“就算不说,你找机会看看罐罐说的那个竹筒啊。”
李婶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昨天晚上陆家小三小四去的河滩那边挖野菜,带的那竹筒去的,今日一大早陆全就和小四去河滩那边了,回来就提了满满两桶的长鱼,还背着那竹筒回的。你说,不是那竹筒,让他们抓,能抓那么多?”
说到满满两桶,李婶的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羡慕。
她家男人会钓长鱼,可这东西也不是次次能钓到,也看运气。
最多的也就是第一次,钓了两条大长鱼,加一起一斤都多了,卖了两钱银子。
后来,有时候没抓到,有时候一两条,两三条,都不算很大。
就这,已经让她家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陆家这次可是抓了满满两桶的长鱼,那得卖多少铜钱啊。
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哪怕偷,也要偷个竹筒回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弄的。
“哪有两桶,我可看见了,他家那盆里,大半盘泥鳅呢。”
李四喜自从会钓长鱼,就觉得自己在这几家是数一数二的。
被陆全压下去,这口气,他有些咽不下去。
“那泥鳅才能有多少,我跟你说,你是没看见……”
夫妻俩头靠头又说起陆家来,整个野码头,就没有一家不在谈陆家的。
有羡慕有嫉妒,也有真心替他们家高兴的。
回来的路上,陆全一手牵着小四,一手提着猪蹄。
陆飖歌用荷叶包着六块烧饼,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原本陆全只打算买三块烧饼,小四一块,小青和小鲤分一块,小鱼和邱氏分一块。
他个大老爷们,就不吃烧饼了。
这东西虽然香,可也要三文钱一块呢,实在是有些贵。
可小四算的是,要买六块,爹一块,娘一块,大姐一块,二姐一块,小鱼一块,小四一块。
看着脚边的孩子掰着手指头,把家里能吃烧饼的都数上一遍,陆全那心啊,就好像被甜水浸泡过一般,说不出来的舒爽。
看他家小四多懂事,吃烧饼都想着爹娘和姐姐呢。
这孩子,不愧是陆家的孩子,陆庄主教得真好啊!
买完烧饼,陆小四又要去买猪蹄,说要给小五吃。
她还振振有词,大家都吃烧饼了,小五没吃,得给小五买个猪蹄。
端午前吃的肥肠,端午吃的肉,吃的粽子和咸鸭蛋,还有大骨汤,之后丁家送了肉来,熬了大半碗的猪大油,还包了饺子,昨天晚上吃的蛇肉。
这几日吃的全家欢喜,却也吃的陆全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又是欢喜又是怕。
这么吃,他活几十年都没有过的啊!
总觉得跟做梦一般,他真怕梦醒了,全家又回到那寒风搅搅的冬日,躺在船舱里饿着等死的日子。
陆全舍不得买猪蹄,哄陆飖歌:“昨晚家里不是刚吃了蛇肉吗,我们过几天再买。”
“那不一样。”陆飖歌和她爹讲道理:“今日,爹给我们买烧饼,不给小五买,小五会不高兴的,爹给他买个猪蹄,娘吃了,小五就有奶喝,他就高兴了。”
歪理邪说。
陆小五才多大,他知道什么高兴不高兴。
陆全觉得,他要是买了猪蹄,大概最高兴的不是小五,是小鱼。
可想到昨天晚上家里吃蛇肉,小四一口没碰,他又心疼。
买就买吧,不是刚卖了长鱼嘛,买个猪蹄回去炖汤,给邱氏吃,也给小四吃。
这孩子到他家才多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
是他对不起陆庄主,连他唯一留下来的孩子都没照陆好。
“爹,你还没说去卖长鱼,卖了多少银钱呢。”
陆全领着陆飖歌去丁家买猪脚的路上,路过来福顺,陆飖歌才想起这个关键的问题。
“李掌柜说,这长鱼难得,店里收一直都是八十文一斤,一共二十五斤九两,李掌柜说算二十六斤,一共卖了2080文。”
二两多银子啊,陆全拿到手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陆飖歌有些不敢相信:“爹,不是说李叔卖了两条长鱼给来福顺就得了两钱银子吗?我们今日抓的长鱼,得有三十来条吧,怎么才这么点。”
“听你李婶胡咧咧,光卖长鱼哪里能卖到两钱银子那么多,那岂不是成了奇珍。”
见陆飖歌好奇地仰头看着他,陆全笑着摸了摸飖歌的小脑袋:“你李叔抓的两条长鱼是不小,两条已经超过了两斤重,按道理应该卖到一百七八十多。也是赶巧,那日有为扬州过来的客商在店里,看中这长鱼就给定了下来,直接给了你李叔一个银角子,多的算做赏钱。那银角子听说足有两钱多重。”
“哦。”
原来这就是两条长鱼卖两钱银子的由来。
陆飖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全也没在意。
眼见来福顺就在身前,陆全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如果每日能抓这么多长鱼,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卖到这么高的价钱。”
来福顺长鱼价收的贵,那是因为长鱼难得。
可如果天天都能得十几二十斤长鱼,就怕到时候长鱼也会卖不上价钱。
陆飖歌有些不明白:“来福顺不是长鱼面很出名吗?他们肯定是需要长鱼的呀?”
“需要的。”
陆全笑了笑:“可这蒋家坝也不止你李叔一个人会钓长鱼,就有那打鱼的运气好,也能网到。蒋家坝也只有来福顺收长鱼,别家是不要的。来福顺的长鱼面虽然很有名,可也不是谁都能吃的起的。那客商来,点了长鱼面总要点些别的菜肴,比如鱼虾肉什么的,总不能都吃长鱼。只做面,长鱼用的数量还是有限的。”
陆飖歌若有所思:“都用长鱼做菜也不是不行。”
“什么?”
陆全没听清楚,压低了身子,凑近陆飖歌的身边又问了一句。
“我说,来福顺可以做个长鱼宴,比如炝虎尾、龙虎斗、软兜长鱼、响油鳝糊、爆鳝筒、炒蝴蝶片、大烧马鞍桥、炒鳝丝……只要把来福顺的长鱼宴名声打外去,这样路过蒋家坝的客商们听说来福顺还有长鱼宴,肯定好奇的很,都来尝尝,那么他家需要的长鱼不就多了。”
陆飖歌在心里补了一句,这样,我们家的长鱼不就能卖上价钱了。
抓得再多,也不愁卖了。
第56章 不甘
“孩子话。”
陆全笑着在陆飖歌的小脑袋上又揉了一把:“如果来福顺能有那么多长鱼做的菜肴,就不会只在店里推一道长鱼面了!”
陆全没有惊讶于飖歌竟然知道那么多关于长鱼做法的菜名,有些名字,在他听来甚至都和长鱼好似没有关系。不过,小四既然说出来,那必定是长鱼才能做出来的菜。
对陆全来说,陆大庄主的闺女,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才最稀奇。
“来福顺不会我们可以教他呀。”
陆飖歌怀里抱着烧饼,笑得像个傻子一般:“就像我娘教丁大娘做卤味一样,娘也可以教来福顺的大厨做长鱼宴呀,到时候,我们也取一成利岂不是更好。”
这孩子,好大的口气!
陆全停下脚步,看着刚到他大腿高的孩子,良久才叹了口气:“小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要知道,丁家愿意出一成的利,陆全已经觉得很玄乎。
一个镇上的肉铺,每日的买卖也就那么些,却也能有几两十几左右的买卖。
他们能分卤肥肠的一成,哪怕一日只得十个八个铜钱,陆全已经觉得幸运。
可来福顺不一样,蒋家坝最大的酒楼,每日的流水那可不是丁家一个杀猪肉铺可比的。
听说,就来福顺最出名的一道长鱼面就要半钱银子一碗。
这样的酒楼,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蒋家坝的闸口,每日过船无数,这些船,也不是到了闸口就能走的,必须得等。
运气好的,等个一时半刻的有,运气不好的等个十天半个月的也有,等个半日一夜的,实属正常的。
这一等,靠近闸口附近的蒋家坝就兴旺起来,而镇上的酒楼林立,更是一家店比一家店生意好。
行船的人,都是风浪里练出来的本事。钱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吃上面,他们是最舍得花银钱的。
就那些船上的船工舵手,一趟货跑下来,也要找个小酒馆喝几杯,才算这些日子没有白吃苦受累。
这也使得,江浙水路货运一条线上的酒楼饭馆林立,生意是一家比一家火爆。
扬州之贡道:沿于江海,达于淮泗。
徐州之贡道:浮于淮泗,达于河。
来福顺,从扬州起家,向运河沿线的淮阴、苏州、杭州一路,开了约有十几二十多家分店。
有人说,船能到的地方,必定能有来福顺的酒楼。
这一句话,在江淮一带,那是半点都不夸张。
小小的蒋家坝,就凭来福顺这一迎风闪亮的招牌,在蒋家坝,它的生意绝对就差不了。
陆飖歌有些不明白:“爹,怎么了嘛?为什么不可说啊?”
“以来福顺的招牌,怎么能看上我们打渔人的菜谱?”
虽然这菜谱也不是他家的,可李掌柜并不知道啊!
陆飖歌却略微有些不服气:“为什么看不上,打渔人的菜谱就不是菜谱了吗?”
陆全苦笑一声:“李掌柜的人好心善,只要能收了我们家的长鱼已经算我们家运道很好了,让他从中分一分利给我们,这件事可万万不能提。要是惹恼了李掌柜,我怕到时候,他连我们家的长鱼都不要了。”
陆飖歌沉默地走了几步,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不甘心。
“爹,我们可以试试,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小四。”
陆全蹲下身子,轻轻抹去陆飖歌额角的汗珠:“不是爹不许你去,实在是……”
“算了!”
陆全长叹了一声:“那就试试,明日起了鳝笼回来,你先教你娘做菜,等你娘学会了,我去来福顺送长鱼的时候,我就和掌柜的说一说。”
也许,就能成呢!
他是实在不忍心,让这孩子跟着他们受苦。
如果真的能和来福顺做成生意,有了银钱,他们就可以上岸租买地建房,哪怕租赁房屋,总好过日日吃住在湖边,日久对身子总是有妨碍的。
听陆全答应了,陆飖歌立刻欢喜起来,拉着陆全的大手摇了又摇:“爹,那我们快走,买了猪脚快些回去编鳝笼去。”
陆全弯腰一把抱起陆飖歌扛坐在臂膀上:“好,爹抱着你,你这小短腿,也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
“爹。”
陆飖歌到底是成人的心性,被陆全抱着扛在臂膀上,脸腾地就红了。
“还是放我下来自己走吧,孩儿这么重,累坏了爹。”
“不会。”
陆全抱着陆飖歌大步流星:“爹的力气大着呢,在闸口扛活的时候,几百斤的生丝我一个人就可以扛得动,都不用帮手。”
就是因为他力气大,才会在闸口找到活做。
被陆全抱着,陆飖歌虽然羞涩心里却也非常的温暖:“如果来福顺的生意能谈下来,爹就不要去扛活了好不好。”
就算力气再大,日日扛活,长久下去对身体总是不好。
陆飖歌可不希望小五还未成人,陆全和邱氏已经累坏身体。
陆全微微一愣,埋头走了老远,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好,爹听小四的。”
爷俩买了从丁家肉铺买了猪脚,又婉拒了丁老大要送的两根猪大骨,才急匆匆地往回赶。
路上,陆飖歌又有了新的想法。
“爹,我们挣了银钱,您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陆飖歌小口地啃了一点烧饼,可真香啊,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馋烧饼馋成这样。“
不过现在她还是要忍着,回去等娘她们一起吃。
不然她要是提前把烧饼吃了,不用想她都知道爹娘还有大姐,说不定小四也是,他们都会把自己的烧饼分给她。
“攒着。”
陆全满脸都是舒畅的笑:“攒多一点,买地买房,供你和小五读书识字,再给你大姐二姐还有小鱼攒点嫁妆。”
家里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可不用花钱,只要有粮,日子还是一样过。
“攒着啊!也不是不行。”
陆飖歌却并不满意陆全的这个答案,“可爹就没有想做的事情吗?等爹有了钱,爹想做点什么呢?”
“你爹我有什么想做的?”
陆全微微一愣,这事,他还真的没想过。
他试探地问道:“买地买房,还想给你姐她们攒些嫁妆,让你和你姐姐小五你娘过上好日子,这就是爹最想做的呀!”
与其说这是陆全最想做的,不如说是邱氏最想的。
而这些,可能也是野码头那些捕鱼人共同的想法。
第57章 破灭
能在岸上建房买地,能给儿女攒些家私,能吃饱穿暖,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对生活最大的奢望了。
他们那里还敢有其它的想法。
蒋家坝的地不算便宜,一亩上好的水田能卖到12两银子。更因为蒋家坝这里临水没有山丘,田地平整,水源便利,几乎就没有荒地。就连那最靠近湖边,遇到雨水多容易被淹没的滩地,也得三两多,还得自己开采。
滩地便宜是便宜,可买的人很少。
滩地之所以便宜,是因为入夏后雨水大很容易被淹没。
淮水两岸土地平阔,水源丰富,良田以种稻米为主。端午前后下苗,中秋左右收获。
这期间,刚好要经过多雨的夏季。稻田无水不行,水多了,淹没秧苗也不行。
种好的稻谷,说不定眼看到了收获的时候,一场暴雨下来,就能将所有的辛劳冲毁干净。
这损失,哪一个以种地生活的农人也承担不起。
蒋家坝的宅基地反而不算贵,一亩地也就五两银子,如果想要前后院子,宽敞些的那种,最多花个十几两银子就能买很大一块地。
再加上建房子做家具,加一起也不会超过三十两。
再乡下可能还要少些。
三十两,就能换一处安生之处。看上去简单,可要靠陆全捕鱼,一家温饱都难,更不要谈去买地建房。
当然买那种前店后院可以住人的房子更好,蒋家坝这地方小,住在这里的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很少有人卖宅子,更不要说带上铺面的宅子。
那种,是想抢都抢不到的。
小地方的铺子价钱也不高,可想买已经不是价钱的原因。
不过,陆全夫妇也没有有那么远大的理想,他们就想能有几亩地,有个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陆全见陆飖歌有些不开心,以为她想要银钱用,忙从兜里掏出一角碎银子:“这个给你,想怎么花用都可以。”
这孩子,以前可是金山银山中养大的,跟着他们吃不饱穿不好受了那么多苦。
好不容易手里多了些闲钱,陆全就不想让这孩子委屈了自己。
陆飖歌扭开身子拒绝:“爹,我不要。”
“拿着。”
陆全强硬地将银角子放入陆飖歌的兜里,想了想,又多放了两枚铜板进去。孩子还小,还是铜板实用。
“别和你二姐说啊。”
陆全笑着摸了摸陆飖歌的头,“你二姐人不坏的,就是心眼子小了点。”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二姐。”
陆飖歌抱着烧饼不高兴地看着陆全,“二姐很好的,二姐最好啦。”
“对对对……”
陆全失笑:“你二姐很好的。”
怎么能不好?
从小,二丫头就是当男孩子养的。
她从小就知道护着姐姐妹妹的,也就养成了现在的性子!
洪湖的河堤很宽,两岸绿荫浓浓
风从湖的对面吹来,卷着白色的浪花,一浪压着一浪。
溅出来的水汽如雨丝,细密而柔和。
烈日高升,炙热的阳光落在空荡荡的湖面上,像被打碎的金子一般。
陆全牵着陆飖歌的手,看向广阔湖面上闪耀的金光,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蓬勃的希望。
如果生活能一直这样下去,也许会真的越来越好。
曾经,他也有过梦想的吧。
比如,弄个小货郎摊子,多挣点银钱,辛苦一点能多开几块荒地……
并不是像如今这样,为了生存,为了能吃饱饭,已经竭尽全力。
“爹。”
陆飖歌摇了摇陆全的手,打破了他的幻想:“如果那些叔叔伯伯来问鳝笼怎么做,您也教教他们吧。”
“什么?”
陆全吓得一哆嗦,幻想破灭,差点将怀里的孩子扔了。
这熊孩子,怎么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吓人呢?
他刚有点美好的期盼,她就能一句话将他拉进赤裸裸的现实。
“小四,不是爹不想教。你要知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