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下他眉毛的走势,眼睛的弧度,睫毛的长度与质感。
鼻梁的高度,唇峰的轮廓。
一笔一画,记在她心上。
她想摘下沈今岁送给她的手链,断了她今后千万年的念想。
却又忍不住想起,她曾无意间在他书房里发现的手链设计稿纸。
终是舍不得。
起身,龙珑又来到了沈今岁的画室。
开灯,打亮一整个房间的画像。
从她第一次站在班上讲台,到她前天牵着他回头笑时的模样,他都一一记下了。
龙珑静静的坐在她的画像中间。
许久,她缓缓起身,回到了沈今岁身边。
阿爹给她在人间的施法机会共三次,还剩一次。
第一次用在看沈今岁得病期间的记忆。
第二次用在了除坏道士。
最后一次,她想用在,消除所有人关于她的记忆上。
正要掐诀施法,沈今岁却忽然翻了个身抱住了她。
然后他就醒了,眼睛雾蒙蒙地看着她。
“老婆?”
居然梦到龙珑了。
抿了抿唇,龙珑笑道:“快起来。”
沈今岁坐起身,“怎么……”
龙珑吻住了他。
如果不能如约厮守,最起码,得让他得到了他的玲珑至宝。
沈今岁以为是做梦,没有犹豫地端住她的脸,回吻。
探进她的衣服,熟练地解开束缚。
在梦里,他想肆意妄为。
一把抱过龙珑,让她坐在他腿上,忘情地揉摩她的曲线。
拆掉糖果的包装,进犯他觊觎已久的玲珑秘宝。
龙珑痛得一口咬在他唇上。
吃了痛,沈今岁眼里才彻底清明。
借着月光,看清她的一切。
不是梦。
他真的干坏事了。
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彻底失去理智前,他说,“原谅我。”
原谅他食言,说好的结婚以后再要她,结果提前了十年。
龙珑攥紧沈今岁的手臂,粉嫩的指甲掐进他的皮肤。
晚风拉来云朵,遮住月光,房间陷入黑暗。
爱欲情潮,随呼吸起伏。
“你好像,是水做的。”
“沈今岁。你别,这么粗鲁。”
“那,这样呢?”
“我是说,你说话。”
“嗯。”
“啊,你别这么粗鲁!”
“?我什么也没说。”
“……气死我算了。”
龙珑彻底躺平。
沈今岁把她抱了起来,换了片干净的位置,不依不饶地折腾她。
天空鱼肚白,翻了一晚浪的沈今岁也抱着龙珑进入了真正的梦乡。
龙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时间到了,她该走了。
穿好衣服,龙珑消失了。
片刻之后,她又回来了,只不过没有显现出自己的身影。
她舍不得走。
沈今岁睡了个饱足才起。
房内空空如也,让他不由得质疑起昨晚的一夜春宵是否是真,
但床单上的血迹和干结的斑驳,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是真的。
龙珑拍了下脑袋,她应该把痕迹消了的。
可是又不甘心让他当作是梦。
明知这样做只会让他发现她离开之后会更难过,她还是不想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
也许她骨子里还是遗传了一些父亲的偏执和霸道。
哪怕从今往后她都缺席,也不想把他的心让出去。
痛也好,恨也好。
她要沈今岁的心。
沈今岁今日有滑雪课。
他想着昨晚龙珑很累了,需要休息,就没给她发去消息。
龙珑轻飘飘的随他一起去了山上的滑雪场。
离与华光约定的一晚已经超出了半日。
雪地日光耀眼,沈今岁戴着护目镜,更加衬得脸部轮廓的线条锋利,容颜清俊。
龙珑将自己融在风里,从他身前拥抱着他,与他一起飞驰过一条又一条雪道。
天色渐阴,温度骤降。
沈今岁忽然刹住了,他站在一片皑皑白雪里,四下张望。
在越来越冷的寒气里,他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
他家的雪场他自是熟悉,这个香气他更是熟悉。
龙珑没有察觉,她在沈今岁身边飘来飘去,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气温降得反常,隐隐有起大风的趋势,龙珑有点不安,又不知道该怎么提醒沈今岁回去。
好在沈今岁想她了。
他把闻到龙珑气息的缘由解释为太想她,才导致他出现了幻觉。
思念既起,当然无心其他,唯有见到他的心爱,才能消解。
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转身返程。
才到一半路程,整个云辰就在持续骤降的寒冷里,被暴风雪淹没。
天灾降临的一瞬间,龙珑就用最后一次施法的机会,给沈今岁撑起了冰蓝色的屏障。
屏障外,落雪如刀,铿锵地刮在结界上。
沈今岁呆立在原地。
他下意识的认为是手链在保护他。
手链里的龙鳞也确实在发光。
因为龙珑已经变回了唤海灵龙,龙鳞与她的龙身有感应。
她依旧隐身着,深深看了沈今岁一眼,然后决绝地腾身飞向天空。
龙珑前脚刚走,天灾就神奇的平息了下来。
各大新闻争相播报着这突如其来的天灾带来的伤亡与损失:
“幸运的是,这暴风雪和极端的降温,来的快去得也快……”
结界消失了,鳞片也没再发光。
只留沈今岁孤零零站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天空下起了小雪。
轻柔的雪花,落在尚带着体温的手机屏幕,融成一滴泪水般的水渍。
那天以后,龙珑就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打电话是空号。
微信好友查无此人。
学校告诉他,龙珑退学了。
驱车赶到彼桑山,通往龙家宅院的山中的小道不见了踪影。
抱着一丝希望,他不顾保镖阻拦,上了山。
举目四望,漫山遍野,何来高墙宅院?
甚至,连建筑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随行的保镖们都曾在宅院门外,陪沈今岁等过龙珑。
他们也懵了,自发的搜山。
直到天黑,遍寻无果。
都清楚这里确实存在过人家,可也是真实的消失了。
冷静以后,沈今岁派人调查龙珑一家的公民信息。
云辰,没有龙珑一家的户籍档案。
进展到这里,除了他自己和舒一心,高卢,其他人都忘记了龙珑的一切。
心病如癌。
沈今岁生了一场大病,差点要了他的命。
入骨相思折磨得他形销骨立。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每天只呆呆的坐在病房里。
直到有一天,管家送来了他订的对戒,他才抱着母亲艰难开口:
“妈妈……她不要我了。”
沈妈妈也不知道儿子遭了什么情难,只得安慰他:“哪有要不要的。是缘份断了,而你不知道罢了。天底下难道还有谁离了谁活不成了的,傻孩子。”
“有的。”沈今岁空洞地望着虚无。
年少最赤诚热烈的爱,是他的命。
“说什么傻话。断了的缘份,也有再续的。但人一旦死了,这缘份,就再也续不起来了。人死了,一切就都归零了。”
沈今岁死气沉沉的眸子慢慢又有了生机。
他不想清零。
只能拥有回忆,也是好的。
他还没有爱够,远远没有。
七年来,除了工作,沈今岁的心思都在复刻龙家宅院一事上。
他想一点点把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重建。
图纸是沈今岁凭着记忆中的细节以及翻找大量建筑资料,再经过无数次建模推演,画出来的。
除此之外,找到古建筑工匠,并且指导他们一比一复刻龙珑家的宅院,也极为困难和艰辛。
耗时、耗力、耗财。
这天验房,雕梁的老匠人和他提起,龙家这种纹饰风格,是燧明国,九曜山一带,供奉华光神君的神庙常用的。
华光神君。
不信神的沈今岁倒是头一次听说。
扇着扇子,老工匠大笑:
“你们这些新时代的娃儿当然不信。华光神君可是咱们西幻大陆的守护神。
神明,信则有,不信则无。娃儿,你还年轻,等你再经历一些,你就晓得咯~”
抬头望着那些形似霜花的雕花,沈今岁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链。
仅仅是相同的纹饰,相同的名字。
一个是玄之又玄高高在上的神。
一个是曾经真实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很难将二者划为等号。
因此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下了山,他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这些年,他每天都需要吃很多药来抑制他的心病,维持他日复一日超负荷的运转。
二十五岁的年纪。
沈今岁已成了沈家的家主。
凭一己之力,助沈家稳坐云辰第一豪门。
这天刚开始会议。
许久没有出现的舒一心忽然连给他打了十七通电话。
因为是无关紧要的人,助理没接。
沈今岁如今已经不比华光矮多少了。
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其他的人和事也不够让他劳心。
但长年累月的心病,已经把他折磨成了一个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掌权者。
曾经干净衿傲,赤诚纯真的骑士,彻底变成了高坐王位,手握长剑,阴鸷多疑,凉薄狠戾的国王。
会议室里。
沈今岁端身坐着,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玩着手中价格不菲的钢笔。
看完报表,他凉如泉水的目光,清澈地落在会议室的所有人身上。
照见所有明暗,洞悉一切的压迫感无形地罩在每个人头顶。
沈今岁的好看是极富攻击性的。
西装革履像是一张封印,让他看起来清澈温和,儒雅有礼。
在座的“老狐狸们”都比他年长,但在他面前,无人敢耍把戏,统统夹紧了尾巴。
因为掌权者的手段从不摆在台面上,阳光下的阴森角落最是杀人无形。
“明年的目标,我定的也不难。只要你们,少玩些内耗的把戏。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我就不指名点姓。请好自为之。”
等他离开,众人才稍稍敢大点力气喘气。
回到办公室,他给舒一心回了电话。
记得龙珑存在过的人,现在剩下他和舒一心了。
三年前,高卢也忘了龙珑。
舒一心现在也不太记得了,只靠着笔记在不断提醒着。
很快她也会忘了龙珑。
下一个就会是他。
他不想忘记。
要他忘了,他宁可去死。
舒一心很迟才接电话,听环境的声音,她似乎在海边。
“沈千岁,你终于忙完啦!我在西风的集市淘到一张非常神奇的老照片,已经发给你微信了,你倒是看一眼……”
疑惑地点开图片。
心跳骤然一顿。
照片里是一座女神雕像。
相貌与龙珑的母亲一模一样,但她穿着广袖流仙裙,下半身是长长的鱼尾,一看就不是现实存在的人。
更何况,世间长得相似的陌生人并不难找,他掠过了这座神像。
真正令沈今岁心跳一顿的是,龙珑在校庆上舞的那把剑,和女神手中拿的那把很像。
“这是谁的雕像?!”
“这是永未海传说中的海神,沉漪的神像。”
沈今岁挂了电话,立即乘机去了一趟西风海岸,看到了那张老照片。
花了很大功夫,他才找到它的原主人。
但是老人说,这个海神沉漪,早在天地立法则的时候就已经陨落了。
那是好多个万年前的传说了。
现在海岸的渔民们信奉的海神,叫濯流。
像是一阵风吹过,有感觉,却无形,抓不到。
神太虚无飘渺,他是不信神的。
但他相信风水一术,他把龙珑送他的,手链的神奇作用,也归类为这一类。
今天来这一趟,就当听民间故事了。
沈今岁不喜欢过年。
年节大家都拖家带口的回家团聚,只有他形单影只。
而原本,他有未婚妻的。
只是她消失了。
家中除了他,无人记得。
他懒得解释为何单身,也无人敢过问。
吃过团圆饭,沈今岁就走了。
每到守岁,他就会忍不住想起龙珑给他过生日时说的那句——“一岁一欢喜,岁岁皆如意。”
“呵,欢喜如意。”
驾车在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横冲直撞。
寒风凛冽如刀,刀刀剜心。
开春的时候,沈今岁抽了空,独自一人驾驶直升机,去了他在燧明的茉莉庄园。
庄园只种栀子与茉莉,名字叫玲珑藏梦。
还有三年,他和龙珑的婚期就要到了,这座庄园是他为了婚礼所建。
年少时爱而得偿所愿,又戛然而止的梦,让他疯得彻底。
即使龙珑一家消失了,定好的婚礼他也依然要举行。
哪怕那注定是一场没有新娘的婚礼。
来了燧明,沈今岁带着一丝好奇,逛去了九曜山。
华光神君的神庙在与九曜山有一江之隔的萱城。
卷神沈今岁本来想爬山的,结果江上没有桥就罢了,还没人愿意带他去江对面。
江边的渔民告诉他,九曜山是仙山,这条江是风水结界,看得见尽头但渡不过去。
“这条江连着重暝神君的地龙渊,华光神君的清霄神宫就在九曜山里,无论这条江,还是那座山,都是凡人可望不可及的。”
沈今岁只当老渔民是愚昧。
他在萱城住下,打了电话调来游艇,非要试试。
结果眼看就八百米宽的江,怎么也到不了江中心,更别说去对面了。
“邪门。”
沈今岁只好去看看负有盛名的清霄神庙。
果不其然,他在神殿顶上,看到了雕梁的匠人所说的纹路。
神台上,供奉着一大两小三头白虎神像,都是闻所未闻的三条尾巴。
最大的那一头,双目璀璨鎏金,一左一右的小老虎,一头是如它一样,金色的,另一头眼睛是冰蓝色的。
“华光神君,居然是老虎?”
神庙很大,香客信徒络绎不绝,檀香袅袅。
从周遭细碎的言语里,沈今岁听说,向华光神君祈愿很是灵验,只不过没有那么快,需要等待。
“拜个神,还排上队了。”
他嗤笑,偏不信,转身要走。
冥冥之中,却似有牵引。
他回过头,仔细看了看两头小老虎脚下的牌位。
『清曜神君』
『澄昭神君』
世上有巧合,但当所有的巧合都聚集在同一件事上,那就不是巧合。
“而是……真相。”
颤抖着目光,沈今岁缓缓抬头仰望神威赫赫的清霜白虎。
“如果,他们在这里,她……会在哪里?”
“沉漪公主是唤海灵龙,永未海的神,不供奉在此。”
沈今岁忍着心里的暴躁,态度温雅:“没有了吗?他们有没有女儿?”
“这,神明的家务事,我们怎么知道?”
沈今岁眼底浮现一丝不悦,冷意凝霜:“那你怎么知道他有两个儿子?”
“他们会下来镇灾啊。”
小道士理所当然地笑。
“总有人见过的。
我们庙里的神像,本来是人形的。因为神君长得太好看,吸引来很多并不为祈愿的女子,就改成了他们的真身。
神明一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心中没有神明,就算神明来到你身边,你也见不到他。只会当他,是一阵风。”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今岁则如同醍醐灌顶。
他想起七年前,他在滑雪场遇灾前,闻到的风中的清香。
他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原来当时龙珑真的在他身边。
是因为他不信神,所以看不见变回神明的她。
而后来,她随漫天大雪消失无踪。
她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是……
“因为……我不信……她才离开我??”
“又疯一个痴情种。你不信神关人家什么事?年纪轻轻执念这么深。”
小道士摇了摇头,不忍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眉眼的英气精致得近乎锋利的男人。
“哎!拜神都拜错庙,活该你求不得。喏,看你我有缘,我指点你一下。”
小道士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拿给沈今岁看。
“这是归墟之涯,涯边这是供奉苍曦神君与沉漪公主的神庙,这两位呢,才是管再续前缘的神。”
“再续前缘……”
谢过好心小道士,沈今岁顺手给他转账了一笔不菲的钱作为感谢。
小道士挠着头,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人间真奇怪,有钱的人很有钱,没钱的人一块钱的香火都要我打折。”
有了眉目和希望的沈今岁,马不停蹄地飞往归墟之涯。
这里如今已经成了求神圣地。
关于沧海狂澜狱的传说,早已消散在岁月的海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