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站点在东门那边，骑车去二中的话，出南门更近。
骑着骑着，何叶注意到，有个跟她穿同款校服的男同学停在靠近南门的一条岔路口。
他的自行车大部分都还在那条岔路上，只有车头垂直于主干道探出一截。
旁边栽植了两棵绿油油的鸡爪枫，浓浓的绿荫衬托出一张白皙的侧脸。
幽静清新的景色，白皙挺拔的少年，共同构成了一幅很有质感的画面。
某些动漫镜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下一秒，何叶也就移开了视线。
等距离再近一些，何叶再次朝那位校友看去，平和的心情忽然出现滞涩。
居然是陆津。
社交的压力再次笼罩了何叶。
不过陆津还没有发现她，他单腿支地坐在自行车上，单耳插着耳机，头朝南偏。
晨光明亮，他睫毛低垂，白皙干净的侧脸清俊专注。
何叶想，不如就装作没看见，快速从旁边骑过去？
只要陆津一直维持朝南偏头的姿势，擦肩而过时她再往左手边歪头假装看风景，只靠背影，陆津大概也认不出她这个新同学。
可惜事与愿违，一辆电动车轰隆隆地从她身后开了过来。
何叶的心跳也跟着那轰隆声共振了两下。
电动车很快超过了何叶。
陆津在电动车靠近他的时候偏过头。
他的视线似乎直接越过了那辆电动车，落到了树荫下匀速骑车的校服女生。
九月初的安城仍然处处浓绿，在满眼的绿色中，女生露在外面的脸颊、脖颈、双臂如珍珠莹白。
像那截无意间露出来的腰。
陆津看看腕表，猜测爱睡懒觉的周向明也快来了，便收起耳机，塞进书包。
等他重新看向何叶，两人中间只隔了十来米。
陆津朝她挥了下手。
简简单单，既不冷淡，也不热情，类似点头之交，很符合新班同学的社交状态。
何叶也就朝他笑了笑。
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陆津已经收回视线，右手伸进口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何叶松了口气，微微加快速度，从他身边骑了过去。
何叶坐到座位，看看时间，刚好七点整。
同桌吴圆圆还没到，朱晴从第一排跑过来，跟她说话：“你怎么这么早？走读生大多数都还没来。”
何叶：“习惯早起了，离得又近。”
说着，她拿出语文书，今早的早读是语文。
朱晴打了个哈欠。
何叶看着她的黑眼圈：“你昨晚几点睡的？”
朱晴：“快十二点了吧，刚开学，大家都很兴奋，一直在聊天。”
住宿生虽然可以免了早晚通勤，可是六点半要参加晨跑，也就是说，朱晴昨晚的睡眠时间大概只有六小时。
何叶劝她：“以后早点睡，晚上睡足了白天才有精力。”
朱晴笑嘻嘻的：“你跟我妈一个语气。”
何叶推她肩膀：“好了，快去看书。”
能考上二中的都是曾经初中校的学霸，就算在高中班成绩排在中、下游，嘴上说着厌学，其实都有一股上进心。
朱晴如此，吴圆圆也是如此。
所以朱晴乖乖地回前排去了。
七点十五分，吴圆圆背着书包进来了，气色红润。
七点二十分，浓眉大眼气势十足的班主任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走进了教室。
犯困的学生打起了精神，交头接耳的也立即改成了大声念书。
班主任背着手在教室转起了圈，从何叶身边经过不久，何叶听见班主任问：“这两个是谁，怎么还没到？”
没有同学回答，或是真的没记住新同学，或是不想回答这种揭发迟到同学的问题。
就在此时，关闭的教室门被人重重推开了。
所有同学都抬起头。
周向明挂着朝气蓬勃的笑容走进来，似乎还在跟后面面无表情的陆津说话，直到对上班主任阴沉的脸，周向明才讪讪地收起笑，垂眉敛目朝最后一排的座位走去。
因为班主任就站在他们座位旁边，周向明的脚步止在了倒数第二排，自然而然的，陆津停在了何叶旁边。
何叶眼睛盯着语文课本，余光里是陆津垂在一旁的手，修长白皙。
“第一天自习就迟到，你们俩可真有出息。”
“我的错，都怪我忘了定闹钟，害陆津白等我半小时。”
班主任还能不认识自己班里的第一名，瞪眼认错态度良好的周向明，他问陆津：“是这样吗？”
陆津：“嗯。”
班主任：“快看书吧，下不为例。”
他让开地方，两个男生迅速回了座位。
班主任又慢慢往前踱步了，逛完这一圈也就离开了教室。
门一关上，教室里气氛微变，后排也传来周向明的懊恼吐槽：“早知道就不赶了，不赶或许还撞不上班主任。”
没人接话。
他继续嘀咕：“下次我再晚了，你别等我了，少迟到一个是一个。”
“嗯。”
“我随便说说，你还当真啊？”
第一节课是语文。
语文老师都喜欢喊学生念课本，这一届的也不例外。
“何叶。”
在学生名单上扫了一遍，气质优雅的女老师开口道。
好多学生都往后看，何叶径直站了起来，捧着书开始朗读。
明亮宽敞的教室，女生音色轻柔，像盛夏时节青山绿树间潺潺流淌的溪水，听起来特别舒服。
周向明忍不住往陆津身边凑：“真好听，怪不得……”
“停一下。”
何叶疑惑地看向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示意她坐下，犀利目光落在周向明脸上：“那个男同学，起立。”
周向明：……
陆津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跟他不认识。
周向明讪讪地站了起来。
语文老师：“不好好听讲，你在跟同桌嘀咕什么？”
周向明再傻也不能说实话，摸着鼻子道：“我跟他说，咱们老师气质真好，一看就是教语文的。”
同学们都笑。
语文老师也笑了：“谢谢，你接着往下念。”
周向明并没有预习课文的习惯，念得有些结巴，但他很会耍宝，教室里笑声就没有断过。
这种性格，连何叶都很难讨厌。
“叫什么？”
“周向明。”
“记住你了，以后好好听讲。”
“是！”
“坐下吧，同桌起立，接着念。”
陆津明显是被周向明连累了，不过读书而已，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语文老师对他的朗读很满意，问：“姓名。”
“陆津。”
语文老师面露讶异，多看了陆津两眼才让他坐下。
吴圆圆凑到何叶耳边：“可能没猜到咱们班学霸长得这么好。”
“何叶旁边的女同学，你起立。”
吴圆圆：……
几次点名下来，全班同学都摸清楚了语文老师的脾气，谁敢嘀咕就点谁！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学生与各科老师几乎都打了一遍交道，何叶很喜欢这次的教师班子，看得出个个都是良师。
晚上三节自习，何叶完成作业后就开始预习明天的课程，包括提前完成部分习题。
因为今天该她扫地，放学后她也没有急着收拾书包，继续埋头计算。
周向明打个哈欠，对陆津道：“我睡会儿，走了你叫我。”
陆津：“你先回去吧，明天早点起来。”
周向明：“那岂不是太不够哥们，我……”
忽然间，他意识到什么，瞥眼斜前方还在专心学习的何叶，周向明嘿嘿笑了，一手拍在陆津肩膀上：“行吧，以后每周一我都先走，不给你当电灯泡。”
陆津挪开他的手，手里也有道题还没做完。
等学生走得差不多了，何叶与同组的方晓卉分别拿起扫把，开始清扫地面。
陆津收拾好书包，提着水桶与拖把去了卫生间。
最后教室里就只剩他们三个。
何叶负责南边的两排，大家都各自忙着，没有人交流。
“组长，我扫好了。”
“嗯，早点回去吧。”
方晓卉放好扫把，跟只差两排座位的何叶打声招呼，先走了。
何叶注意到，外面有个女生在等方晓卉。
她收回视线，心里有些羡慕，她的小区是新的，班里似乎也没有女生住那边。
“等会儿一起走？”
就在何叶扫完地，准备去放扫把时，才拖完一半教室的陆津突然站直身体，撑着拖把问她。
何叶愣了愣。
陆津解释道：“太晚了，你一个女生可能不太安全。”
何叶反应过来，笑道：“好啊，谢谢组长。”
陆津：“客气了，顺路的事。”
他继续拖地。
班里就一个拖把，何叶帮不上忙，为了不影响他，她提前拎着书包去了外面。
马上十点了，教学楼几乎人去楼空，整个楼道空空荡荡的，声控灯陆续暗掉。
何叶微微抱紧了书包。
陆津提着水桶、扫把走了出来。
何叶下意识地看过去。
陆津：“我去洗洗，三分钟。”
何叶：“嗯，不急。”
陆津放回工具，单肩挎着书包出来了，随手关上灯与门。
两人对视一眼，何叶走过来，稍微落后他一步。
空旷的教学楼安静无比，走廊里只有两人一层一层下台阶的脚步声。
走到两层楼中间的平台位置，陆津回头看了眼，问：“今晚打扫卫生，有跟家里说吗？”
何叶：“说了，我爸知道我会晚一点。”
“那就好，不然可能会担心。”
简单的对话结束，两人也走出了教学楼，再一起去车库。
早上到校时间不同，自行车也停在不同的位置，何叶解开车锁，抬头，发现陆津还没走到他的车前。
她推着车，去外面等他。
看到陆津跨上车座，何叶才收回视线，慢慢地往前骑了起来。
陆津很快追上了她。
二中位于市中心地带，即便是晚上十点，外面的马路上依然可见行人，再加上安城也是个大城市，治安向来不错，对于下晚自习的高中生们来说，并不是太需要担心安全问题。
何叶也不害怕自己回家，可她不能否认，走夜路时身边多了个同班同学，心里的安全感还是提升了一大截。
如果她再擅长社交一点，能够自然而然地找到话题，而不是像现在这么沉默，或许就更完美了。
“我不太擅长聊天。”
并肩骑了一会儿，陆津突然开口道。
何叶松了口气：“我也是，还在担心你会觉得我很没礼貌。”
陆津：“看得出来，放心，我没那么想。”
何叶笑了笑。
陆津：“昨天的事还要跟你说声抱歉。”
何叶疑惑地看过去。
陆津：“周向明的假咳。”
何叶瞬间反应过来，改成看向路面。
陆津：“我跟他说过了，以后他应该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都过去了，何叶没那么小心眼，语气轻快道：“没关系，说清楚了就好。”
陆津看眼地上她的影子。
他似乎也没有跟周向明说得太清楚。
他不习惯撒谎。
确实没有的事可以否认，已经存在又不想提的，他通常都是保持沉默。
一公里左右的路，三处红绿灯，小区很快到了。
何叶远远就看到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
她不由地朝那边挥挥手：“爸！”
何勇停在南门旁边，满脸笑容地等着女儿。
何叶刹车，跳下来问：“你怎么过来了？”
何勇看眼旁边同样单脚撑地的男同学，对女儿解释道：“超市关门了，我猜你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就绕过来看看，这是你同学？”
何叶瞅瞅陆津，介绍道：“嗯，陆津，我们班一号，也是我们值日小组的组长，一个小区的。”
陆津：“叔叔，咱们见过面，我去超市买过几次东西。”
何勇：“记得记得，没想到这么巧，既然都是一个小区的，以后放学你们都一起回来吧，还有个伴。”
他想过开车去接女儿放学，女儿不想他折腾，让他专心打理超市。
只是女儿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容貌，何勇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担心。
“爸……”何叶不赞成地用眼神提醒老爸。
何勇憨笑：“我又不是白请小陆帮忙，以后他再来超市买东西，我给他进货价。”
陆津笑：“叔叔太客气了，我跟何叶本来就顺路，您放心吧。”
两人有来有往，何叶插不上嘴，咬咬唇，她重新骑上自行车，示意老爸坐后座。
何勇不跟女儿客气，坐好后，继续跟旁边的陆津聊天：“听小叶说你回回都考年级前五，真厉害啊。”
何叶：……
陆津也没有太过谦虚：“还行。”
“你们住几号楼？”
“10号。”
“我们住7号，离得不远，小叶，小陆学习那么好，以后你有不会的题多跟他请教啊。”
何叶敷衍地嗯了声，视线投向前面的岔路口。
果然，陆津开口了：“叔叔，我从这边走，咱们改天再聊。”
何勇：“去吧去吧，一起放学的事，叔叔先谢谢你啦！”
何叶使劲儿蹬车，以最快的速度拉开了与陆津的距离。
确定陆津不可能再听见父女俩的谈话了，何叶才郁闷道：“我跟他又不熟，爸你说那些做什么。”
何勇：“一个小区的，分到一个班，还是一个值日小组，熟起来不是分分钟钟的事？”
何叶哼道：“我可没你那么厉害，什么人都能自来熟。”
何勇：“没事，爸爸帮你搞定了，这样以后我也不用担心了。”
何叶想起爸爸在路灯下一步一步往南门走的蹒跚身影，终于没再说什么。
回到家，何叶核实过爸爸白天的餐食小票，这才去洗澡。
很晚了，父女俩各自回房。
何叶换上睡衣，不过还不困，坐在书桌前又做了一套英语听力。
十点四十五分躺到床上，她调低音量播放着“VOA”，一开始还能集中精力，听到眼皮打架，她随手关掉音频，陷入秒睡。
第二天，何叶从小区车库取出自行车，想了想，改成从东门这边出发了。
虽然稍微绕了一点点，但能最大概率避免掉一些社交，何叶觉得值。
南门这边的岔路口，陆津如约停在这里等周向明。
七点十分，周向明的身影出现了。
陆津直接往小区外出发了。
周向明风似的追上来，张嘴就打听昨晚：“你们一起回来的？路上说点啥没？”
陆津：“说你了。”
周向明：“啊？说我啥？”
陆津：“假咳，道歉。”
周向明讪了一会儿，又问：“她什么反应？”
陆津：“这次原谅。”
周向明：“懂了，下不为例！”
几分钟后，陆津跟在周向明身后进了教室，视线扫过她的座位，看见她端端正正地坐着，手里拿着英语课本。
陆津笑了下。
要么就是她起得比他还早，要么就是她社恐发作，特意绕路走的。
回到座位，陆津拿出课本早读，余光瞥见周向明从本子上扯了张小纸条。
他偏头，看着周向明用水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大大的“sorry”，再看着周向明将纸条攒成一团，投篮似的准确投到了何叶的身体与课本中间。
天降纸团，何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看。
周向明一脸憨笑地看着她。
何叶皱眉。
周向明往前伸着脖子，发出气音：“你看看，就一个单词。”
何叶这才展开纸团，看到个皱巴巴的“sorry”。
周向明还在盯着她，注意到女孩子的嘴角上扬，牵动脸上的苹果肌，他松了口气，朝陆津使眼色，悄声道：“笑了。”
陆津抬头。
可惜他与她之间隔了一位男同学，此时她的背影被那位颇有些份量的男同学挡得严严实实。
周向明心中一动：“要不咱俩换个位置？”
陆津：“背单词。”
上午两节课结束后，朱晴、吴圆圆一左一右地挽着何叶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走向操场。
绝大多数学生都正常地走着路，所以，当周向明猴子似的超过三女，并跳着扑上前面一个高瘦男生的后背时，何叶三个都忍不住关注了一下。
被扑的男生发出一声“艹”，然后就高高兴兴地跟周向明勾肩搭背了，转过身，朝三女后面看。
不用说，他们在等陆津。
何叶发觉周向明看了一眼自己，便迅速移开视线。
三个女孩子很快就超过了那两个男生。
直到此时，周向明才指指何叶的背影，对身边的李梁使眼色。
李梁：“啥意思？这么快你就看上了？”
周向明再指指已经靠近的陆津。
李梁鼻梁上的眼镜差点掉下来：“铁树开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