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缙同意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眼下诸王进京在即,他不想在此时与皇帝发生冲突。显然小皇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开口。
君臣二人在这一刻似乎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这件事情过后,直到散朝,陈真就没有在说话,面对诸王进京的许多安排也都一一按照崔缙的提议来。
而崔缙,他第一次开始认真的观察起小皇帝来,与最初那个在父皇灵位前继位的小小孩童不同,已经十三岁的皇帝已经有了属于少年人的轮廓,身形也在这一年的时间内拔高许多,虽然他的相貌依旧秀丽,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被看成是女孩了。
他长大了,以后再也不能称他是小皇帝了。
在皇帝面前加个‘小’字,本身就是一种藐视。
崔缙意识到这一点,无所谓的笑了。
陈真被他盯着,只得将原本有些松散的坐姿调整回来,开口问道;“老师,可是朕有什么失仪之处?”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看他坦然自若的神态,显然陈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崔缙也是皇帝的授课老师之一,只是他执掌政事堂,事务繁忙,很少会来给皇帝上课。此时他坐在书案之前,按着书卷的手指轻轻拈过一页,看着对面被他一对一私人教学的小皇帝,说道:
“无事,臣只是感慨陛下长大了。”
崔缙教授的是帝王之学,驭人之术,所以这门课只有陈真一个人能听。
而崔缙确实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书上的内容被他结合真实案例,讲述的通俗易懂,很容易就能让人听进去信服,一点也不会感到无聊。
同时,这也是个很有自身魅力的人。
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陈真不带什么私人感情的评价到,这样的人,或许比原本的姬元化更加适合担任皇帝位置。可惜在家天下的时代,血脉出身决定了一切,除非是皇帝的儿子,否则最多也只能当个权臣而已。
想要当皇帝就只有一条路,谋朝篡位。
但是崔缙至死都没有造反。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姬元化一脉虽然血脉单薄,但是大夏分封各地的藩王还在,在加上外有突厥的威胁,不能处理掉这两大问题,崔缙哪怕是篡位成功也不坐稳这个皇位。等到后来他确实将这两项问题都处理了,可是他的身体却支撑不住了,在加上皇帝已经长大,崔缙最终还是败了,让皇帝夺回了朝政大权。
最终,崔氏一族族灭,崔缙也在牢中自杀身亡。甚至他死后,尸体也被曝尸荒野,皇帝不许人给他收尸,可见恨极了他。
现在换成陈真,他对崔缙没什么恨意,反倒是有点欣赏。
崔缙想要篡位,前提是夏朝要存在,若是夏朝分裂覆灭,他篡谁的位去,因此,崔缙也必须尽心尽力维持夏朝的统治,处理藩王和突厥的问题,甚至现阶段还要保证皇帝的安全。
而陈真知道崔缙不可能篡位成功,如此一来,一个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打工人谁不喜欢呢。
“老师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下课临走时,陈真关心道。
皇帝的语气太诚恳,让崔缙愣了愣,一时竟分不清他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姚家,姚间白高兴的回到家中,他是姚立群之父,这次也被加赏了太中大夫之职。知道了这个喜讯的姚家人都欢喜不已,唯有姚立群有些哭丧着脸,他因为年纪小些,只能看着那些其余的同伴有了官职,自己却还在家呆着。
“你这一脸愁样做给谁看”姚间白对着儿子的脑袋拍了一下,他是那种标准的严父,管教儿子一向不手软,不过他今天心情好,看姚立群这个样子,难得的给儿子解释了一下“你也知道为父的这个官职是怎么来的,只要陛下心中还念着你,还怕以后没有个好的出身吗。”
“你现在要发奋努力读书,以后才能为陛下分忧,不让一些乱臣贼子把持朝纲。”姚间白此时心中已经全然效忠皇帝,言语里对于崔缙也十分不客气。
姚立群听了父亲说的发奋读书的话,心中顿时一苦,他实在不是那个读书的料啊,面上却不敢反驳,只能应声听着。
父子两人在这说话,没注意到坐在一边吃饭的少女脸色变了,她是姚间白的小女儿,姚盈。
姚盈是重生回来的。
她前世是姬元化的妃嫔,也是最后刺杀他的人。原本她以为自己会和那个昏君一起死去,却没想到一睁开眼,她竟然回到了过去。
崔缙还活着的时候。
想到最后崔缙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姚盈的心中就一阵的绞痛,崔缙长相俊美,她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后来她被征召入宫,成为姬元化的妃嫔,却不受他的喜爱,备受冷落,被宫人欺凌时,也是崔缙路过救了她。
她知道他的能力,了解他的事迹、崇拜他,爱慕他,可惜她那是已经是天子的妃嫔,只好把那一份爱慕藏在心里。
这一次重新来过,她绝对不要进宫!
想到这里,想到姬元化那个昏君,疯子,姚盈就觉得浑身直打哆嗦,冷的厉害。她重生以后,一直小心的伪装自己,却发现有些地方已经不一样了,她父亲竟然升职了,而姬元化竟然那么早就传出了一些昏君的名声。
前世像这个时候,姬元化依然表现的谦虚好学,努力认真,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个好皇帝。
可是随着他渐渐长大,就开始逐渐暴露本性,肆意妄为、滥杀无辜,性格扭曲。
这一世的姬元化难道这么早就暴露出了本性?还是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想到这里,姚盈表现的更加小心了。
“盈儿,你怎么了?”
看着发现她面色不正常,对她露出关心之色的母亲,姚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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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昏君的自我修养◎
诸王进京的事情, 在冬日的大雪中到来了。而他们进京的仪驾与随行人员,也让原本就繁华的京都更加热闹起来。
诸王在自己的封地都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就连每年应该向朝廷缴的赋税也经常找借口克扣,作威作福惯了, 这幅做派哪怕到了京都也没有丝毫收敛, 不仅作风奢侈无度, 而且行事肆无忌惮,短短几天的功夫,京兆府尹就已经接到了十几起因为他们制造的案件,就连宗人府也收到了不少勋贵的抗议,无奈只好去一一求这些人在京都收敛一些,好歹是天子脚下。
然而对于这些进京的亲王郡王们来说, 一个还未亲政的天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性,更别说现在的朝政大权还在权臣崔缙的手中, 皇帝说不定还要请求他们这些亲戚的帮助呢,于是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诸王为首的周王, 已经五十多岁了, 却接连几晚出入青楼楚馆之中,甚至为了争夺一位花魁还和一个纨绔子弟闹了起来,闹出了好大的笑话。
几天后, 皇帝于玉华楼宴请诸王及文武百官。
等到诸王见到皇帝,周王拉着陈真的手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说自己与先帝的感情如何如何好,可惜却未曾见到先帝临终前最后一面,自己有多么想念皇帝这个侄子云云, 这都是有小人在当中作祟的缘故, 才使得他们现在才相见, 话语间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崔缙。
周王是先帝的堂兄弟,只是双方的血缘以远,陈真可没有听说已经去世的先帝对这个堂兄弟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甚至因为周王荒唐的名声和经常截留赋税的行为还有过想要削藩的举动,可惜最后因为朝臣的阻止都不了了之。
现在看着这位皇叔卖力的表演,陈真使劲动了动,抽回被对方握着的那只手,不出意料从对方身上闻到了一股辣椒的闻到,看看哭的双眼通红的周王,这还真是难为他了。
“皇叔既然如此想念朕,不妨留在京城为官如何?”
陈真看着眼前的诸王,淡定的抛下一个惊雷。
“真的?陛下此话可是当真”周王表情瞬间变得欣喜不已,他虽然在自己的封地大权独揽,但毕竟是有限制的,周围也会有朝廷派的官员一直监视着他,在京都就不一样了,等他掌握了实权,将崔缙赶下去,皇帝还小,还未亲政,到时候整个大夏朝岂不是他一人说了算!那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甚至若是将来他这个皇帝侄子有什么意外…周王不是不知道远离封地的风险,只是皇帝给出的诱惑是在是太惊人!
他一直都知道朝廷有意削藩,然而诸王势大,手上还有军队,所以朝廷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一旦他来了京都,对于封地的掌控力就大不如以往。然而周王相信自己对于经营多年的封地的掌控力,何况他临走前还把王世子留在了封地。
“当真。”陈真看向坐着的其余藩王们“你们也可在京都多留些时日,朕与亲戚们许久不见,也甚是想念。”
其余诸王们平时待在封地,无召不得随意外出,此时来了京城自然像多留些时日,听了陈真的话,大多是欣喜的,但也有少数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妥。可是当前宴会之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等到宴会结束,私下里,陈真叫来周王密谈,与他商议职位的事情,他先是悠悠的叹了口气,引得周王发问,这才说到:“王叔也是知道朕的,现在还未亲政,虽然想给王叔一个高位,奈何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如何是好,不知陛下可有什么良策教我”
这点周王当然是知道的,那些真正险要的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一个人倒下了背后还有两三个等着接任的,他一个亲王虽然地位尊贵,但是突然之间想要在朝堂之上获得一个高位,还是十分困难的。
不过他也只慌乱了几息,到底是人老成精,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作出一副无措向皇帝求助的样子,皇帝既然这样说了肯定就是有办法的。
“皇叔放心,朕早已经想到了这点”
陈真拉着对方耳语了一番,目光中饱含期待,对他郑重道:“如今崔缙势大,眼中几乎要没有朕这个皇帝在了,现在朕就指望皇叔来给朕撑腰了!”
周王果然也感动的热泪盈眶,说到:“陛下放心,有臣在,绝对不会让陛下在受欺负的。”
在两人你来我往互飙演技后,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
而周王的行动也果然迅速,半个月后,刑部尚书侯仁宽因数兴大狱、构陷忠良、意图谋反被送进了监狱。
揭发他的正是周王,并且证据确凿,从他家里还搜出了许多兵器铠甲,看到这些,就连原本想要给他上书求情的人也没了,谋反可是重罪。而且侯仁宽本身也是一位酷吏,他虽然叫侯仁宽,却没有一点宽仁之心,不仅喜欢搞株连诬陷之事,还喜爱造各种残酷刑具,以折磨人为乐。在他当刑部尚书的这些年,不知道制造了多少灭门惨案。
他本身也是崔缙手中的一把刀,被崔缙用来除掉政敌,当初另外三位摄政大臣之死,就有他参与其中。
陈真早就盯着这人许久了,他虽然不忌惮崔缙的掌权,却也不会容得这样的人存在,这回正好借助周王的手除掉他。
而干成这件事情的周王,也顺利的当上新任的刑部尚书,加中书门下平章事,进入宰相行列,与崔缙开始了夺权。
两人你来我往,明争暗斗,你支持的我就要反对,周王虽然没有什么当官的经验,但是秉持着这个原则,一时间还是给崔缙添了不少麻烦。
而在他们的争斗中,一些崔缙的亲信也在慢慢的被调换,比如守卫皇宫的羽林卫将领、京兆府的府伊、大理寺卿…这些职位,看似被换成了周王的人或者中立的一方,其实暗中都是陈真的亲信。
对于周王进入中枢一事,崔缙表面上装作反对,实则暗地里是支持的。这些诸侯王既然来了,想走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皇帝的想法他也能猜出一二,无非是想借助周王来平衡一下他的势力,但是他又何尝不是顺势而为,麻痹周王呢,对于诸侯王他早就有削藩的想法,原先他们在封地上崔缙还奈何不了他们,但是现在他们竟然来了京都,封地空虚,崔缙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呢,暗地里早就开始了谋划。
虽然损失了侯仁宽这个心腹,但是侯仁宽本身就野心甚大,为人心机阴毒,崔缙自己其实也是不怎么喜欢他的。在他独揽大权之前,确实需要侯仁宽去为他处理掉一些麻烦,但是现在侯仁宽太过肆意的行为本身就是种麻烦,周王替自己除掉了他,崔缙反倒是省了不少事。
就这样,前朝有周王崔缙互相制衡,陈真继续开始了他的不务正业之旅,喜爱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喜爱看烟花就召集这方面的工匠,甚至还有炼丹的道人研究怎么制造更漂亮的烟花和固定的图案,结果却反而加大了火药的爆炸威力,在皇宫内制造了好几场爆炸。
再比如想要利用水利驱动的纺车、因为嫌弃宫殿的窗户太暗而制造出了透明的玻璃,还有数算、机关之术…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喜爱杂学,经常往司农寺、将作监这些地方跑,那么研究杂学的人也就开始多了起来,许多优秀的工匠被皇帝召集起来,一些原本研究这些东西的文人士子也被皇帝征召为翰林学士入翰林院或国子监,经常接受皇帝的召唤。
“怎么回事?”
大夏的皇宫经历了数代帝王的修筑,面积早已经比当初扩大了不少,除了大部分使用的宫室经过了打扫外,亦是有一些荒凉破败的地方的,只是通常那些地方都是处于皇帝绝对不会靠近的角落,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游玩到了这里,并且还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那是一个大约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宫中是绝对没有那么小的孩子的,哪怕是宫女最少也要等到八九岁懂了事以后才能入宫,毕竟她们入宫是伺候人的,太小了还要被人照顾。
发觉了不寻常的皇帝冷声问道,今年已经十四岁的皇帝声音越发有威压,随侍的内侍护卫静默不语,于吉赶忙上前去查探情况。
不一会儿,他领着一个宫人和女孩走了过来。
那宫人走了过来以后就连忙给陈真磕头不已“陛下,这是先帝之女,您的幼妹啊”
她拉着女孩的手让她给陈真跪下,小女孩有些冷漠的双眼注视着周围的人,看着被围在中间明显是一群人着领头的陈真。没有跪下,低下头,拉着身边宫人的衣服,似乎是想要将她拉起来,那是她的奶娘。
“先帝之女?朕为何从未听说过。”
陈真见那个女孩如此,对她招了招手,没想到她竟然慢慢的走了过来,陈真看着这个不哭不闹平静异常的小女孩问到。
“都是因为内侍省总管王源,他向公主索要贿赂,因为公主拿不出来,就不让公主见到陛下。”
宫人哭诉到。
此事非同小可,于吉已经命人去找了宗人府的族谱还有先帝时期记录彤史的女官,等到一切都查过之后,才确定了那个女孩的身份,确实就是先帝之女,只不过这位公主的生母只是个宫人,她出生时先帝就已经病重,在加上又是个女孩,自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后来后宫一度被王源把控,先帝皇后早逝,未有太后,自然也就无人去关心这个可怜的公主了。
王源听到皇帝传唤的时候心中还高兴不已,他已经许久没有在皇帝身边侍奉了,虽然他依旧是内侍省的总管,但是少了皇帝的宠信,想要拉他下去的人多了。
虽然他早就投靠了崔缙,但是崔缙毕竟是外臣,在如何也不可能直接插手内廷的事情的,因此王源还是希望能重新获得皇帝的宠信,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哪有这样两头都站的好事呢。
等到他来到芷兰宫的时候,于吉已经找外面等候他多时了“王公公,请把”
于吉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源却心中猛地一沉,作为内侍,最重要的就是察言观色的能力。
他与于吉一向不合,虽然他一直压着于吉一头,但是却比他更受皇帝的宠信,两人平日里间没少明争暗斗。
此时虽然于吉动恭顺,嘴角露出的却分明是不怀好意的微笑。
等到王源进去,看见坐在皇帝身边的女童的时候,更是一下子惊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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