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角, 眼泪从眼眶无声的滑落,声音却发狠。
“你要怎么还清我?你从小到大吃不饱穿不暖, 是我把我的零花钱全掏了出来, 我给你买吃的,给你买穿的,要是没有我, 你不知道在哪条街上捡破烂呢!哪能活成今天这副样子?”
她扯着他的衣服逼近他,“你说,你要怎么还我?把你的命给我吗?”
她越说一句, 少年的身躯就越止不住的颤抖。少女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 将他的心烫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滋味咸到发苦。
他想伸手抱住少女, 一点点的把她眼角的泪擦拭干净, 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之前是, 之后也是,这辈子都是。
可是他不能。他的岁岁那么好, 她爱笑,爱吃好吃的,喜欢穿漂亮的小裙子,她应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娇养的,而不是和他这样糟糕的一个人混在一起, 每天都有流不完的泪。
一日比一日还要贵的医疗费用将他挺直的身躯一点一点的压弯, 那费用高到咂舌。爷爷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都在拉着他的手, 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话。
“小越,我们不治了, 我想你奶奶了,我想去见她。”
可他做不到。
他注定是被丢弃的。十多年前被亲生父母丢弃,十多年后又被养育他的爷爷奶奶丢弃。
就连医生都在劝他放弃,因为迟迟找不到匹配的骨髓,他做的这些只是在做无用功。
可没人告诉他,他的亲人都走了,他要怎么办?
把他一个人丢在人世间,他该怎么活下去?
他像一个溺水的亡者,固执的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他知道这根稻草不能将他拉上岸,他终归要一个人溺亡。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万一呢?万一这根稻草真的可以把他拉上去呢?
他也知道,他的这些想法糟糕透了。他可以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可不想把他人也拉入这污浊的河道中。
特别是沈知意。
“沈知意……”他艰难的张了张嘴,一字一句道,“你的好我都记着,那些钱我也记着,我会还你……”
他顿了顿,闭着眼补充道,“双倍。”
沈知意愣住了,她松开宋时樾的衣服,往后退了一步。
她以为她是不一样的,可现在她才明白,那些她以为的好,都被少年划分得清清楚楚,记在本子上,就等着某一天还给她。
她发疯一般的把背上的书包扯了下来,暴力的拉开里面的拉链,拿出她宝贝了一路的东西。
她把银行卡狠狠的甩在他脸上,“还是吧?这个你要怎么还?”
信封被她扯散,露出里面粉红色厚厚的一叠,无数的纸币往少年的脸上砸,“这个你又要怎么还?这些……这些……你告诉我,你要怎么还?你有几条命还!”
粉色的纸币在宋时樾面前漫天飞舞,他透过飞扬的纸币,看到了沈知意的脸。
她好像瘦了,脸颊两侧鼓起的婴儿肥都消退了许多,显露出少女清瘦的脸庞,眼眶通红,泪水将纤长的眼睫打湿,湿漉漉的挂在眼睛上。
又是一叠纸币砸在他脸上,宋时樾被砸得侧了侧脸,耳边响起沈知意的声音。
“你去还啊,你不是很能耐吗?”
她的声音不是很大,略显凉薄的语调宛如六月的惊雷,狠狠的劈在宋时樾脑海里,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太多钱了。
狭小的杂物间里到处都飘现金,一眼望去全是粉色,这颜色刺激得宋时樾瞳孔猛地一缩。
这么多钱……
是哪里来的?
宋时樾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语气里不由自主的带上几分焦急。
“你这些钱哪里来的?”
“你管我哪里来的,跟你没关系。”沈知意挣开他的手,“反正你都决定去借高利贷了,还在乎这点小钱干什么。”
“沈知意!”宋时樾的手按住她的肩膀,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冷到仿佛带了冰。
“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他的是少女响亮的耳光。
宋时樾侧着头,左侧的脸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角,浅浅的血腥味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抬眼,就看见沈知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没由来的,他忽然感到了心慌。
“沈知意……”
沈知意伸手指着门口,冷冷道,“滚出去。”
宋时樾想伸手拉住她,结果被她转身躲开了。平日里少女那双爱笑的眼睛此刻敛去了一切光芒,黑沉沉的。
“你不是想撇清吗?这些钱是怎么来的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现在、立刻、马上滚出我家,你就是烂死在街上,被人卖到缅甸去我都不会管你一下!”
宋时樾站在原地,极其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耳朵仿佛失了聪,周遭的声音像潮水一般在他耳边缓缓退去,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无限的下沉、下沉……
沉入一片黑暗。
这明明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有道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和她撇清关系,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她大有光明的前程和更爱她的人。他就在他阴暗的世界里腐朽、烂成一团。
可她看向他的目光太冷了,在这如坠冰窖的目光里,他才惊觉,原来她的冷漠对他的杀伤力竟这般的大,大到他连张口说一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沈知意不想管他,她拽着他的手把他往门边拖。
“你不是要走吗?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力气极大,瘦弱得风都能吹倒的宋时樾哪里是她的对手,当即就踉跄着跟在她身后。
宋时樾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极其不健康的白,还没有干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前,甚至连衣领都被打湿了。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拽着他的女孩,专注到甚至呈现出一种偏执又病态的神色,眼尾带了几分薄红,狭长的眸是一望无际的漆黑。
他跌跌撞撞的跟在她身后,似抗拒,又似服从,薄唇微张,唇齿间低低的溢出两个字。
声音很小,小到甚至连拽着他的女孩也听不见。
“岁岁……”
他在喊。
那两个字从他的喉咙里硬生生的挤压出来,带着无边的痛苦和依恋。
他知道,这一刻他好像失去了那个对他最好的女孩。
但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柳梅打开门面对就是这场景。
她从来没见过自家闺女这般难看脸色,她拉着宋时樾往门口拽,力气大得仿佛跟他有仇一样,而在她身后的宋时樾惨白着一张脸,头上的头发还在滴着水,沉默着任由她拽。
再往后,满屋粉红的钞票让柳梅眉心一跳。她猛地窜进来把门关紧,声音吓得差点劈了叉。
“沈知意,你在干什么!”
三分钟后……
柳梅揉了揉眉心,头疼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两个孩子。
她先是骂沈知意。
“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他救爷爷心切迫不得已才想出这个法子,你好好劝劝他就是了,怎么,还真把人赶出去丢他在大街上自生自灭啊?”
“还有不是我说你,人家老师辛辛苦苦给他捐的钱,你不给他就算了,扔得满屋子都是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去抢银行了。你妈我年纪一大把,经得起这样吓吗你!”
“他自找,他活该!”沈知意反唇相讥。
柳梅不管她,她又说宋时樾。
“你说你也是,这么多年的邻居,虽然说我们没什么血缘关系,但柳姨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在我心底都算得上半个儿子了。有什么困难你就不能跟我们大人商量商量吗?自作主张就算了,你还去借高利贷,那东西利滚利的,你这辈子都别想还清。”
沈知意又在一旁冷笑,“他不仅想去贷款,他还跟老师说他不读书了,下半辈子去街上要饭,等着别人施舍他,你说稀奇不稀奇。”
饶是柳梅,都被她这番阴阳怪气噎住了,她看着对面少年忽然变白的脸色,忍不住抬手打了沈知意的肩膀一巴掌。
“你可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死人。”
回答她的是沈知意甩手而去的背影,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甩得震天响。
宋时樾怔怔的看着紧闭的房门,眼前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少女刚刚看他的神色。
垂在膝盖上的手忽然不受控制的痉挛了一下,他攥紧了裤子,低着头闷闷的咳了一声。
“你没事吧?”柳梅担忧的看着他。
宋时樾面不改色的把嘴里的腥甜咽下去,淡淡道,“没事。”
“你说你……”柳梅叹了口气,“我和你叔叔也在帮你想办法,你怎么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呢?”
“我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人都知道高利贷这种东西万万是碰不得的,你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会不知道?哪怕真的靠这个钱救活你爷爷,你让他老人家怎么办?他辛辛苦苦一辈子,就是想让你活得好一点。”
她对面的少年垂着头没说话,明亮的灯光照在他的头顶,脸被掩在了阴影之下,浓密的睫毛覆盖住狭长的眼眸,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明明身处光亮之下,可他的周身仿佛被一层浓重的阴影所覆盖。
黑沉沉的,见不到一丝光。
她在心底骂自己。
加上上辈子,她一个活了四五十岁的人, 到头来竟然还在跟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置气。
她知道宋时樾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肯定是把所有办法都尝试过了,被逼无奈只能走上这条路。可他又那么善良,知道自己要下浑水, 所有就想把他们干干净净的摘出来。
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她才生气。
她有些泄愤的咬了咬被角,单方面的宣布和宋时樾绝交一天……
不, 一个星期!
可她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 外面忽然传来柳梅的喊声。
“宋时樾!!”
沈知意猛地一震,从床上爬起来, 打开门冲了出去。
屋外面, 少年不省人事的倒在沙发上。脸色惨白如纸, 额头上湿漉漉的一片,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从头发上滴下来的水, 左侧的脸颊高高肿起,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沈知意眼前一黑, 再回过神来,人就已经冲到了沙发边上。
她猛地晃了晃宋时樾的肩膀,见他没有丝毫反应后,无助的看着柳梅。
“妈,这是怎么了?他怎么突然晕倒了?”
柳梅抬着手拿着手机哆哆嗦嗦的打120, 神色里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
“我……我也不知道, 他坐在这里好好的, 忽然就晕了过去。”
直到跟着救护车进了医院,沈知意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睁眼闭眼都是少年惨白着脸倒在那里的样子。
他看上去太虚弱了,呼吸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断开,整个人单薄得似乎被风一吹,就随着风一块消散了。
“病人没什么大碍,就是这段时间营养不良,有些低血糖,然后再加上没休息好,情绪激动才晕了过去。”
听见医生的话后,沈知意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她松开自己攥得死死的手,掌心里滑腻腻的全是冷汗,尖锐的指甲狠狠的嵌进软绵绵的肉里,甚至还渗了血。
她随意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发出嗡嗡的声音。挂在山头的半轮残阳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刚好打在少年的侧脸上,为他的脸渡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细小的灰尘在微光里起舞,此时此刻的一切看上去都柔软得不像话。
沈知意坐在他旁边,她伸手将搭在少年额头上的碎发撩了上去,露出他清俊的眉眼。然后掏出纸巾仔仔细细的把他脸上的冷汗一点点擦干净。
她把纸丢在垃圾桶里,然后拉住宋时樾垂在床边的手。柔软的指腹一点点抚摸过少年的手背,依恋的插进指缝,和他十指交叉紧握在一起。
“对不起,宋时樾……”
她低声呢喃。
他明明都那么难了,她还要那么说他,这种做法和往火坑里添柴有什么区别?
多年后的沈知意午夜梦回,半夜醒来回想到今天的这一幕,恨不得抬手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然后补充一句:
我可真该死啊!
柳梅交完费一回来,就看见沈知意拉着宋时樾的手黏黏糊糊的往他身上凑。身为家长的某些直觉,她的目光顿时变得警惕起来,来来回回的扫视着病房里面的两个人。
她站在门口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她的声音不大,但把沈知意吓得不轻。她猛地把手抽出来,欲盖弥彰的替昏迷不醒的宋时樾拉拉被角,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
“妈,你回来了啊。”
柳梅把手里的药放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看了眼沈知意,没提刚刚在门边看到的画面,只是朝她开口。
“要不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他。”
沈知意垂着头抠了抠手,竟然顺从地站了起来,只是目光有些不放心的在少年的脸上扫了扫。
“那……那我就先回去,你在医院看着他。”
柳梅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会同意得这么干脆。毕竟按照自家闺女的性格,说什么也得趴在床边等着人醒了,然后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你……”柳梅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结果还没等她说什么,沈知意就飞快的溜了。
沈知意之所以同意得这么干脆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心虚。
第一是因为宋时樾晕倒可能、大概、也许和她有关系,她可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刺激他。
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刚刚她在医院里面的举动。
纵然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此时此刻她也觉得臊得慌。
她也不知道她的心思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自己穿进了一本小说,只是觉得对门的小孩实在太可怜了,于是便想方设法的投喂他,后面长大了也只是把他当弟弟看。哪怕后面她知道她穿进了一本小说里,那个她从小喂养的弟弟竟然是小说女主角的白月光,也没有影响她和宋时樾的感情。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那个瘦瘦巴巴跟在她屁股后面跑的小弟弟渐渐长成了这副清俊的模样,除了家境不好,其他的各个方面都是顶顶的优秀。
没有人不会为明珠心动,更何况,这还是她自己发觉的明珠。
可是,那可是宋时樾啊。
虽然前期落魄不堪,但在小说的结局,那可是只手遮天的宋总,比男主角还要牛逼的存在。
而她呢?她又是谁?
一个活了两辈子,再次回到高中连数学都考不及格的废物点心,只不过是占了宋时樾青梅的名头,哪敢肖想这颗被蒙了尘的明珠?
而且在小说里,宋时樾突逢变故,然后就匆匆转了学。于为什么忽然转学?发生了什么?小说里只字未提。
她大致能猜到变故就是指现在发生的这件事,但是宋时樾是怎么度过难关、他爷爷最后怎么样了?她把小说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都找不到描写。
不然面对少年的绝望,她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和无助。
沈知意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她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恶毒配角,自然改变不了小说的走向。
所以她知道,她和宋时樾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了。
多年后,他是财经杂志上赫赫有名的宋总。而她,不过是底层的卑微社畜打工人罢了。
光是想想这个场面,沈知意不由得两眼泪汪汪。
然后在心里发誓……
一定要把书读烂!
宋时樾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鼻尖是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柳梅打电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到他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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