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妤温有些怔忪地喝着茶,继续回想。
再后来到十几年前,先帝在位国力最为强盛的那几年,西北的阿拿耶部曾经派出人马扰边西北边陲,当年朝廷派出的就是父亲萧大将军和靖安侯秦侯爷,与驻守长安的成国公一同,十五万大军所向睥睨,打的阿拿耶部这十几年只敢龟缩在草原深处。
当年这一场焉支山大战,打的阿拿耶部苟延残喘不能动弹,朝廷西北安稳多年。大概在十八年前,勒渊部发展壮大,却从不越山海关一步,老老实实地在东北山林里,朝廷也十分默契地从未向东北部出过兵。
两方势力沉默地极为默契。
也是在那个时候,阿拿耶部式微,左贤王一部人马衰败的厉害,勒渊部的老首领对猎户女宠爱的无以复加,阿江夫人即便地位尊贵,没有了强大的娘家和卓异的儿子,只能看着老首领与猎户女蜜里调油,猎户女又有心机,早早的为儿子列容定下了勒渊部西王这一个妻族,生下峻山这个的幼子。
阿江夫人当了几十年的骄女,又怎么会容忍被一个山野林地里长大的猎户女挑衅至此?于是她派人做了手脚,让列容与沈青岸部勾结之时被威海卫水军发觉,列容在京城惨死,猎户女伤心欲绝,无心与阿江夫人争宠,只照顾着峻山,在西王的庇佑下长大成人。
虽然死了一个私生子,老首领心痛难耐,但勒渊部却凭借沈青岸逆案,搜刮了不少财宝,听说前朝藏匿在山林里的金银珠宝,被勒渊部悉数抢劫……
萧妤温想的有些入神,这些前尘往事,当年还是秦勉告诉她的。
萧济戳了戳萧妤温的胳膊,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孙柏正静静看着她。
萧妤温眨了眨眼睛,伸手给孙柏倒了杯茶,接着前面的话题问道:“这峻山,便在母族西王的助力下,长大成人?”
孙柏点头:“不错,峻山天资聪颖,比他那些叔叔们都强了不少,西王爱之如珍宝,藏在军中极为庇护,鲜少见人。列容死后,老首领的其他儿子们便对这一支毫无戒心,没想到却让他钻了空子,在老首领身故之时,七个儿子都同意拥立阿江夫人所出的长子阿鲁拿,没想到阿鲁纳继位当晚横死在一个女奴的帐子里……
“说是死于马上风。”孙柏正说的起劲,一抬眼看见萧妤温,不自在的咳了咳,压低了声音。
见萧妤温蹙着眉头听的认真,干笑两声继续道:“峻山使人暗中挑拨,其余七人互相不服气,砍砍杀杀了三四天,最后只剩下三人,浑身带伤,峻山带着一群亲兵砍死其中一人,围了大账,剩下两人,心甘情愿称臣,阿江夫人有心阻拦,猎户女一碗毒药,对外称伤心过度而亡,西王部全力扶持,拥立峻山为新首领。
“峻山上位后,一边派人向阿拿耶部传信结盟,一边大举进攻辽阳,攻城略地,大约已经快要打到辽阳城外了。”
“老首领因何病故?”萧妤温问。
孙柏抬眼看了看萧妤温,心底压下一阵奇异,低头答道:“密探打听,老首领死于毒。”
萧妤温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皮。
难怪这一战提前了三年。
勒渊部老首领年事已高,身体不怎么强健,可前世里他却是外出打猎时摔下马后一病不起而亡,如今几乎整整提前了三年,若非意外,他应当还算硬朗。
只是他这死于毒,还是有些奇怪,萧妤温再问:“可知是死于什么毒?”
孙柏摇摇头:“尚未打听到是什么毒。”
“我要随父亲一同出征。”萧妤温定定道。
孙柏讶异地抬起头,心里却并不觉得意外。
萧济大吃一惊拍着萧妤温的肩膀:“你你你……你一个女孩子,出什么征?那是战场,不是儿戏!”
萧妤温白了萧济一眼道:“都说上阵父子兵,你既不能出征,我自然责无旁贷。”
不论发起这场战争的原因是什么,她绝不放心父亲这次出征。
萧济被她说的突然哑口无言。
萧妤温幼时爱打闹,功夫好,太皇太后自从得知她打遍了京城勋贵武将子弟无败绩后,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给了她一个御前军的恩荫。
说到底还是疼爱文慧郡主,当年萧妤温出生时太皇太后极为欢喜,要为她请封县君,文慧郡主却说她小孩子压不住福气,拒绝请封。长大后的萧妤温性格飒爽,一心向武,太皇太后便转而将这县君的封赐改换成了御前军军职。
勋贵子弟多恩荫御前军职,萧妤温在京城能将那群勋贵子弟吊起来打,太皇太后这御前军的恩荫,竟也十分恰当,当初提出这一恩职,从前朝到后宫,竟无一人反对。
如今她说要随军出征,她还真有正儿八经的军职!
萧济心里思来想去,并没有什么办法能义正言辞地将她这想法拦回去,只好竖着眉毛操碎了心:“军营里都是男人!你!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跟一群大老爷们天天厮混在一起!”
名声不要了?以后怎么嫁人?
“有父亲在军中,这有什么好担忧的?”萧妤温又白了萧济一眼。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只不过,名声对她而言,哪有父亲的命重要!
萧济给孙柏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劝一劝。
孙柏静默地看了看萧妤温,再看看萧济,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坚毅,一个慌乱。
他可不打算劝。
萧济给孙柏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劝一劝。
孙柏静默地看了看萧妤温,再看看萧济,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目光坚毅,一个神色慌乱。
萧济这个大将军之子,没想到不仅身体不适合习武,连精气神也格外不适合。
姑娘随着将军一同上战场,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可不打算劝。
对于萧济快把眼皮翻抽筋给他递眼色这个行为,孙柏决定垂头不看。
军中,是萧大将军的军中,大姑娘这两年虽沉迷开店赚钱,却还是颇有威名的,没有谁会眼瞎对大姑娘做些什么。
孙柏打定了主意,好整以暇,半闭着眼睛养神。
萧妤温已经吩咐让人按急行军收拾行李,顿了顿还是让人叫了秋水过来,低声嘱咐她:“悄悄跟余姑娘说一声,我要随父亲出征。”
见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孙柏起身告退。作为幕僚,他自然也要随大军出发。
萧济看孙柏不帮着劝阻,思来想去,妹妹跟着父亲出征,这太骇人听闻,拉着萧妤温就要去见母亲。
文慧郡主正稳坐中堂,沉稳地嘱咐下人们收拾行装。
将门之家出征是常事,虽然大将军已多年未出征行军,一应准备却都熟记在心。
只是文慧郡主虽端坐地稳,心里却多有担心。
她记得妤温对她说过,大将军在三年内后的辽阳之战中了冷箭,之后牵扯旧疾,重伤而亡……
如今这辽阳之战,恐怕是提前来了,那还会有人射暗箭吗?会是谁?萧怀若无准备,又如何应对?
文慧郡主思来想去,内心焦急,可面儿上还要稳住,否则下人更会心思浮散,正烦躁的时候,看见萧济拽着萧妤温一路小跑过来,人还没进门,声音便传了进来:“母亲,快,快劝劝她,这丫头,说,说什么要跟随父亲出征。”
萧济跑个有些喘气,话都说的不囫囵,萧妤温气息倒平稳,眼睛亮亮的,直直看向文慧郡主,眨了眨眼。
文慧郡主看见女儿仿佛看见了主心骨,故作稳重地站起来,拉住女儿的手道:“你要随父亲出征?”
萧济连忙插话道:“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父亲出征呢?多危险!这不合适!”
萧妤温捏了捏母亲的手,重重点头:“勒渊部老首领死的蹊跷,这场战事有些奇怪,那新首领大约也是个厉害角色,父亲毕竟上年纪了,身上有有些旧伤,天气寒冷最容易引发旧疾,我不放心。”
文慧郡主一颗心沉下来。
她还记得女儿曾经讲过的那些“过往”,如今虽有差异,但这场战役迫在眉睫,如果没有做好万全的应对,女儿“过往”中的悲剧说不定便要提前。
文慧郡主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定了定神道:“也好,也好,你随父亲一同出征,我倒是能放心些,只是你们父女务必多多注意安全,两个人都要全须全尾地得胜归来才好。”
萧济:“母亲???您不劝她就算了,怎么还更放心了呢?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跟着那些糙老爷们一同出征?”
文慧郡主不想多说,白了萧济一眼:“若不是你身体不争气,你妹妹怎么会随父出征?”
萧妤温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秋水功夫也好,她随我一起,日常能有个照应;杨舟原本就是军中斥候,精明能干,他也一同去。至于知味轩的生意,有余姑娘和春照看着,新店的开业还要劳烦母亲帮忙主持大局。”
母女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院走去,去看看行李收拾的如何。
萧济一个人着急地在原地跺脚,直冲到大门等着父亲,等他老人家将萧妤温劝下。
父亲是主将,只要他不同意,妹妹自然无法跟随出征。
没想到孙柏效率极高,萧怀回府的时候,已然将随军出征的将领清单定好,拿到了批文和令牌,直接将右近卫令牌交给了萧妤温。
这事态的走向,让萧济有些捉摸不透。
萧怀脸色严肃疾步走近的时候,看见飞快迎出去的萧妤温,紧皱的眉头松散了一些。
“咱们父女上阵,想来也是一段佳话啊!”萧怀看着走近的女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眼光慈爱又欣慰,仿佛狼王紧盯着小狼一般。
“父亲!”萧济紧跟着萧妤温的步子走向父亲,不死心地准备让父亲劝阻妹妹,刚喊出父亲二字,就被父亲这“一段佳话”震地下意识闭上了嘴。
父亲也觉得好极。
那他绝对不会劝妹妹的。
环顾四周,仿佛人人都觉得妹妹随父出征是件极正确的事情。
萧济放弃了,拍了拍妹妹肩膀:“需要哥哥做些什么吗?”
萧妤温难得没有给他白眼,眨眨眼到:“哥哥在家照顾好母亲,多帮我照看照看知味轩就好。
萧济:……
合着我客气一句,你倒真是不客气得吩咐了起来。
余舒言得了消息,一边让亲信亲自去寻李郁峥,将萧妤温也将出征的事情告诉他;一边吩咐人准备些长途跋涉用的上的药丸材料,她晚点要去将军府见一见萧妤温。
院子里寒气逼人,余舒言坐在暖阁的书桌前,手腕压的稳稳当当,行笔却极快地写下一张又一张各类药丸简要的用途。
紫檀大桌上一枝淡黄色腊梅默默散发着幽幽清香,余舒言搁下纸笔,深深吸满一口梅香。
金宝疾步走近低声禀报:“李二公子说劳烦姑娘准备一应长途跋涉能用的上的紧要物什,急行军明日一早便出发启程,请姑娘稍后送去大将军府,并告知萧大姑娘夜色擦黑,他便过去见面一叙。”
余舒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快将东西收拾好,随我去将军府。”
待余舒言离开将军府时,天色还亮着。萧妤温拿着拿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布包,不由得赞叹余家果然是商户人家中的大户,这布包乍一看毫不起眼,实则内有乾坤,里面细细密密装着四五样远行路上用得着的急用药物。
秋水等人收拾完了行装,看了眼天色催促道:“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就算现在天还亮着,姑娘也得早点休息才是。”
萧妤温点了点头,拆了发髻净了面,坐在妆台前,让丫鬟们退了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
天将擦黑,萧妤温吹了蜡烛,窗边轻轻响起两下指节扣动的声音。
窗沿下,立柱旁,疲弱的星光点点。
萧妤温披着氅衣轻轻推开窗户,月色下,李郁峥一身夜行衣,身长玉立地现在与她一窗之隔的地方。
“外面冷,开个缝就是。我有几句话,要当面跟你说才行。”李郁峥凑近,距离她不过尺远,说话间一团雾气散在空中,显得格外清冷。
“勒渊部老首领死的蹊跷,我不放心。”萧妤温声音坚固,犹如一块盾牌。
“我知道。”李郁峥口气软和,“我会想办法过去。”
“过去?”萧妤温忍不住讶异,“你怎么过去?宫里那位留你在京城做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我心里有数,我是不会让父亲像从前那样受伤的。你不必担心。”
“我明白,但是你们在明,敌人在暗,何况还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我已经有办法名正言顺地出山海关。”
“多小心。”萧妤温垂了垂眼眸。
“我送你那支簪子,”李郁峥慢吞吞道,“你可以带着。”
萧妤温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没有拒绝。
“总是个防身的利器。”李郁峥笑容轻轻荡开,“我走了,你早些休息,我若过去,你是一定能知道消息的。”
身长玉立的黑影轻轻一跃,如一缕轻烟弥漫消散。
萧妤温缓缓关了窗子,静默地站在原地许久,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心底里那些不确信的空洞,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上了,莫名踏实了许多。
一夜好眠。
从京城到辽阳大营将近一千五百里,急行军昼夜不停,日行三百余里,步兵辎重一日百里,沉闷安稳地从京城将兵线压到辽阳城外。
斥候一组接一组地如飘忽的燕子一般返回,消息零零散散地飘进大营。
大将军萧怀坐在大帐中,指尖在眉间搓揉。
妤温说的对。
深思片刻,萧怀让人叫了萧妤温过来,父女两人低低商讨许久。
夜色浓重,如墨色欲滴,黑峻峻的城墙轮廓一点点转入眼内。
砖石城墙用米汁垒的严实,显得沧桑而尖锐。
萧妤温轻轻呼了一口气。
浓白的雾气瞬间从嘴边散开。
萧怀拍了拍女儿肩膀:“冷不冷?”
萧妤温摇摇头,静静盯着远处城墙模糊的边缘,声音平稳地毫无波澜:“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让勒渊部狠狠掉一块肉!”
大军安营扎寨,守在辽阳城外,早已得到消息的勒渊部后退十里。
傍晚时分,杨舟半跪着低声汇报着外面各种纷乱的消息。
说完了正事,杨舟脸上出现了一种欲言又止的奇怪脸色。
“还有什么事,直说就是。马上要上战场,蛛丝马迹的小事都不能漏过。”萧妤温声色严肃。
杨舟低头:“京城的消息,皇上突然犯了头痛的毛病,太医院诊不出来缘故。”
萧妤温眉梢轻轻跳动了一下。
“钦天监算了天相卜了爻卦,说秦峪山间有仙药可取,只是极难攀登,又指出要身份高贵又恰好是命中带水的人去取才有药效,算来算去,满京城的勋贵们,竟只有成国公二公子最为合适。听闻二公子已经从京城出发,日夜兼程,不日将到秦峪。”杨舟紧接着说完。
萧妤温的嘴角不由自主往下撇了半分。
从秦峪到辽阳城,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路程。
理直气壮的过来,还能卖皇帝一个面子,两头不亏,他可真能想法子。
杨舟探寻的目光看过来,萧妤温道:“他要过来,我们只等着就是。如今战况不稳,还是当前为重。”
两人对着舆图低声讨论片刻,夕阳坠入地平线,夜色四合,大营里慢慢安静下来。
杨舟退了出去,秋水快步走了进来。
萧妤温看着秋水手里拿着的东西,没想到李郁峥竟来的如此之快。
“带他过来。”萧妤温手指捏了捏那个装着脂膏、糕点大小的小盒子,同他当初送她的胭脂盒子一样。
秋水低头转身就要出去,萧妤温又追道:“只带他一个人过来,拿令牌去,进出大营要按规矩合晚间的密令。”
秋水应声,一手攥着令牌,一手压着佩剑,大步流星走出帐子。
李郁峥穿着一身深色夜行衣,裹着一张厚斗篷,热气腾腾地走近。
萧妤温不由得往外看了看。
入夜了,外头冷的很,安营扎寨的时候,土是硬实的,河面是冻着的。
李郁峥一脸正色,眼睛里却仿佛有星光跳动,走近后从怀里拿出一张薄软的羊皮画布。
“你快看这个。”
一张画面粗略的地图,用红色颜料在山头的某处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叉。
“这是什么地方?”萧妤温问。
“勒渊大军虽然后退了,峻山却带了一队人马埋伏在这里。”李郁峥顿了顿,“我来是想找你借人,峻山心腹不多,这次老首领的死,和京城的动静有些关联,我料定他现在首领之位坐的不稳。他的队伍里,有海卫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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