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闻言终于放了心,余舒言拿了方子正要送大夫出门之际,竟在门前遇到了穿着家常衣裳的文慧郡主,满脸焦急地往她这宅子门口走来。
余舒言连忙吩咐丫鬟将大夫再留一留,好向文慧郡主再仔细讲一讲这事情的缘由。听闻大夫说完萧妤温如今已经安然无恙,且已醒来后,文慧郡主匆匆道了谢,连忙由余舒言带着往客房走去。
好巧不巧地,竟就看到了李郁峥凑的近近的,坐在萧妤温半躺着的塌前,两人仿佛在低声说着些什么。
文慧郡主站在远远的帘幔外,带着几分好奇悄悄地往里面看去。
她自然是看到了里面规规矩矩地坐着一个俊俏少年郎,也当然不会担心萧妤温受什么委屈欺负。
毕竟女儿的功夫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就算是女儿晕倒了,身边的秋水功夫也不差的。
所以余姑娘身边人传消息给她的时候,她还是极其担心的,穿着家常半旧的衣裳便出门来了。但走到门口便看到女儿已经醒了,脸色看起来尚且红润自然,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
再看看那守在床边的少年郎。
文慧郡主的好奇心,顿时超过了原本的担心。
余舒言见文慧郡主这般模样,于是便悄悄跟在她身后,顺着她的眼光往里面看去——
玉色暗花纱帘后,檀木罗汉床上,面如芙蓉的少女头发松松地斜在脑后,正随手用一支簪子轻挽起来,眉眼轻垂,带着一丝如同刚刚睡醒的慵懒,恍如枝头花朵带着些微的露水,正要绽放一般。
而她身侧静静坐着的少年,一身霁色道袍,从她们这角度看过去,正看得出脊背有些僵直,想必是担忧了许久所致。手中端着一盏温水,有些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看他的动作,倒像是既想将水递过去,又担心着什么,犹豫不决着要不要递过去。
隔着纱帘,文慧郡主用衣袖挡着嘴角轻声往后退了退,拉着余舒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妤温既然醒来了,在你这里,我也是放心的。”
说完指了指自己身上半旧的衣裳道:“出门着急了,竟忘了换身衣服。待我回府换身衣服,再来接妤温。”
自从见到文慧郡主,余舒言的心情,便来来回回经历了紧张——焦急——担心——疑惑——好奇——
到现在,她仿佛有些明白了。
合着萧妤温和李郁峥之间的来往,文慧郡主,大概竟然都知道?
这,就莫名其妙地,见了家长了?
至于文慧郡主离开时,脸颊上带着的浅显笑意,和眼神中透露出莫名的满意。
余舒言透过纱帘往里面又看了看,啧,李郁峥终于冲破内心桎梏,用手托着茶盏,主动将茶盏送到了萧妤温的唇边。
而文慧郡主瞟到了这一幕,竟然仿佛点了点头似的,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处暖阁。
那边的两人,的确没有注意到纱帘后的动静。
因为萧妤温醒来后开口说的话,叫李郁峥吃了一惊。
“我好像,想起来了。”萧妤温醒来,看见坐在自己面前,不远不近的李郁峥,便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李郁峥看着她眼神中波澜不惊,有心想问些什么,却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问她记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
还是问她,会不会在得知是自己其实是“凶手”,而愤恨自己?
她眼神中分明没什么变动。
就仿佛,他只是她回忆中,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一个不值得让人记住的背景板,而已。
李郁峥沉默了片刻,看到她嘴唇上有些干涸,再看到自己手里一直端着的茶盏,又犹豫了片刻,才伸手递了出去,送到了萧妤温的嘴边。
有些笨拙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渴了吧,喝点水。”
萧妤温看着他温柔笨拙的模样,仿佛生怕自己生气,却又真的担心自己渴的厉害似的。
刹那间,仿佛心底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松动起来,露出了原本柔软的地方。
她的确觉得渴了。
就着李郁峥递过来的茶盏,萧妤温喝了几口水,眼神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李郁峥那拖着描金彩釉白瓷茶盏的手上。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干净利落,手指上有薄薄的茧子,整个手掌稳稳地拖着茶盏,莫名地让人觉得,只看着这双手,便无端生出几分“此人值得依赖”的感觉。
只是越喝,越觉得这杯子高低位置有些难受,她只能不断低头,才能喝到水,是以,萧妤温没有多想地伸手将茶盏往上扶了扶。
她手指触碰到茶盏的底边时,不经意地碰到了李郁峥的手指。
是干燥而温热的触感,让刚刚醒来的萧妤温,觉得自然又妥帖。
李郁峥却仿佛被火星子点着了一般,下意识便要缩手,可她的指肚,只轻轻抵在茶盏底,他若是缩手将茶盏拿开,纵然是离开了她的手指,可她却喝不了水了。
李郁峥定了定神,依然稳稳地拖着茶盏。
喝完了一盏温水,萧妤温觉得舒服妥帖多了,看着眼前的少年,回想到方才从“梦里”找到的记忆,她沉默了片刻,手指在锦被旁,不自觉的捏紧了被子边缘。
“我想起来,在我死后,有个人一直陪着我。”萧妤温有些踟蹰开口,仿佛在努力地回忆,“或者说,是他带着我,走了很多地方。山川大河,十分阔丽,我最喜欢滇南那处三美人山。兜兜转转好多年,最后,他好像喝醉了。”
回忆在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萧妤温抬起眼眸,定定地望着李郁峥,“那个人就是你,对吗?”
“你喝醉了,说‘我去找你好不好’,你是自己赴死的吗?
“你还问我,是不是恨你。我仔细想了想,城楼上将我一箭射死的人,我并不恨他。已经到了那般地步,或早或晚总有一死,那一箭来的干脆,虽然很痛,但却很快。
“可你为什么要赴死呢?成国公荣登帝位,成为新皇,即便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即便凭借沈家后裔的身份,凭借赫赫战功,你也足可以受封亲王,封地千里,荣华富贵。你为什么要赴死?”
面前男子的眼睛如墨一般,而眼中的神色仿佛深夜里浓地化不开的夜色一般,深深沉沉。
萧妤温脸上露出一个如悲似喜的浅笑,笑意中却带着透彻。
“你是为了我,对不对?我能重活这一世,是因为你的那一场赴死,对不对?”
大概是因为,心底柔软的地方露了出来,而这真相太过深重,如同重重的鼓槌,敲击在她陡然间变得柔软的心底,一股不知道是酸涩更多,还是感动更多的情绪,急急冲进了眼底。
李郁峥怔怔地看着萧妤温眼角的泪水,如珍珠坠落一般地,落在了他握着茶盏的手指上。
温凉的泪水,轻轻砸在他的手指,却重重锤在他的心上。
“空云道长说你,‘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不是他?”不知为何,泪水越落越多,萧妤温的头脑却仿佛从来没有过的清醒,她想起了那次在流云观上,空云道长说她遇到了神奇的际遇,往后会一生顺遂。
而对李郁峥,说的却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明白了。
她全都明白了。
腊月初六,是徐静卉出阁的日子。
徐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与徐静卉相熟的小姐妹们,都前来观礼。
萧妤温看着喜娘手脚麻利地为作为新娘子的徐静卉绞面,上妆,看着满眼喜庆的红色,映入徐静卉带着几分娇羞的眼睛,萧妤温只觉得心里熨帖安定。
林舒那样的伪君子小人已经死的透透的,停灵多日便下葬了,今生的徐静卉也再也不会与那个人再有什么关系。
而前世里终生未娶的秦勉,如今终于要迎娶他心中惦惦念念的姑娘了。
秦、徐两家这个婚期商量的极其反复,最终还是抵不过秦勉求娶的急切心情,才答应了在腊月里便嫁入靖安侯府。
倒也不是正经答应的,实在是有些磨不过秦勉——徐静卉在家里绣嫁衣,秦勉就三天两头登门送绣线;徐静卉难得出门逛街上香,秦勉便带着守卫隔着几步跟着守着,日子一长,街头常来常往的百姓,都见怪不怪了。
徐家人却也不能说秦勉这般不妥,毕竟是正经未过门的女婿,如此贴着女儿守护着,虽说有些难为情,终究还是觉得女婿这般对女儿,是多有几分真情实意在的。
如此便也就松了口,答应在年前腊月里送女儿出阁。
萧妤温看着徐静卉温柔羞涩的神色,心里却想到了李郁峥。
若不是他前世赴死,如今的她和身边亲人好友,又如何能有今日的安宁。
他明明有着大好的前途,却为了她,甘愿赴死。
自从那日下雪天在余舒言的小宅里,她莫名昏倒醒来,终于将与他相关的记忆恢复之后,仿佛她心底里一层坚硬的外壳慢慢软化、掉落,露出新鲜柔软的内心。
仿佛对于这人世间的感触,都更深刻了些。
她心里懵懂有些猜测,觉得奇怪,便寻了一天出城去了趟流云观,想去找空云老道士问个清楚。可道观的人却说,空云道长外出云游,尚不知归期。
那天之后,她没再见过李郁峥。
他不曾主动去知味轩寻过她。
她也不曾再约他见过面。
可她却开始时不时的会想到他。
尤其是那段化为灵魂的记忆,在脑海中愈发鲜活起来。
在他承认了前世里,是他将她从城头一箭射中身死,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底,就仿佛坚硬的土地破裂开来,从柔软的地方,破土而出一颗幼苗。
有一种名为情愫的东西,从她不知道的地方显露出来。这株幼苗摇曳生长,她的懵懂与情绪,仿佛也随之成长。
喜娘为徐静卉将一支支花丝镶宝的簪钗插入云鬓,赤金挑牌的珍珠长链垂在徐静卉脸颊旁侧,显得原本娴静的徐静卉,更添了一丝端庄温柔。
窗外热热闹闹的鞭炮声逐渐近了,屋里喜娘最后为徐静卉理了理妆容,将一把凤穿牡丹的缂丝扇子递给了徐静卉。
屋里热热闹闹地夸赞声音弱下了几分,不过片刻便能听到少年郎们喧闹的声音愈发近了。秦翩若匆匆拉着萧妤温便往外面探热闹去了,后面还跟着七八位年纪都大约在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团喜庆热闹地往小院里冲出去。
处在这样的喜庆中,萧妤温的心情很快明朗起来,打趣秦翩若道:“新郎官好歹是你哥哥,你就这般着急去看他的热闹?”
秦翩若带着满脸的激动,嘴角挂着一丝坏笑低声对萧妤温道:“谁叫他平时总管我管的严?今天必须要让他看看我们的厉害。”
说着还不忘将手中的一根挂着大红绸花的喜称掂起来给萧妤温看看。
“你竟还想着要揍他一顿不成?”萧妤温眼看着那熙熙攘攘的一队少年郎,虎虎生风地走进过来,不由得叹气,“能不能凑近过去,还是两说呢。”
秦翩若看着一众少年人跨着大步撒着铜钱走近来,原本提起的十二分心劲儿莫名落下去了几分。
难道今天还真的打不成了?
萧妤温的目光,却无意胜有意地落在了新郎身边,穿着一身崭新木槿色通肩银绣织锦圆领袍的李郁峥身上。
这颜色轻薄鲜亮,似粉若紫的颜色陪衬在一身大红喜服的秦勉身边,更显得这一群少年郎如同团团姹紫嫣红的牡丹芍药似的,在配上那个个俊朗秀气的脸,叫人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情舒适的很。
更何况这一群少年郎凑近了之后,一个个都极其懂礼貌地,从衣袖中纷纷取出了许多红封,像小扇子似的伸出来,只求女客们大发善心,早些开门。
面对对面如此不折腾懂礼貌的傧御们,手里拿着杆子的秦翩若,有些不好意思趁乱打出去了。
毕竟,也不乱呐。
余舒言被挡在一众小娘子身后,心急地想往前看热闹。这样一群俊朗少年人凑在一起,又是这样喜庆的日子,她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现代人,这热闹自然不能不看。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些十三四岁年纪小小的姑娘们,凑上这样的热闹竟然如此激动,一个个的身手也矫健灵敏,她竟没能抢到一个好位置。
不过以她穿越前多年的伴娘经验,这种场面自然难不到她,趁着前面众人看不见她,余舒言在后面高声问道:“新郎可知道新娘子最喜欢哪家的胭脂?最喜欢哪个颜色?那颜色叫什么名字?”
声音一出来,满院子的小娘子们便窃窃私语,一致认为这是个极其妙的问题。
对面的郎君们则一脸苦色。这问题着实刁钻,饶是秦勉做了许久的功课,只能回答出“最喜欢春林坊的胭脂”这第一个问题。
少年郎们嗡嗡讨论一番,秦勉犹豫一番,大声再答:“最喜欢红色胭脂!”
惹得院子里一群小娘子们哄然大笑。
连守着看热闹的嬷嬷、丫鬟们也笑的厉害。
至于最后这“颜色叫什么名字”的问题,便着实答不上来了。
秦勉最后从袖子里抛出了一把金豆子,扔到院子里,才算勉强过了这一关。
此时又一位徐家的表姑娘又适时出声,道:“都知道新郎功夫了得,如今便考考你文采如何,你且说说,新娘子最喜欢什么书,最喜欢哪位大家的书法,习的是什么字?”
少年郎们议论纷纷,却没想到李郁峥好暇以整地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本半个巴掌大小的手札,从上面翻翻找找,找出了答案递给了秦勉。
秦勉念着手札上的答案如是回答,那位徐家表姑娘佯装气愤地跺了跺脚。
又有几个姑娘纷纷开口,对面见招拆扎,气氛热闹的正好,萧妤温觉得眼前仿佛一阵粉红色烟霞在眼前。
莫名的,仿佛众人的脸都变的模糊,而她只能清晰异常地看到对面那道木槿色身影。
似是有感应的,李郁峥的眼神,在再一个抬眸的瞬间,也落在了萧妤温的身上。
鼓瑟吹笙,一片欢腾中,李郁峥看着对面的人,露出了一道笑容。
自从那天她莫名地昏迷,醒来后又莫名大哭一场,她说的那些话虽然都是自己曾经做的事情,可在他心里,应当,也不值得她那般痛心吧?
可她的那一场落泪,却让他的心里安宁了许多。
空云老道士曾经问他:“你可决定了,要用自己的前途寿数来为两人做法?”
他并不犹豫。
空云老道士又问:“那你可知,你与她之间的因果,可能会使她的记忆甚至魂魄受损。”
他紧张了,问:“受损是什么意思?难道会伤了她的寿数?还是会伤了她的身体?”
若是因为这一场做法,能让他们重新来过,可若因此让她身体受损,甚至有什么先天的疾病,那……
还好空云老道士及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并不是身体的损伤,而是——她可能会失去一些记忆。这毕竟是极为复杂的法术,你与她又有生死因果,若是你拼死将她送了回去,可她到头来却不记得你了,你当如何?”
他松了口气,“不记得便不记得了,我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安心。”
他只想让他们都多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却并不想因此挟恩图报。
四周嘈杂,他却看到了对方也对他展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看的出来,这笑容不是因为今天这一场喜事。
而是面对他的,真真切切的,映入到他眼底,她的笑容。
没想到眨眼间,她的眼神却转到了秦勉身上,带着一丝狡黠与不安好心般的开口道:“我们也不多耽误吉时,新郎官当场自己做一首催妆诗来,便放你们进去。”
秦勉:“……??!”
不是提前都说好的,最后让他耍个功夫,看个漂亮,就放他进门的吗?
怎么又要作诗?
秦勉看向萧妤温,一时间气的不知道说什么话。
萧妤温看着气的脸红的秦勉,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肚子都疼了。她抓住余舒言强忍着笑意说:“前两天我去找秦勉说,迎亲的最后一关,保管叫他耍个棍子、舞个剑什么的,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当真了。”
身后的一群小姑娘们听她这样说,也叽叽喳喳地笑了起来。
看着萧妤温嘲笑地理直气壮,秦勉身后的小郎君们纷纷低头讨论起来。新郎官虽说大条了些,可他们到底也是有几分才气的,几人正在比划着遣词造句,李郁峥却往前走了半步,凑近秦勉,将自己一半的身形隐在秦勉身后。
只见秦勉脸色恢复如常后,十分大度地抬起了双手,示意对面笑的花枝乱颤的小姑娘们安静下来,而后极其自信地念了一句诗:“传闻烛下调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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