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妤温斜斜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说李二公子有话要对我说,才将我叫来的吗?又说知味轩不方便——不方便喝酒吗?”
余舒言摆了摆手道:“我不过是说这样的天气适合吃肉喝酒罢了。李二公子说是要给你送几个人,怕知味轩站不开罢了。”
“送人?”萧妤温轻轻挑了挑眉毛,“送什么人?我又不——”
她脱口想说自己不缺人,但细想了想,还是缺的。南城知味轩自然如今各人都已成熟老练,可若将人手分出一半来放到七里街,还是不够的。
她最近正和余舒言商量两家铺子的人手如何分配之事,正巧李郁峥便要来送人?
萧妤温捏了块果脯,尝了尝口味,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余舒言。
余舒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倒不是我说出去的,只是那做图纸的匠人,正好也是李二公子的熟人。”
“我又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萧妤温轻轻笑了一笑,叫人觉得这小小的屋子里都亮了两分,“你在京城大约除了银子,就只有这一个可仪仗的关系,他手下能人想来也不少,这对他而言大概也简单的很。”
余舒言闻言放下心来,却有觉得这话里话外,有些奇怪。
而至于哪里奇怪,她却辨别不清楚。
萧妤温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别扭。
不为别的,她心里有些乱——
自从中秋前夜李郁峥与她讲的那么多事情之后,她便总会有意无意地想到李郁峥。
她虽然已经不是二八年华容易怀春的少女,可经历了皇上那样的男人,如今若问她什么是动情,恐怕她也难以琢磨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
前世里,她对皇上一见倾心,她以为那便是爱。
不顾一切地为了自以为是的爱情进了宫,最后却落的那样的下场。
在那份记忆里,皇上的爱,便是恩宠。可后宫妃嫔,每一个有些姿容的妃嫔,应当都得到过他的恩宠。
这样谁人都能得到的爱,不应当称之为爱。
但是,李郁峥他给她的感觉,却很是不一样。
他不仅几乎是不遗余力地在明里暗里地帮助她,却仿佛对她并无所求——她已经不是小女孩儿了,她知道,在大人的世界里,有获得便应要有失去。
就仿佛前世的她,拥有了帝王短暂的恩宠,拥有了自以为的爱情,便失去了亲人。
男人,最想要获得的,大约便是女人的身与心。
可李郁峥,似乎只想将他的身世、他的秘密、他的情感倾诉给自己。
他几乎无所要求。
而最为不同的,是他也拥有着那一世的记忆。
命运当真有趣。
萧妤温轻轻地叹了口气。
余舒言忍不住好奇道:“这不过半晌的时间,你就叹了这么多次气,开个新店而已,怎么会让你愁成这样?”
萧妤温抬头,仔细看了看满眼都是好奇的余舒言,更加叹了口气。
余舒言,满心满眼想着赚钱的事儿,大约也不能理解她此时复杂的心情吧?
“我倒不是为了开新店叹气。”萧妤温皱着眉毛,眼里的神色很是纠结的模样。
余舒言准备开口再问,却见金宝过来禀报道李二公子到了,余舒言便干脆道:“李二公子带来的人呢,我先替你把把关,看上一看。想必李二公子还有事情要同你说,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萧妤温顿时有些心烦意乱的,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看见李郁峥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暖阁。
萧妤温以手撑着脸颊,待李郁峥坐定后,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还未送到嘴边,萧妤温便开口问道:“你究竟如何打算?又想要什么?”
这猝不及防的疑问,让李郁峥差点没拿稳手中的杯子。
“萧大姑娘,这问的是什么意思?”她问的直白,李郁峥便也回的直白。
萧妤温伸手又捏了一块果脯,糖渍的果脯拿在手上,炉火起的旺盛,屋里极其暖和,连带着这果脯在手上有些粘腻的触感,腻的人手心直要出汗。
李郁峥看着她似不经意般说出“李二公子曾对我表露心意,又是送礼物,又是送人,又是共同筹划取了林舒性命,难道只是为了交个朋友?”这样的一句话后,将手中的果脯送到口中。
纤细洁白的手指,淡粉润泽的双唇,细腻如琼脂的皮肤,耳间摇晃的红宝石坠子,都比不上她脸颊上轻斜的淡淡红晕。
若说他是求色,应当也不为过吧?
这个念头立马被李郁峥灭杀在心底。
萧大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萧大姑娘,以为他心思不纯?还是说——他可以再进一步?
自以为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之后,李郁峥立马抓住这难得的机会问道:“萧大姑娘可愿意嫁我?”
萧妤温愣住。
李郁峥静静看着她低垂的眼眸。
她的脸色倒是很平静,睫毛偶尔随着眼睛的眨动而微微颤抖,纤长浓密,将她眼神中的神采挡了个一干二净。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就将自己内心的痴念讲了出来。
可说出的话,就如泼在地上的水,难以收回,于是李郁峥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
萧妤温抬头看他,又问:“成国公府,与大将军府如若结亲,会是什么后果?”
李郁峥笑了笑,眼睛中闪烁着一种她说不出的神采,道:“姑娘问我接下来,究竟想做什么,我的答案,便是想让姑娘嫁与我。你问的这个问题,难道——你同意了?”
萧妤温喃喃摇头:“我…我不知道。”
李郁峥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萧大姑娘,觉得我,相貌如何?”
萧妤温倒是抬起了头,仔细看了两眼,认真道:“相貌英俊,人间难得。”
哪怕是天天都盯着看,也不大会厌烦的。大概也因为这张脸,她内心没有太多对他的厌烦。
李郁峥抬了抬嘴角,又问:“萧大姑娘,可厌烦我?”
“那倒没有。”萧妤温答道。
“纵然萧大将军夫妇对你宠爱有加,但世风如此,嫁人后,你便能行动出入更加自由些。你想开做生意,我便将杭州余家都令你差遣;你想查什么密辛,我便指派手中暗卫为你查探;你想与娘家常来常往,我便在将军府附近置个宅子——”李郁峥循循善诱。
萧妤温抬起了眼睛,这些理由,听起来似乎很动人,可她还是轻轻笑了笑道:“李二公子,为何一定要娶我?”
李郁峥看着面如芙蓉的萧妤温,突然觉得那些理由,都幼稚的紧,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心悦姑娘,故而想将姑娘娶回家去。”
萧妤温摇了摇头:“我不懂,李二公子,为何对我情根深种,哪怕已然知晓我上辈子,曾做过皇上的后妃,也仍然想要娶我?为什么?”
以她对男人浅薄的了解,这世上的男人,大多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冰清玉洁,是贞洁烈女,别说身体,哪怕是心里曾经有过有情郎,恐怕都会觉得这女人已经不洁了。
为什么情根深种?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前世里她在猎场里那英姿飒爽的骑射令他惊艳,从此便印在了心上。
抑或是,哪怕作为皇帝的宠妃,偶有侍墨御书房的时候,她也仍然有着少女的娇俏与慵懒,在规矩极严的皇宫中,是极其独特的所在。
他尤记得那次皇上召他入宫,恰巧萧妤温在书房随侍,若是寻常妃嫔,大多便乖乖待在屏风后面,端庄优雅。
可她,虽说也在屏风后面待着,却一点儿不得闲——一会儿捏块点心吃,一会儿歪在椅子上发困,直到皇上发现后将她叫醒。
再后来听说,她隔天便诊出了有孕。
李郁峥苦笑,为什么情根深种呢?大约前世的他,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觉得这世间都已成为了一片灰色,找寻证据也找的很是艰难。而适时闯入他眼睛的萧妤温,便仿佛是这人世间唯一的亮色。
可是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却未能对得起这一抹他记忆中唯一的亮色。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李郁峥的神情中仿佛带着一丝痛苦:“若不是你战死,我原本倒是打算攻入城内后,护你出宫,想为你改换身份,再娶为妻子的。”
说到这里,萧妤温皱眉便问:“那你可知道,当初是谁将我射死?”
李郁峥闻言,不再作答,反而是默默地烹起了茶水。
看似行云流水的动作中,似乎透出着一些犹豫与迟疑。
在这个关键的问题时停下回答,却烹起了茶,烹茶的动作却犹疑不决,萧妤温仿佛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知道?”
虽是疑问,语气却肯定。
李郁峥手中动作顿了顿,点头,“知道。”
她想知道,那便告诉她吧——总不能瞒她一辈子,却要求她嫁给自己。
可这答案一旦说出,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局面,恐怕就要消散干净了。
萧妤温看他神色,再问:“你认识此人?”
雪中烹茶,原是很有些意境在的。
李郁峥将手中的煮好的茶水,轻轻为萧妤温倒上,沉默了片刻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道:“我有私心不告诉姑娘此人是谁,好叫姑娘能继续愿意嫁给我,可我却怕如果不叫姑娘知道实情,总会横一道刺在心中。可我若告诉姑娘此人是谁,恐怕你我往后,便要形同陌路了。”
说完,对面的少年便如安静的石像一般,定在她的面前,眼神里如悲似喜,叫人看不明白。
明明是个年轻英俊的少年郎,此时的眼神,却仿佛如同四五十岁的老翁一般。
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萧妤温陡然有些吃惊,可仿佛却也能想明白其中缘由:“是你?”
李郁峥微微点头:“是我。”
战争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成国公世子病弱,在中军运筹帷幄,我与秦勉征战四方。
入城一役,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狗皇帝,竟然会让一个女人为他守城门。
是我,在三军面前,将你一箭射下。
是我,在你身死之后,命人不许对你尸身有辱。
也是我,不再愿意面对滚滚红尘,心中只挂念你一人。
所以,我将你带入流云观,求了空云老道士,哪怕舍弃自己的性命,也想将你复活。
可空云却说:“人死不能复生,不过,仿佛有一丝天意转机,却需要我参上几年。”
于是,空云老道士将你的魂魄温和地收入在一枚玉佩中,我随身携带,就仿佛一直与你相伴。
我记得余舒言曾经对我说过,你曾经有一本《山川集》,时时翻看,对山川大河,很是向往的。
我便带你四处游玩。我们一同去看过滇南的雪山,日照金顶,辉煌灿烂;我们也一同看过海天一色,波涛汹涌——我记得你没有到过海边,便在海边多停留了些时日。
如是过了十三载,终于等到空云老道士参悟了天意。
我们,于是有了重来一回的机会。
这段回忆,在脑海中循环往复,翩然于眼前,带着苦涩与希冀。
可他却并不愿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他并不想让她因为此事而对自己产生类似“感激”的情愫。
纵然她可能会因为,是他将她从城楼射落而记恨、甚至不再与他来往,可只要她能过的舒心自在,他即使暗中默默照看,也是足够了。
李郁峥正沉默地垂眼想着,萧妤温却突然手指一松,手中的杯子掉落在桌面上,“哐当”一声坠落在地面上,碎掉了。
她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就仿佛——春猎回京的路上在驿馆里那次,看到燃烧着的火把,听到鼎沸的人声,恍若回到战场上的错觉,令她头痛的厉害。
恍惚间,仿佛有什么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似真似幻,似记忆,又似旁观,真真假假,模模糊糊,叫人琢磨不透。
她从城楼上坠落下来,重重地落在了城门前,生命消耗殆尽。
死后的她,仿佛如灵魂出窍一般,竟还能看到宫里染尽血色,阴云和乌鸦在上空盘桓了不知道多久,不见天日。
却不晓得为何,她没有进入传言中的轮回往复,也没有得见皇上的魂魄。
皇后的,后妃的,皇宫众人的魂魄,她一个也没有见到。
难道是她生前征战杀伐太多,罪孽深重,所以不得入轮回?
可民间竟还有为她修的泥像,香火虽不说鼎盛,倒也算得上是有人来往,不至于破败不堪。
叛军手上的血也不比她少,可她却一支叛军的魂魄都不曾见到。
飘飘荡荡不知道多少年,四处看了不少山川大河,突然在某一天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妤瑥。”是一道清浅淡漠,却也听得出来是宿醉过后的沙哑声音。
“我...去找你好不好?”
是谁...?你是谁?为何要来找我...我不是已经...死了?你又如何能来找我?
“十三年了啊...”
十三年?
“哎...”轻轻的一声叹息,接而是饮酒的声音。“你一定,很恨我吧?”
碗碎了,清清脆脆的裂瓷声。
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清浅,沙哑,淡淡的悲愁,甚至有一股常年沾着酒气的悔意的,男子的声音。
头仿佛没有那么痛了,但回想起这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却仿佛将她的力气都从身体中抽离了一般。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萧妤温眼神迷离,身体仿佛被抽了骨头一样地昏落下去,李郁峥大惊失色,急急站起身来上前扶住她,紧紧环住她的肩膀,大声叫人进来,速速去请大夫来——
萧妤温在余舒言的私宅里晕倒了,虽然大夫来看后,只道是脉象稳定,大约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急火攻心昏倒过去。
听闻大夫的话之后,余舒言眼神疑惑地看着李郁峥,低声道:“你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她这般反应?”
便是张口说要求娶,以萧大姑娘的性格,也不至于因为听到这样的话便要晕倒过去。
所以她很是好奇,李郁峥究竟说了什么?
李郁峥在听到大夫说萧大姑娘身体无恙后,紧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几分。
可看到余舒言疑惑的眼神、质问的言语,他张了张口,半晌,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她。
告诉她,他们两个人都重活了一世吗?
李郁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种话,自然不能轻易对外人言说。
余舒言看他脸色似有难堪,便也不再问其中缘由,但想了想还是道:“萧大姑娘突然昏倒在我这里,纵然大夫说了没有大碍,总要和将军府上说上一声的。方才我已派了人去大将军府里送信儿了,想必不久将军府便会来人了。”
到时候如何与萧家人交代,还是要提前想好说辞才是。
李郁峥思索片刻便道:“近来天气寒凉,萧大姑娘又忙于知味轩的事情,又是新店又是新品的,还要为靖安侯世子和徐姑娘的婚礼准备礼物,太过忙碌疲惫,以致邪风入体,不慎昏倒?”
余舒言:“……”
无言以对的余舒言,看了眼旁边低眉垂首,简直要将脑袋低到衣袖里的大夫,轻轻咳了一身。
大夫低头作揖:“明白,明白,小老儿知道应当怎么说。”
余家姑娘虽然自己独居,但往来多权贵,自己又多金,他常常往来为余家众人看个头疼脑热的,混了个脸熟,也混了不少诊金。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何况这位萧大姑娘,这昏倒的原本就透着一些奇怪——没有怒急攻心、也没什么邪风入体,脉象平稳,脸色红润。说来奇怪,这位姑娘仿佛是沉沉入睡了一般。
李郁峥守在萧妤温身边,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庞。
芙蓉如面柳如眉,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在烛光斜照下,显得安适而柔和,便是昏迷沉睡中,她也一如既往的好看。
大半个时辰过去后,萧妤温纤长的睫毛轻轻晃动了一下,李郁峥心口仿佛提了一口气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
是不是要醒了?
她,会不会不愿意再看到自己?
躺在床上的萧妤温先是眉头皱了皱,而后仿佛是嗓子干哑一般轻咳了一下让,然后长眉下的眼睛微动了动,睁开了眼帘。
脑袋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萧妤温睁开眼睛,第一个便看到了映入眼帘的李郁峥。
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怎么他的脸色看起来如此难看?
萧妤温伸了伸手,想让丫鬟扶自己起身,余舒言却上前拦住了她的动作,连忙让大夫过来再为她把一把脉。
大夫把完脉,捋着胡子点着头道:“姑娘身体大好,想来没什么大碍了,若实在不放心,小老儿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姑娘吃上三天也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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