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金宝端着一个小坛子,并两只甜白瓷小碗送了过来。
余舒言重新将坛子里红色的汁液倒出到一只陶壶里,将小泥炉中的炭火拢了拢,一边将陶壶放在泥炉上面温着,一边放慢了声音对萧妤温道:“这一坛子葡萄酒,是我哥哥前次去西域行商的时候带回来的一批,味道不错,如今天气渐凉,姑娘心情不好,喝不得冷酒,这葡萄酒温煮一番,倒别有一番风味,姑娘尝一尝。”
萧妤温接过她递来的水晶杯。
映着烛光璀璨的水晶杯中,盛着紫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酒香与果香,温热的气息扑鼻而来。
萧妤温慢慢饮了一杯酒,与余舒言讲起了路上李郁峥告诉她的事情。
林舒的母亲在京郊有一处庄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距离官道大约有几里地的距离,原本也只是主家用来外出打猎时一处歇脚的地方。
几个月前,后宫中贤妃小产,常乐侯府阖府商议,决定将正在与林舒谈亲事的安秋雅送进后宫,巩固家族地位后,林舒有一阵子“郁郁寡欢”,出京散心。
而林舒“散心”回京后不久,岳家镇上有名的乡绅苏老爷报案,自家十六岁的女儿外出上香,不见了踪影。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到李郁峥对林家多有怀疑,一直暗中派人观察时,萧妤温顿了顿,只粗略说道李郁峥暗中发现林舒多次出入这次宅院,恐怕有些不寻常之处。
而林舒设计想要掳走萧妤温后,李郁峥更是派人将这处宅子仔细搜查了一遍。
果不其然,在宅子后院一处几乎荒废的菜园子里,发现了几处松动的土壤。
多次查探,便发现了松动土壤边缘掉落的珠花。
暗中寻到岳家镇的乡绅苏老爷,让他瞧一瞧那珠花是否熟悉的时候,苏老爷看见一眼,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女儿许久未见,恐怕早已生死不明,凶多吉少。
如今看见女儿的珠花上,夹带着浅浅的土痕,苏老爷心知肚明,自己夫妇与爱女恐怕早已天人永隔。
石影将林舒新的掳掠计划告诉苏老爷后,苏老爷颤抖着手,跺着脚道:“如此渣滓,怎敢如此猖狂?老头子我哪怕散尽家财,也要将这个渣滓拽下一层皮来。”
石影便将男扮女装、悄悄潜入替换的计划告诉了苏老爷,并安排一队人马假装“外出狩猎”。
石影代替萧妤温被掠入庄子,待林舒到达之后,便溜出庄子,并装作女子声音大喊“有山贼”,外面候着的人马便重重敲击那处庄子的大门,装出抓山贼的模样。
而后另有人马去府衙报案,待府衙守卫到了庄子之时,隐藏在不远处的苏老爷一家便从隐藏的林子中走出来,拿着那寻到的珠花向府衙控诉“冤屈”。
男扮女装的石影,则是做为“招魂人”,根据苏小雅生前遗物,寻到这一处庄子,并且在庄子附近发现了苏小雅的遗物珠花。
而林舒已匆匆逃跑。
有苦主状告、有亡者遗物,衙役查探庄子,便可顺利进行。
藏污纳垢的庄子,自然禁不住衙役的搜查。
作为林大夫人的陪嫁庄子,自然是不乐意让衙役去搜查的。
更何况他们今天刚刚掠走了一位姑娘偷偷藏下。
虽然林舒已然逃离,但种种痕迹,若是有心,还是会被发现的。
然而庄子外那一群打猎的大汉们一脸横肉牵着狗骑着马站在门口看着,纷纷对衙役道:“听见了庄子里有女子的声音,说是遭了山贼”云云。
人家既然是出于好心来查看帮助,庄子上的人自然无话可说。
除了松枝,再也没有什么能主事的人了。
松枝心里慌极了。
本以为应付过去,和衙役说道说道没有山贼、送点银子就算了事。
没想到后面还有个“招魂人”和岳家镇的苏老爷。
这事,更加棘手了。
夜已三更,棋局散了,烛影昏黄。
萧妤温和余舒言两人还在低声聊着天。
秋水进来放轻了声音道:“最新的信儿,京畿府卫在北郊林大夫人的陪嫁庄子里发现了苏小雅的尸体,证据齐全,只是林舒并不在庄子内,衙役先押了林舒的小厮松枝等几人。明天继续查探搜证后,便要安排升堂判案了。”
萧妤温有些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好在事无纰漏。
余舒言看着萧妤温脸色肉眼可见的放缓了,温声道:“时辰不早了,快歇息吧,明天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第二天一大早,知味轩按时开门。
第一炉点心的香气飘散出来后,知味轩周边的街坊邻居便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一个十岁出头模样的小姑娘,穿着墨色银线的圆领袍,个头矮矮的、明显看得出来是女扮男装的模样。
身后带着两个个子比她略高一些、同样也是女扮男装穿着素色圆领袍的丫鬟。
年幼的脸上带着满脸的不屑与嘲笑,让人觉得有些与她的年纪不相符合。
再仔细一看,有记性好的人便开始和旁边的人低声私语。
“哎,刘大娘,您给瞧瞧,这不是上次七夕时候来知味轩门口,扔砖头的那个姑娘吗?这大早上穿成这个样子,跑过来要做什么?”
“谁知道呢?不都说萧大姑娘昨天出京以后便没再回来,现在这一大早,也不知道人找到了没有,这姑娘,该不会是趁着萧大姑娘人不在,专门跑过来捣乱的吧?”
“不过话说回来,萧大姑娘真的失踪了吗?这也太……”
“哎,这谁知道呢?只希望萧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吧,这知味轩还开的好好的,想来萧大姑娘应当没什么事吧!”
“也不一定,万一出了什么事,关了门反而让别人瞎猜,如今还正常经营着,说不定也是稳兵之计。”
熊心悦定定站在知味轩门外两丈远的地方,定定看着知味轩的牌匾,听着周边已经渐渐围起来的小老百姓之间的闲谈。
扯了扯嘴角。
萧妤温,你也有今天。
一夜未归,名声算是完了。
熊心悦清了清嗓子,冲着刚刚开门的知味轩,声音清脆道:“前些日子是我不懂事儿,惹了知味轩的麻烦,今日便是专程前来道歉的。”
说着道歉的话,可言语里的不屑,神态里的嚣张,嘴角上扬的弧度,无一不在展示着她名为道歉,实为“挑事儿”。
果然话音刚落,四下窃窃的声音便低低响了起来。
“端会挑的好时候,萧大姑娘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她偏要这时候来道歉。”
“七夕时候的事情了,当时找了替罪羊出去,如今却来耀武扬威的‘道歉’,没安好心吧。”
“看来萧大姑娘果然出事儿了啊,不然她怎么会一早就来了?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如今一大早——难道萧大姑娘昨夜都未能找到吗?阿呀,那可是大事儿了呀!”
虽然萧妤温是武将之后,功夫又好,等闲不会被什么贼人掳走。
可这彻夜未归——
“不知萧大姑娘今日可在?还请萧大姑娘当面,接受我的歉意。”熊心悦继续声音愉悦道。
余舒言匆匆走了出来。
众人的眼神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之间她脸色有些焦急,但步伐还算从容,冲着熊心悦轻轻福了一福后道:“熊大姑娘早,如今天色尚早,萧大姑娘尚未到知味轩呢。不如熊姑娘随我入小店喝些茶水,用一些刚出炉的点心,等上一等?”
熊心悦“嘁”了一声,放大了声音道:“你糊弄谁呢?谁不知道萧大姑娘昨夜彻夜未归?如今既也不在知味轩,怕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余舒言脸色有些难堪。
熊心悦更加得意了:“哎呀,我有心来道歉,却没想到萧大姑娘却不能听到了,可惜,可惜。”
她讲完,便看了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起来的一圈老百姓。
果然看见他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了。
“哎呀原来真的没回来?这可是大事儿呀,那知味轩以后还能接着开下去了吗?”
“就是呀就是呀,我们还买了铜卡呢,这万一关门了,我们买卡的银子可怎么办呢!”
“说的是,咱们还是小钱,那些花了上百两银子买金卡的,可怎么办呢?这个余姑娘,该不会卷铺盖走人吧?”
“那可怎么办呢……”
看着众人讨论地愈发激烈,熊心悦觉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便达到了,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冲着余舒言笑着道:“看来萧大姑娘不在,那我便下次再来吧。”
下次,便是来看萧妤温的哭脸了。
熊心悦心里哈哈大笑起来,抬起脚就准备离开。
等林舒事成以后,便会在京城中传开——萧妤温被山贼劫掠,却被半路赏景游玩的林大公子带人救下,可萧大姑娘衣不蔽体,形状难堪,林家好心,为了保住萧家的颜面,勉强提亲求娶。
熊心悦满心高兴,已经走开了几步。
没想到从知味轩里传出一道声音,让她顿时定在了原地。
“熊大姑娘的道歉,来的可是有些晚呢。”
是一道年轻的女声。
带着一些慵懒的语气和不以为然。
周围的人仿佛炸锅一般议论起来。
“这不是萧大姑娘吗?”
第133章 趁你病要你命(一)
萧妤温身着缃色十六幅窄裙襕织锦裙,蓝色银杏暗纹对襟小袄,表情平淡,脚步平稳地从知味轩里走了出来。
定定地看着挪不动脚步的熊心悦。
熊心悦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留下。
走——有些狼狈;
留——更显尴尬。
四周的声音又嗡嗡地响了起来。
“哇,萧大姑娘怎么又变漂亮了?”
“萧大姑娘人在这里,难道一直呆在知味轩?是因为忙的没顾得回家吗?”
“那怎么有人说萧大姑娘出事了,还失踪了,这,这不是故意败坏萧大姑娘的名声嘛?”
看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熊心悦,萧妤温笑了笑道:“没想到熊大姑娘竟对我如此关心,时隔三个月之久还能记得来向我‘道歉’。承蒙关爱,日后知味轩新店开业时,一定要给熊大姑娘送一份大礼才好。”
话音方落,熊心悦只觉得周围的嗡嗡声音更大了起来。
“说的是呢,眼看就是她来惹事闹事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来道歉的。”
“谁家道歉,要隔这么久?不诚心!”
“不是说七夕的事情是那个陪她一起来的苏姑娘惹的祸吗?听说苏姑娘匆匆嫁了人,她倒是出来了,这是道的哪门子歉呢?”
“萧大姑娘方才是不是说了要开新店?”
“要我说,早就该开了,你看这知味轩天天生意多好呢,听说才加了个炉子,可买东西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的。”
余舒言抓到这言语间的机会,连忙走上前来,带着客气礼貌的笑容点着头道:“是呀,我们知味轩准备在东城,开一家分号了呢。”
一个穿着绸缎衣裳、三四十岁模样的妇人拍着手热络道:“那感情好,我们襄阳伯府就在东城东里胡同,府上女眷都喜欢知味轩的点心呢,往后若是开业了,我们这些跑腿的,也不用常常跑来南城买了!”
又有小厮模样的人急着问:“余姑娘,这分号什么时候开?西城以后会开分号吗”
“北城开不开?每次都跑到南城来,赶上人多,一两个时辰都买不到,快多开几家分店才好。”
这一圈的嗡嗡声,顿时变得热闹生动起来。
熊心悦气不打一处来。
这怎么可能?祖母不是说,林舒打了包票,要将萧妤温办了?
怎么会给她逃出来?
看她一身新衣服,妆容妥帖,行动自然,一点也没有被劫掠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呢?她要赶紧回去问祖母是怎么回事!
眼看熊心悦又要脚底抹油跑了,萧妤温也不在意,正和余舒言一同与周围的街坊邻居解释着新店的计划。
“萧大姑娘和我昨天选了好几个地方,正准备这两天去看看呢。”余舒言笑容亲和,和那位穿着绸缎衣服、自称是襄阳伯府的妇人聊着天。
“因为挑地方简直挑花了眼,又想趁着在年节前把地方就定下来,大年初五就准备开业迎客呢,算了算时间,实在是紧张,萧大姑娘昨天便和我一起,差点熬了个通宵,才把地方定下来了。”余舒言一边说着,还一遍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大娘,您瞧瞧,我这眼底可是青了一片?”
那个妇人,正巧是襄阳伯府老夫人身边的一位管事妈妈。正因为自家人也喜欢知味轩的点心,她便常常亲自来买——正巧她家里的宅子就在南城,给老夫人买点心,还能顺道回趟家里偷个懒,这样的好差事,求都求不来。
一来二去的,便在知味轩混了个脸熟。
这样的妇人,最能传话。今天早上在知味轩门口瞧了熊心悦的热闹,不出两个时辰,京城贵妇圈子里便都知道了这场笑话。
萧大姑娘通宵未归家,竟是为了早些开新店。
熊大姑娘一早来挑事儿,看热闹不成反丢人。
这可真是热闹的很。
不过对于那些喜欢知味轩点心的人家,反而更关心知味轩的新店要开在哪里。
甚至一些卖茶水的、卖果脯的商贩,更是三天两头地跑过来打听消息。
余舒言总是客气道:还没定下来。
更是惹的众人好奇的紧。
萧妤温“失踪”一事,被林家等人烘托的议论纷纷,没等到想要的结果,便这样轻描淡写地被解决了。
而林家如今却因为另一件事情,急的上火——
京城北郊岳家镇乡绅苏老爷,状告林家少爷林舒藏匿、奸***杀苏家女儿苏小雅。
人证物证具在,京畿府卫带着状子,上门林家“请”林舒到案听审。
林舒自然是拒绝的。
对于这种事情,他早有脱身的计划。
出于礼貌,林舒还是到了京畿府卫的衙门,将那些证据所指出的时间,自己在干什么,又有哪些人可以作证,一一列举,最后对负责审这个案子的吕大人拱了拱手,下定了结论道:
“说起来惭愧的很,想来是家里的下人、我身边的小厮松枝,一时鬼迷心窍贪恋女色,才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晚生御下不严,惭愧至极。”
对于这样的结果,苦主苏老爷当然是不同意的。
“松枝不过是一个下人,没有主家的同意,又怎么能调动庄子里的人马为其遮掩?背后主使,定然是林家的主子!”苏老爷满眼通红,死死盯着林舒,仿佛要将他盯出个洞来。
林舒脸色不变,一脸沉痛道:“我这小厮跟了我多年,没想到竟学会了狐假虎威的手段,用以谋私,当真是晚生御下不严所致,苏老爷的遭遇,晚生深感抱歉,特意备下了五百两银子,权且算是作为晚生御下不严的歉意吧。”
苏老爷愤恨地眼睛更红了。
这已然不是歉意,而是明目张胆的侮辱,与叫嚣。
“你这个禽兽!你害了我女儿,还敢在这里假慈悲!你们这种高门大户,如果没有主家的同意,下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话虽恨恨,可他却也知道,林舒有胆量说出这些话,便能够成功脱身。
可怜他的小雅,从小被他宠在手心里的宝贝闺女,竟要死不瞑目。
苏老爷心痛流泪,头脑一阵发晕,昏倒了过去。
松枝与庄子里的月娥被抓入大牢。
按照松枝的供词,他与月娥这个寡妇早就相好了,但月娥不能生孩子,而松枝又想要个孩子,路上遇到了走错了路的苏小雅,起了贼心,便将苏小雅引到了庄子里。
想要用强,却没想到苏小雅很是倔强。
没办法,只能用了一些药物。
污了人家身子,又嫌弃人家不吃不喝。
最后喝醉了酒,又要用强,不知道苏小雅从哪里找来了剪刀,一个不慎,自裁了去。
松枝对罪行供认不讳,所言之实与仵作验尸结果两相应对,京畿府守官大手一挥,将松枝月娥下了大狱,判了斩监候。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萧妤温正在看着几张宅院的图。
她让杨舟寻了萧济身边的一个侍候笔墨的小厮石砚随着一起去悄悄新店的位置和模样,顺便让石砚带上笔墨,将杨舟瞧着不错的地方,连门头带院落布局,都先粗略画下来。
没想到石砚画得倒很是细致和用心。
看着几张图纸,萧妤温一眼便看中了东城七星街口的一处铺子。
松枝和月娥被判了斩监候的消息,还是余舒言派人送过来的。
听到这样的消息,萧妤温点在图纸上手指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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