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几下,低声吩咐石影去做些安排。
石影听令,高高兴兴、一脸兴奋地出了别苑。
公子要主动去约萧大姑娘了,可算是开窍了!
萧妤温正带着萧羽,陪着文慧郡主和钱氏在逛街。
逛到了西城的丁记布坊,恰巧布坊新进的南方料子刚到货,各色新鲜花样的布匹整整齐齐地摆在货架上。
萧羽满脸开心地看着布料,一边对萧妤温说着悄悄话:“都说京城好呢,果然是呀,这样子漂亮的布匹,在西北,可不常见呢。有些南方过去的行商,价格都要是这个的两三倍!这个颜色,如果做上一件对襟立领的小衫,可漂亮极了。”
萧妤温正翻看着一匹天青色的素罗,虽说颜色素净,可缠枝莲纹的暗纹清透极了,手感温滑,让人爱不释手,听见萧羽的话,她转眼去看萧羽手中的布料,却觉得有些莫名。
是一匹茜素红的牡丹纹细缎,颜色热闹,纹饰浓烈,和十二岁的萧羽看起来——并不太匹配。
不过小姑娘们爱俏,且由她去吧,随即道:“你若是喜欢,就带回去,多买几匹拿回去送人也方便。”
顿了顿,还是觉得这颜色有些浓烈,不由得劝她道:“不过,你现在年纪还小,这个颜色现在还不太好撑得起来……嗯,等你到了嫁人的年纪,这颜色做衣裳,就正好了。”
萧羽闻言倒也不害羞,眼睛亮晶晶的点点头,又问悄悄话:“妤温姐姐,你说亲事了吗?”
萧妤温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没呢,我也不想嫁人,恐怕京城里也没哪户人家愿意娶我,这样正好。”
萧羽又凑近,仔细看了看萧妤温的眉眼,一脸肯定道:“姐姐生的这么美,怎么会没有人求娶呢?肯定是有的!”
萧妤温顿了顿,道:“婚姻呢,应当是结两姓之好,而非因为女子美貌。娶妻娶德,我的名声在京城里不算好,我也无意嫁人。我呢,自己开了个铺子,还挺赚钱的。”
两个未嫁的年轻小女子,聊婚姻这个话题正聊的深刻之时,秋水走近了过来,凑在萧妤温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妤温听着听着,眉毛不由得抬了抬。
李郁峥邀她画舫赏月?
有要事告知?
为了让别人不要传闲话,还专门请了秦勉、秦翩若、徐静卉几人坐陪?
时间还恰好在中秋节前一天?
萧妤温一脸疑惑地挑完了料子,又陪着挑首饰。
趁着钱氏在给萧羽试簪子的时候,悄悄和母亲说了李郁峥的邀请。
文慧郡主一脸“我懂”的表情,往外摆了摆手,悄悄对女儿道:“我看说不定呀,就是少年人要向心慕的女子表露心迹——快好好准备准备,正好来挑首饰呢。”
一副等着看八卦的模样。
萧妤温闷闷生气,有些不悦嗔闹:“说好了不嫁人的好好做做生意,您怎么好像很乐意让我赶快嫁人呢?再说了李郁峥明明说的是有要事告知。别人家姑娘外出,家里人都担心的不行,您倒好,一点儿不担忧。”
文慧郡主扑哧一声要笑,看见不远处的钱氏和萧羽,又压低了笑声。
第116章 又见画舫
“你们这么大点年纪,能有什么要事?风花雪月少年心事,就是要事。”文慧郡主混不在意道,“再说,我怎么不担忧你?我不是很担忧你嫁不出去吗——虽说你要好好做生意,可若是嫁了个十二分喜欢你的人,有人宠着疼着,不好么?担心是不担心的,你的身手,谁敢惹你?”
萧妤温莫名地被母亲连珠炮似的话语说动,鬼使神差的,给自己新挑了一副头面。
又被母亲挑了几样胭脂水粉,才回了府。
到了八月十四这天,过了晌午,将军府里到处在张罗准备着第二天的中秋夜宴,申时三刻,萧妤温带着秋水,让杨舟驾着车,从将军府出发,往南城湖去。
钱氏正在院子里歇晌,外面的动静不大不小的,正好让她听见了,便让身边的刘妈妈去瞧瞧怎么回事,刘妈妈回来禀道:“是大姑娘,带着个丫鬟往外面去了,听说是有认约了去湖上用晚膳赏月,有男有女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说完不由得撇了撇嘴角,语气不善道:“也不是老奴编排别人,大姑娘一个快要及笄的姑娘家,就算是身上功夫好一些,也不能这样不顾名声吧?难怪郡主总是发愁呢。”
说完不忘嘟囔一句“如今都还在京城,可千万别连累了咱们家姑娘的名声。姑娘家的名声多矜贵呢,如今世道是愈发乱了,可越是这样,才更显得矜贵呢,您说是不是?”
钱氏没好气地瞪了刘妈妈一眼:“我看你是个眼皮子浅的,若不是郡主首肯了,大姑娘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出去?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是个姑娘家的,和别人出去赏月吃饭,若都是女孩子家家,还有流言蜚语说道着不老实本分,要是万一还有男子,那可如何了得?”
说着便要起身梳妆一番,要去寻文慧郡主。
文慧郡主得知了她的来意,好生笑了一会儿,而后才道:“如今世道哪像咱们小的时候,那么严呢?他们去游湖赏月的,我都知道,大约就是前些天品蟹宴的那些孩子们,不过那画舫,是成国公二公子李郁峥的。端午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在那画舫上游过湖,再往前,春天里我们去流云观的时候,几个孩子也都遇见过,都是熟悉的。”
钱氏若有所思,“靖安侯府的世子爷和徐大姑娘是说了亲事的,自然无妨,靖安侯府的四姑娘跟着哥哥也说的过去,怎么成国公府的二公子,会单单邀请了咱们家的姑娘?这——”
文慧郡主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脸,眨了眨眼睛。
钱氏“哎呦”了一声,“难道说?那位二公子?”
文慧郡主伸出一只手指,竖在自己嘴边,低低道:“这位二公子人才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我瞧着有那个意思,可妤温却不觉得,她的功夫身手也好,我是不担心的,外面能有什么流言蜚语呢——无非是我们妤温过去给秦家小子当个遮掩,好让他和他未过门的媳妇也能出去游玩一番。”
说完又眨了眨眼睛。
钱氏似乎明白了,心里默默琢磨着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成国公府?
同样镇守西北、手握重兵的成国公府,和大将军萧家?
想到了这个关翘,钱氏的眼神忽明忽暗起来。
萧妤温到了南城湖的画舫旁时,还不到酉时。
石影毕恭毕敬地请了几人上船,对萧妤温说道:“我们公子有要事要与姑娘说,所以约姑娘出来的时间早一些,秦世子、秦四姑娘和徐大姑娘都要晚上大半个时辰才到,姑娘且放心。”
想的还挺周到,萧妤温心想。
拾级而上,脚步踩在画舫的台阶上咚咚作响,萧妤温带着秋水上了画舫的二层。
秋水留在萧妤温身旁,站的不足一丈远,不太听得见话,却能看得清楚。
石影带杨舟到画舫前面休息喝茶。
萧妤温再次打量起来这座画舫。
大约是到了秋天,画舫里换上了颜色柔和温暖的杏子色,靠垫、茶具、花瓶、摆件、画作,都比端午的时候换了一个遍。
映着仍然波光粼粼的湖面,显得十分静好,空气中仿佛漂浮着一丝暖意,太阳斜斜的照着,透过杏子色纱幔照进画舫。
站在桌边的李郁峥的影子,都显得有些昏黄。
萧妤温轻轻吸了一口气。
画舫里应当点的是鹅梨香,清甜的味道,沁人心脾。
走近李郁峥,却混杂这一丝淡淡的松木香气。
清朗舒透。
李郁峥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开始煮水烹茶。
萧妤温静静地看着他泡茶。
很有一股干净利落的感觉。
茶汤泡好了,正是她喜欢的正山小种。
萧妤温低头喝茶,茶汤色泽红润,一圈细细的金边,滋味醇厚,回味悠长,萧妤温忍不住赞了一句“好茶”。
说完便有些小小的后悔。
应当等他先开口说明有什么事才好。
怎么就被他一杯茶忽悠了呢?
“萧大姑娘喜欢,尽可以带回去一盒。”李郁峥温声道,转而说明了邀请她来的原因,“在下知道了一些和姑娘息息相关的消息,事关重大,还是觉得当面和姑娘说一声的好。”
萧妤温挑了挑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林舒——似乎对姑娘,有觊觎之心,万望姑娘外出时多加小心。”李郁峥思索良久,决定开门见山。
萧妤温眉毛抬的更高了,“林舒?对我?觊觎之心?李二公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郁峥轻咳一声。
萧大姑娘的关注点,有点奇怪——一般姑娘们知道这种“吓人”的信息,不应当吓的花颜失色吗?
“萧大姑娘当真与众不同,竟然恍若毫不在意林舒似的。”李郁峥道。
萧妤温浅浅笑笑,捏着茶杯道:“只是对李二公子如何得知这消息,好奇的紧。”
李郁峥坦然道:“派人盯着的,无意中便听到了。”
无意中?听到?
萧妤温当然不会相信——恐怕是有意查探的时候,专门去偷听到了吧?
李郁峥看着她神情里的不以为然,低笑了一声,继续坦然道:“既然一直盯着,得知这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我一直好奇的是,李二公子,为什么要派人盯着他们?为什么偏偏盯着他们几家?据我所知——这几家,似乎与李二公子,没有什么前尘旧怨吧?”萧妤温定定道。
明明年纪和和自己差不多大,怎么人家就的眼神就能这么的深沉呢?
萧妤温在心里嘀咕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也练就出这样莫测的眼神。
李郁峥仿佛在心里思量考虑什么一般,过了片刻才道:“我与姑娘,讲个故事,可好?”
萧妤温放下茶杯,“公子请便。”
李郁峥清了清嗓子,声音沉沉。
“两百年前,前朝烨朝与如今的大周王朝,战乱更迭之际,常年祸乱于东北的尤鲜族群趁乱窃国,将烨朝国库巨资窃取私藏。
“传闻这笔财富藏在海上,也有传闻这笔巨财藏于山间。而尤鲜族,正事因为这一笔巨财壮大势力,将自己族群的版图扩充到了大周北方。尤鲜族不再单独据守东北。西北,以阿拿耶部为尊,东北,以勒渊部为尊。
“先帝承轩二十年间,东北方勒渊部动乱扰边,时任胶东海卫巡防司的沈青岸领一路海防军出战。
“勒渊部紧邻领地,十万精兵,兵强马壮,有预谋地扰乱山海关,后方补给更是源源不断;而沈青岸领兵远在海上,只带了不足十艘船的兵力,陆上辽阳防卫军兵力弱,自保本就吃力,保定、正定等地援军速度缓慢,沈青岸部在海上举步维艰,前有海洋暗流,不能确保前进方向万无一失,后无援兵补给,如海上孤岛。
“战事一度胶着。”
萧妤温听得揪心起来。
她是上过战场的。
前无方向,后无补给援兵,只自己带一部人马,作为领兵之人,沈青岸的需要承担着多么大的压力。
方向若对,却不明了敌军兵马之众,说不定迎头碰上最强一支队伍,敌我兵力差异大,便是一场难以说明结果的大战。
方向若不对,海上船队孤单,又无粮草补给,不知援军何时能到,对于这一支队伍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如同火烤的难熬。
可是——沈青岸?
“沈青岸?先帝时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灭满门的沈家?”萧妤温觉得这个名字异常的熟悉。
小时候,父亲给她讲兵书、讲战场的时候,常常提到的沈家家主。
是个领兵打仗的好手,尤其善打海仗,沈家底蕴深厚,更是拥有造船的独特技法,所造出的战船坚硬耐用,吃水极深,能抗海上的大风大浪;造商船更是又耐用又瑰丽,出海贸易都不在话下。
官家造船厂的要务,从开国之时便握在沈家手中。
可在十六年前,却因为与尤鲜一战,坐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人证物证具在,山东威海卫一支队伍,截获了尤鲜勒渊部的密函,证实了沈青岸所带的战船人马,并非作战之用,而是反水大周,往尤鲜送去的兵力。
根据密函所书写的内容,这一支队伍对于山海关的布防极其了解,对京城周围、真定、保定等地的兵马粮草动向也了如指掌,只待这一支队伍送入尤鲜,勒渊部便可轻易南下,一居攻破京城。
因为这一纸密信上印有沈青岸的私章,而沈青岸所带领船队已在海上飘摇多日,却未能登陆,也未曾传出任何信号。
而斥候拼死深入探查,发现勒渊部的人马布防,频频更换,时而骚扰山海关防卫,时而在海边准备战船,却毫无应对海战之姿态,其摩拳擦掌准备攻打山海关之势,显而易见。
加之威海卫截获密函的时候,还抓到了密函接头的两人——一个,是沈青岸的亲卫,一个是勒渊部首领的私生子。
人证物证具在,先帝震怒。
下旨沈家所有三岁以上男丁斩首示众,女眷幼儿流放川渝虫蟑之地。
除了在沈青岸出事之前便已与之和离的李夫人之外,沈家几乎满门俱灭。
而这位李夫人,在和离归家后不久,便也香消玉殒了。
沈青岸的尸体,最终在山海关以北、勒渊部领地内,被一队侦察兵发现。
沈青岸的船队,却一直未能找到踪影。
有人说,船队穿过北边的冰川海峡,投靠了勒渊部。
也有人说,船队在大海上,被狂风暴雨所吞噬,叛国之人天灭之。
萧妤温对这件事情的记忆,也大约只有这些了。
父亲萧怀,与沈青岸曾经是年少时的好友,一同在榆林、辽阳等地打过仗。
萧妤温出生之时,沈家已灭门两年,后来自己渐渐长大了,父亲与她讲大周朝的几大名战的时候,偶尔便会提到沈青岸这场莫名其妙的叛国海战。
谈到沈青岸,谈到沈家的时候,父亲的神情她记得。
既沉默,又心痛。
“其实不是的。”李郁峥的声音响起来。
打断了萧妤温的思索。
“沈家,是被冤枉的。”他的声音很坚定,吐字却缓慢沙哑,带着一丝苦痛,或者说清浅的哽咽。“沈家,是被人冤枉的。”
李郁峥一字一定。
“沈家被人陷害,源头有二。其一,是沈家的造船图,被他人觊觎良久,却始终因为沈家将图纸赠与皇家、岁岁缴纳高昂的税金与造船厂的利润,所以皇族对沈家造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有人意图祸乱朝纲甚至改朝换代,所以盯上了沈家;其二,是因为沈青岸在海战一役中,虽然因为风暴折损了将近一半的兵力,却意外在上岸后,发现了那笔被尤鲜族藏匿在深山中的前朝巨财。”
李郁峥说的很慢,一字一顿道。
萧妤温带着疑惑提问,声音也不由得低沉起来,“这一切,并没有别人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
李郁峥苦笑一声,却说起了别的——
“沈青岸的夫人李氏,在抄家灭门的旨意到来之前,便已与他和离归家,这位李夫人,不是别人,正是成国公的嫡亲妹妹。”
萧妤温眉毛又忍不住地抬了起来。
这倒是巧的很。
“李夫人,并非提前和离,也并非因病而亡——沈青岸出事之际,李夫人正因为害喜在娘家别苑休养,那时便有传言道沈青岸夫妇貌合神离。因有亲信拼死提前送了消息给李夫人,李夫人身边的奶妈伪造了和离书,沈家灭门之时,李夫人已经在回成国公府的路上。不足一年,李夫人悄悄在成国公府生下一子,而后,血崩而亡。”
承轩二十年,沈家灭门,李夫人伪造和离隐瞒身孕返回娘家。
突逢大变,又身怀有孕,且还因为害喜在休养身体,一路颠簸,神思疲倦,能保住孩子已是不易。
不足一年,瘦弱之躯诞下沈青岸的遗腹子。
想必李夫人身心俱疲,忧思过虑,又满心冤屈无处申述,而成国公府因为与沈家是姻亲,沈家叛国灭家,成国公府自保由为吃力,又怎么可能倾尽人力物力,去帮沈家平反?
沈家灭门,距今大约已有十八年之久。
沈家这个孩子,从未听人提起过。
从未有人知道,和离归家的李娘子,还生下来一个孩子。
而李郁峥,正巧十七的年纪。
也太巧了些。
萧妤温眼神中带着清晰的询问之意。
李郁峥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原本让萧妤温感到凌厉的眼睛,如今看到他纤细薄弱的睫毛微微颤动,无力之感却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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