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不着和一个小丫头生气。
小李氏很快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不情不愿地道了两句不是,拉着熊心悦走了。
眼见惹事儿的人走了,周围的眼神便不再注意此处。
秦勉瞧着坐在身边的李郁峥脸色有些异常,不由推了他一把:“见鬼了?”
李郁峥嘴角抽了一下,睨了他一眼:“萧大姑娘刚刚那一剑你没看见?”
秦勉摸着下巴颏若有所思:“是见鬼了,她以前身手可没这么大杀气。”
李郁峥嗤道:“以前没那么大杀气,不还是能随便打的你满地找牙?”
秦勉小时候长得像豆芽菜一样,被靖安侯扔进军营锻炼,没想到居然年纪比他小、还是个姑娘的萧妤温一顿收拾,从此两人几乎见面就“切磋”,直到现在,尽管两人能打成平手,秦勉还是轻易不想见到萧妤温。
没办法,小时候的记忆太深刻了。
想他堂堂靖安侯府世子,玉树临风的小爷,被一个漂亮姑娘打的无力还手,也实在是丢人。
秦勉讪讪道:“你嘴巴这么毒,难怪被国公府赶出来。”
李郁峥,成国公府二公子,天资聪慧,风流倜傥,闭口不言是浊世翩翩公子,就怕他开口,张嘴能把人怼死,厉鬼闻之愁也。
成国公府镇守西北,有坊间传言国公府不喜次子,将他赶到京城读书。
李郁峥一挑眉毛:“这话你也信?”
皇家忌惮镇守边关的成国公,所以遣送嫡次子进京为质。成国公长子病弱、幺女年弱,只有次子能担当一二。
秦勉摸摸鼻子,低声嘟囔:“那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别总乱说话得罪人。”
李郁峥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我到处得罪人,他们才放心。”说着戳了戳秦勉的胳膊,眼神看向重新坐下的萧妤温,问道:“萧大姑娘身手当真如此好?那剑气,没上过战场,能练得出来?”
秦勉略一思索:“大概是被那个熊丫头气着了吧?”
说完又恶狠狠道:“这个熊家也真是,下次再让我看见熊新昌,我还揍他!”
李郁峥挑眉问:“你就这样见他一次打一次?”
神色仿佛看个傻子。
秦勉反问:“难不成你有什么办法?”
李郁峥奇道:“萧大姑娘不是说了法子?派人盯着雄新昌——”
秦勉点头:“我派人去盯了啊!”
李郁峥像看个傻子一样地看着他:“你秦世子的手下,京城哪家衙内不认得?你让他们盯着......”
秦勉若有所思:“也对。熊家说不定也正盯着我们家。”如果他们倒打一耙,反而诬陷靖安侯府窥探熊家...凭皇帝的偏心和皇后的无能,说不定真还是有理说不清。
李郁峥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了,你的人手就撤回来吧。”
成国公府的人在京城都是生面孔,秦勉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一点没多想,一向明哲保身的李郁峥,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如此主动相助。
熊心悦被领走后,萧妤温将手中的纸条悄悄塞进袖子里。
纸条上写着“南城鱼儿胡同,相好妓子”寥寥数字。
鱼儿胡同,妓子,和她的记忆是一样的。
现在她既不知道熊家会不会像前世那样继续与靖安侯府结亲,又不知道鱼儿胡同里这个女子究竟是熊新昌置的外室,还是妓家院子。
南城鱼儿胡同一带,三教九流混杂,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乱,时不时路边若是多了一具尸体,旁人也不过是见怪不怪地找人拖到乱坟岗了事。
有了前世在宫里明争暗斗的经历,吃亏吃的多了,她便慢慢养成了什么事情先自己把握在手里,有了准确可靠的消息,再考虑要不要告诉别人、告诉谁的习惯。免得消息不准,又打草惊蛇,或是让人空欢喜一场。
得不偿失。
萧妤温暗自打定主意,等回了京城便让杨舟打听清楚熊新昌的行踪,想办法到鱼儿胡同探探消息。
之后是想办法捉奸,还是透露消息给别人,把事情闹大,她还要在思量思量。
大会不温不火地结束后,大队人马收拾行装,陆陆续续拔营回京。
傍晚时候到了驿站,萧妤温梳洗后还无睡意,便坐在窗边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火把点点。
明亮晃眼的火光、火光上升腾的热气、安置马匹的侍卫、四处巡逻的禁卫......
恍惚间萧妤温仿佛回到了前世。
她刚刚在北地艰难击退戎族返京,不足五天安王的叛军便打到了西城门,禁军守了三天,又惊闻成国公大军压境,南城门难保。
皇帝哭着求她去为他守南城门。
萧妤温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并未察觉眉毛已经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这是令人痛苦的回忆。
十万大军压境,旌旗猎猎,士气鼓舞,威声震天。
反观朝廷,因为内政混乱,相互猜忌,门阀党争,父亲旧疾复发,医治不及,最终药石难救,痛苦死去。靖安侯被小人排挤,军权剥离,而剥离的军权被安王顺走,反过头来造了反。
这一战必败无疑,皇帝求她去守城门,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去挡上一阵罢了。
皇城里的人,逃无可逃。
萧妤温的脸色慢慢变得痛苦起来。
仿佛近在眼前地,她看到了一支箭直直地从敌军阵地射出,箭气凌人,正中她的胸口。
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极其地痛楚,紧挨着城墙的她身形飘忽,直直地往城楼下坠去。
依稀还能听见对面敌军山呼威武。
“你说她是怎么了?叫了几声也听不见。秦川,去找秋水问问。”站在楼下的秦勉一脸疑惑地问身边的李郁峥,吩咐小厮去瞧瞧。
李郁峥脸色看起来很淡漠,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秦勉习惯了他一贯的臭脸和毒舌,直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坐在驿站院子里的石凳上。
萧妤温梳洗后便让秋水自忙去了,秋水便在楼下整理行囊,瞧见秦川过来不由奇道:“你怎么来了?可是世子爷有什么吩咐?还是秦四姑娘?”
秦川摇摇头:“刚刚我们世子爷和成国公府的二公子路过,瞧见萧大姑娘靠着窗子闭着眼,脸色瞧着不太好,世子爷让我来问一问,是怎么了?”
秋水匆匆道了声谢,上楼去寻萧妤温。
确实看见她紧闭双眼,肩膀微抖,一只手搭在另一只胳膊上,可那纤长白皙的手指却紧紧抓着衣袖。
一脸很痛苦的模样。
秋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出声询问,一连喊了几句,萧妤温才极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的她,觉得眼前还有些朦胧。
第8章 遥遥
秋水一脸紧张,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莫不是这驿站里不干净,又撞了邪?”
“无妨,许是坐在窗口吹了风,别告诉母亲。”萧妤温揉了揉额角,她只是想起了不该想起的过去。
只是觉得胸口有些疼。
她伸手去关窗子,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秦勉,还有他对面静静坐着、只能看到挺拔身影的一名年轻男子。
秦勉冲她挥挥手,站起来走到窗子下,问:“不舒服?”
萧妤温摇头道:“没事。”
说完便要关上窗户,窗子合上之前,她抬眼间看见那坐着的男子也起身往秦勉这边走来。
依稀可以看出那男子模样长得极漂亮。
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跑,头发上一支羊脂玉簪子,显得脸色白净,眉长眸净,身姿挺拔,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秦勉还在嚷嚷:“真没事儿啊?话都不说完就关窗户,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声音越来越远,想来是被那男子拽走了,也不晓得是谁,从来没见过的。
萧妤温听着秦勉嚷嚷声音不由得轻笑起来,看到这个傻里傻气的秦勉,想到现在这个时候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如愿以偿没有见到皇帝,不会再进入深宫中,现在的她还可以想说话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懒得搭理秦勉就直接关上窗户随便他嚷嚷,肆意妄为。
真是畅快!
秋水还是有些担心,想办法从厨房端了碗热羹给她,担忧道:“姑娘刚刚脸色实在是不好,若是明天还不舒服,便再请胡太医来瞧瞧吧。”
萧妤温知道自己大概是因为看到驿站里的火光,阴差阳错才想起来城楼上濒死的回忆,才会头疼难受,安稳休息一晚,应该就好了。
她喝了甜甜的热羹,秋水又给她按了一会儿头,沉沉睡去,第二天清晨起来的时候,果然神清气爽,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
秋水这才放下心来,却在犹豫要不要向文慧郡主回禀。
萧妤温看出她的担心,温声道:“我现在已经无碍了,告诉母亲也是让她担心,昨天和秦勉一起的是哪家公子?以前怎么没见过?”
秋水想起来秦山昨天说的话,回道:“听秦山说,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现在在国子监读书。”
萧妤温眉毛皱了起来。
成国公的二公子?什么时候来过京城?她怎么不记得了。
长的还挺好看……这样的人,她若是见过,应该不会没有印象啊。
驿站里大队人马很快整顿再次出发,萧妤温也把心里的疑问抛到了一边,一边翻着从母亲那顺来的《山川集》,一边思索回京以后要做什么。
要先见杨舟,听他仔细说说鱼儿胡同。
还要继续盯着熊家有没有提亲的打算。
再就是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商量办法。
徐静卉最近就要办及笄礼,姨母也在为她相看,恐怕她忙起来没有时间。
秦翩若……这事儿虽和她有关系,可前世她是被熊家害死的,萧妤温心里实在不想让她和熊家再扯上一点关系。
秦勉,萧妤温想想就头大,手下败将,咋咋呼呼,大大咧咧,事情关乎他的亲妹妹,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省的他关心则乱,做出什么事,反而让熊家捉住把柄。
自家大哥…算了,自家大哥身子骨弱的不能习武,从小就沉迷读书,一心只想考功名,对一切花鸟鱼虫、诗词歌赋感兴趣,对一切舞刀弄剑、排兵布阵一点兴趣没有。
压根不像是武将家的孩子。
还是应当执掌门楣的长子长孙…
萧妤温又头疼了。
站在成熟的角度看现在的自己,要人手没人手,要钱财没钱财,她真的是什么都缺!
虽然前世的她久在深宫,也没什么人手和钱财能用...
秋水这时候送来了一碟子红豆糕,说是文慧郡主让展妈妈在驿站的时候派人专门借用了厨房做的糕点,就怕她路上饿着。
她与父亲习惯早起练武,因而虽然是姑娘,可胃口确实不小,不过近来身体没那么舒服,她也就偷懒了几天。
想到现在自己的窘境,萧妤温有点愤懑地咬了口展妈妈送来的红豆糕,心里开始乱想怎么赚点钱财,再怎么收拢些人手。
等一盘子鲜香可口的红豆糕都下了她的肚子,她慢慢琢磨出了个办法。
路上行程无聊,叫秋水拿了炭笔和纸来,时而写写画画,时而吃吃喝喝,本就不长的路程倒是很快就顺利回了京城。
待第三天晌午到了京城回了府,萧妤温换了身家常衣服,在外院书房外的花厅里见了杨舟,让他来细细回禀他在鱼儿胡同打听到的事。
“那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现在住在鱼儿胡同坐北朝南的第三个院子,称作怜意姑娘,院子里有扫撒丫鬟一人,厨上侍候婆子一人,随身服侍的丫头两人。这个怜意原来花名叫红药,我让人在青楼里打听过,自小是在南城有名的感欢楼里长大的,是五六岁上卖进京的,之前是哪儿的人倒还不清楚,属下还在查,听口音约莫是汉中的。
开始的时候在楼里做扫撒丫鬟,很是辛苦,经常对着水桶一边诉苦一边哭,说自己命不该如此,后来长到十二三岁,鸨母见她还算清秀可人,哭起来有点梨花带雨的模样,便让她跟在楼里的花魁屋里服侍,一来二去地就开始接待些达官贵人,去年重阳节前后,熊新昌和姨表李家兄弟,连同户部的几个年轻官员,一同去了趟感欢楼,过了今年的上元节,感欢楼里开始传言红药得了急病人没了,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个红药近几年在楼里也有些不大不小的名声,属下使了些法子才打听出来,她攀上了熊新昌这个公子哥儿,被他养在了外面。
红药被人悄悄典了出去,安置在鱼儿胡同,还改了名字的事儿,感欢楼里除了鸨母,便只有花魁姑娘知道,属下怕问鸨母打草惊蛇,便遣人寻了花魁的相好,套了话问出来的。
属下担心着消息不实,又派人盯着鱼儿胡同画了怜意的样子,找了感欢楼里的龟公,一认便认出来了。”
杨舟说的很仔细。
萧妤温赞许地点点头:“时间不长,打听的却仔细,不愧是父亲身边的好手。”
杨舟连忙低头谦虚两句:“也是凑巧,南城有相熟的几个做杂活的弟兄,多方比对,才查出她的身份。”
第9章 想法
萧妤温又吩咐:“你派人仔细盯着鱼儿胡同,摸清楚熊新昌多久过去一次、是怎么去的,有没有什么规律可循,有消息再来秉我。”
杨舟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回道:“想着姑娘会问,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熊新昌每个月要去三次南城门外的演武场,与熊将军的副将比武练习,不过他向来花拳绣腿,给了那副将银子,每次骑马过去一趟,待不过半个时辰便会去鱼儿胡同,对家里扯谎在演武场的营地过夜,其实都是在鱼儿胡同。”
萧妤温满意地拍了拍手,轻笑道:“这就再好不过了,烦劳你再盯一盯,看他什么时候打算出城,便来告知我,我去瞧瞧。”
杨舟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相劝。
他知道将军府的大姑娘是有些大胆任性,但是这种捉人外室的事情......
杨舟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口水,脑子里百转千回,貌似,大姑娘查这个熊新昌是和靖安侯家有点关系?
他张了张嘴,想说“这种事情大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去”,但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萧大姑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扮成小男孩,随大将军进军营,上树掏鸟蛋下水抓鱼这都是常事,后来时不时打打这个,揍揍那个,开始军营里年纪不大的小子们还妄想装样子让让她,没想到一个个被揍的...惨不忍睹。
这样在军营里打大的萧大姑娘,和普通的名门贵女确实不同。
“大姑娘是想去瞧什么?捉奸这种事情,姑娘和熊家无缘无故的,实在是不太……说得过去吧?”杨舟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萧妤温虽然前世十分大条,可在宫中毕竟待了将近五年,别的本事没锻炼出来,听话听音还是能听出来一二,她当即便听出了杨舟的小心翼翼,不由得回想自己从前究竟是多么的调皮捣蛋,失笑道:“我只是想先去看看,还没说要做什么呢!你就当我是去鱼儿胡同随便看看就好。”
她转念又想了想,嘱咐道:“你在去鱼儿胡同顺路的地方,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家铺子要卖的,最好是带着小院、临街有两三间门脸的,就当我是要去那看铺子的。”
杨舟闻言略微地放了心,萧大姑娘如今的年纪,将军夫人要为她置办些铺子产业,也是应当。随即领了吩咐出了将军府。
萧妤温顺着府里的池塘往后院走去,心里开始默默盘算。
她的嘴巴刁,又爱吃点心,府里因而养着几个做点心极好的厨娘,展妈妈在厨艺方面又很有造诣,她是当年外祖母亲自挑给母亲的陪嫁,祖上原是在宫里做过白案师傅的,有很多密不外传的点心方子。
大将军府人丁算不得旺,宗族还远在太原,联络不多,府里主子并不多。前世她在宫里的时候,一时曾很是得宠,宫里添置了小厨房,她因此喜欢上了做糕点。看着面团和馅料,一步一步,一点一滴地变成手中可口的点心。做法复杂的点心,往往从揉面,到出炉,正好能熬过大半天光。
萧妤温轻轻叹了一口气。
盛宠的时候,她真心诚意地学习洗手做羹汤,却因为做不好菜,只能琢磨着做美味可口的点心给皇帝。
而失宠了之后,更是在各色各样的面团中,打发时光。
油酥放多少口感最酥脆,红豆放多少糖才绵密而不腻,做好的点心,是配枣花蜜,还是桂花蜜更好吃......
想她一个将门出身的女子,在庭院深深的后宫,只能靠做点心、研究口味的细微差别,来消磨可以预见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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