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妤温顺着他递过来的手,看向了那枚玉佩。雕工至简,玉色浓碧,仿佛方才从一节竹枝上取下来般。两人既然已立好了字据,于情于理,他是男子,她本不应收下这枚玉佩,可这枚玉佩似乎带着一种令人熟悉而舒服的气息,让她没有办法开口拒绝。
此间事毕,李郁峥看起来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萧妤温客气问道:“二公子可还有旁的事?”
“林家给林舒相看了常乐侯府的安秋雅。”李郁峥声色淡淡。
“这倒是奇了,常乐侯不知道林舒的荒唐事儿?这个时候和林家定亲,常乐侯就不怕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萧妤温奇道,“难道这两家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李郁峥看着她眼睛中些微的思量与揣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常乐侯没实权,却有个得宠的安嫔,林家在朝中势大,却没有了好名声,他们两家看对眼了,也不奇怪。”
萧妤温听到安嫔两个字时,却不由恍惚起来,神色晦暗。
安嫔,对于前世的萧妤温来说,是她不愿意触碰的伤口。
入宫不足一年,她因为盛宠,很快便有了孕,安嫔便在那时,与刘皇后勾结,做局害她摔倒小产,最后却只推了一个低阶妃嫔出来顶罪,刘皇后与安嫔两人仍然在后宫屹立不倒。
后来又频频对她落井下石,若不是太皇太后暗中护着她,恐怕她早就被她们吞的只剩下一堆枯骨了。
甚至到京城兵败之时,安嫔已然成为了安贵妃,而彼时的刘皇后,早已在后宫没有了实权,时长被安贵妃踩在头上作威作福。
萧妤温嘴角轻扯,也不知道刘皇后一手给自己树了个敌,又会作何感想。
“余姑娘与成国公府沾亲带故的关系,萧大姑娘——”李郁峥开口打破窗边一阵安静。
“这是自然,二公子放心。”萧妤温将方才的字据与玉佩收入一个小匣子,神色认真。
李郁峥很快便安排萧妤温见了余舒言。
看着面前这个身着苏梅上杉,石绿百褶裙的温婉女子,淡淡柳叶眉,眼睛清亮如井水,未有言语,眼中便已带了笑意,即便是陌生人,也能让人无端觉得亲近的很。
萧妤温看着微微福身的女子,眼睛里有细碎的光亮闪过。
余舒言。
是她,正是前世在后宫中,与她作陪良久的余嫔。
没想到,命运的际遇如此神奇。
她记得前世她入宫后便颇为受宠,皇帝甚至因此推迟了原本三年的选秀。
如今她并未强求入宫,原本该进行的选秀便如期进行。
不知道前世的余舒言,是不是没有顺利逃掉,被家人捉了回去强送进了宫里。毕竟是南方巨富,要在如今这个皇帝治下,使点银子手段送个姑娘入宫,总能办的妥。既得了银子,又得了美人,哪里还管合不合规矩呢。
此时的余舒言与萧妤温大约一般的年纪,除了手上的镯子、发髻间的一枚珠钗外,几乎没带什么首饰,萧妤温让秋水上了茶水点心,便请余舒言落了座,开门见山道:“余姑娘如今住在何处?”
余舒言大方道:“承蒙大姑娘关心。李公子宽厚,我如今还借住在信义坊隔壁的客栈里,正寻着住处。”
“余姑娘现下银钱上,可有欠缺?”萧妤温又问。
余舒言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疑惑,萧大姑娘的言辞温和,一点没有她想象中勋贵般的拿捏。她问自己银钱是否有欠缺,大概是看着自己衣着简单,未着珠钗首饰,应当只是关心自己是否过的艰难。李二公子应当与她说过自己的情况,可如今来看,她大概对自己还知道的并不多。
她嘴角温柔地扬起,她知道自己这样微笑,最能让人觉得可亲,轻声道:“大姑娘应当也知晓,我原本是被家里送来京城要入宫的,如无意外,以余家的钱财,入宫的品阶,应当也不至于太低。只是我天性自由散漫,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是百般不愿的。于是在进京的路上,我便悄悄逃了。
“余家生意众多,各地几乎都有商户分布,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出,我女扮男装,化为兄长的模样,带着余家子弟的印信,赶路虽如急行军般,吃穿住行倒是不缺的。等到了京城,发现京城已然收到兄长的信件,在四处寻我,我便直接寻了二公子,悄悄藏身在客栈,因临着信义坊,倒并未被兄长的人手发现。
“只是一路紧张,进京后又多有躲避,银钱倒不欠缺,只是还未曾为自己置装打扮。今日这般来见大姑娘,着实有些失礼。”
萧妤温听她讲的云淡风轻,可这一路上,想必也是十分的坎坷波折。“衣着首饰倒是小事,如今姑娘在京城还未安顿,立马来知味轩倒也不便宜。这铺子当初是杨舟为我寻来的,他对京城也熟悉。如今到开业倒还有十几天的时间,不如就让杨舟先帮姑娘寻处宅子安顿下来,银钱倒是次要的。”
余舒言闻言连忙起身福了一福道谢:“多谢大姑娘体恤。如今有二公子从中调停,我兄长也已不再追究我出逃之事,如此余家的印信我便能用了,虽说只能动用私银,但在这京城中置下一个小宅子,倒是不缺的。三日之内,我便将此事安排妥当,届时再向姑娘请安。”
萧妤温嘴角轻抽,她原本打算让杨舟为余舒言寻一处近便舒适的宅院赁上三年,可谁能想到她竟然打算直接买下来。京城的宅子自然是不便宜的,可仅用她自己的私银便能在京城置产,也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杨舟办事妥帖,余舒言又带着商贾人家的雷厉风行,第三日春照便来回禀,说余姑娘已经在离知味轩不远的松枝胡同购置了一个三进的院子,拖人牙子买几个了粗使的丫鬟婆子,安顿下来了。
萧妤温正吃着一碗燕窝粥,闻言顿了顿,道:“松枝胡同的三进院子,倒真是不便宜的。明天咱们去知味轩,好好听听她对打理铺子有什么高见。”
春照皱着眉道:“这位女掌事,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历,姑娘您倒也放心,还给她开那么高的月银。”
余舒言的来历,她只与父母简单讲过,倒还没有和身边的春照秋水知会过。
以她与李郁峥谈定的条件,余舒言每月的月银是十两,年底再依利润分红。
余家与内宫主管太监送了不少银子,将余舒言的名字从选秀名录上删掉,此事虽已平定,但萧妤温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余舒言的真实来历,于是其他人问到,便只说是秦勉推荐的人选。
“秦勉我是信任的,他帮忙找来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明天咱们倒是看看她究竟有没有能耐。”萧妤温言语淡淡,春照见她这样不愿多说,倒也不再言语。
姑娘如今主意正的很,她们做丫鬟的,好好跟着姑娘便是。
再次见到余舒言,倒让萧妤温有些惊艳。
鹅黄素色对襟薄衫,翠微色珍珠扣绣花比甲,领缘上绣着纤细缥缈的祥云纹,配一条缥碧色窄襕的马面裙,裙襕上银线绣着亭台阁楼纹饰,密密匝匝地隐藏在缥碧色裙褶之间,一眼看去,让人觉得这颜色如闻清风般的舒畅。
梳着简单的单螺髻,发髻间插着一只碧玉插梳,几支珍珠钗,耳上着一对豌豆大小的碧玉珠子。简单清雅,却又不失沉稳干练。
萧妤温眼带赞叹问道:“余姑娘可都安顿好了?”
“劳大姑娘记挂,都安顿好了,只是蓬荜之处,还未打理舒适,恐怕还不能请大姑娘到寒舍喝杯茶水。”余舒言说着顿了顿,直接干脆的换了话题:“听说大姑娘准备在端午节当天开业,舒言斗胆,这开业的时间,不如挪到五月初四。”
萧妤温本就不太擅长寒暄,闻言便答道:“原也只是随便定下的,端午的时候,南城湖有南城营和禁卫军演武,这城里自然是人山人海的,知味轩临着的这条贤德大街,是往南城湖必经之处,想必那天开业生意自然是差不了的。”
余舒言眼角笑意融融:“大姑娘想的很对,这原是不错的,可如果我能让知味轩在五月初四开业,便人来人往,那端午的时候,岂不是能更上一层楼?”
第50章 算数
萧妤温有些好奇,她其实完全没有做过生意,也没怎么帮母亲打理过庶务,所有关于生意上的事情,大半倒都是前世在后宫中与余嫔闲聊间听来的。如今本尊在面前,她自然更加好奇,吩咐秋水端茶,示意余舒言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要长谈了。
余舒言知道,自己的机会在这一刻,其实才真正的到来,她理好了想法,开口道来:“说到开业,其实这几天知味轩已然在悄悄开始卖点心了,卖相漂亮,味道又好,吸引不少人来一探究竟,只是这价格,对升斗小民来说是贵了些的。
“我这几日也简单与春照姑娘和孙妈妈问了几句情况,大姑娘想做的糕点生意,是不是想让富裕人家能常常光顾,让小富人家十天半月的能来买上一次,也能让平民百姓的人家,能在节庆串门送礼时买上一份礼盒?又漂亮又美味得体,所以想出送这点心匣子的做法?至于茶楼酒楼的生意,想必国公府、侯府都是能说的上话的,自然不用太过担心。”
萧妤温点点头,余舒言所说,确实与她自己所想相差甚少,她自己甚至还没有想的这么清楚。
余舒言笑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狡黠和得意,继续道:“二公子既然和大姑娘约定,我替姑娘打理铺子,前三年每年利润,都要翻一倍,那我便先从利润的角度,和大姑娘仔细算一算。劳烦秋水姐姐拿些纸笔来。
“听春照姑娘讲,头一天试卖的时候,每样点心便都卖出去了大约七八十枚,入账将近五两银子,毛利大约有一半。这扣掉的成本里面,采买是大头,占了将近一半,其次是人工,这铺子的折旧尚未算进去,再加上买一套赠送的匣子,单个的成本便将近十文。”余舒言笑笑,继续道:“现下后厨仅这一个炉子,主做点心的两人,现在一天只卖各色点心一百枚,是足够的,可仅仅这样,日后一定不够用。”
萧妤温听地仔细,这里面的门道,她确实只初初想过,未曾如此细究。
余舒言见她表情认真,继续盘点道:“现下的炉子,一炉满满当当,大约能烤出来两百枚点心,如果分为各种样式,现在四样,每样便只有五十枚;如果以后样式更多了些,一炉出来每样可能便只有二十枚。从和面、调料、包点心、上炉子烤制,这一炉约莫需要两个时辰,需要三四个人专门守在后厨。
“如果辰初开门迎客,到酉末闭门,那后厨便需在卯末开始忙活,直到酉除,除去中午用餐和休息的时间,一天总共能出大约四到五炉,将近一千枚各色点心。”余舒言话语刚说到这里,便见萧妤温眼眸放大,红润的双唇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一副很吃惊的模样,她看着萧妤温道:“姑娘觉得这样很多了,有些吃惊是吗?”
萧妤温止不住地点头,她着实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算过每天能做出来多少点心。在她看来现在每天四样点心备上百八十枚的量,便已经很多了,而这百八十枚竟然都差不多能卖掉,她已然心满意足。
可她看着余舒言的表情和言语,仿佛每天一千枚,还远远不够。
“这样难道,不够吗?”萧妤温着实疑惑。
“大姑娘想慢慢起步来做,这样自然是够的。”余舒言眨眨眼睛道,“可二公子跟我说,大姑娘想要第一年赚到两千两银子,那舒言自然需要,好好盘算盘算的。”
萧妤温闻言一笑,她倒是忘了她自己提出来的这个要求了。
彼时对李郁峥那副满脸写着“我考虑到了所有你考虑到的东西,你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拒绝我的提议”的表情,萧妤温赌气的念头,大于对利润的追求。
可如今面前的余舒言,又清雅又干练,人又漂亮,她心里早就把那个目标抛到脑后了。
现在这个要求被余舒言提出来,萧妤温有些不好意思,但木已成舟,白纸黑字,她却不能说不按这个目标来。看着余舒言坦然的目光,萧妤温犹犹豫豫道:“先前粗算了一下,若每日都按现在这样,一年大约也是能赚回几百两银子的。”
余舒言莞尔一笑:“大姑娘说的对,如今每天一千枚的数量,粗粗算来,按一天能收十两银子,一年便有三千六百两,粗略估算毛利能有一两千。可如果将这房子的本金算进去,再算上日后店里的人工开支,到最后,净利不过几百两。”
“店里呢,如果要确保每天一千枚的产出,只三四人守着炉子,可能忙不过来,大约需要两班人早晚轮换,这样人工便再要增加;开铺子也不仅仅是门头树在这里便能有生意上门,自然是要四处打点,起码好叫满南城的人都知晓咱们知味轩,这也要支出去一些银子,若再加上偶有修补修缮……”
萧妤温频频点头,道:“你所言极是,这确实是我不曾考虑过的。依你之见,接下来应当如何?”
余舒言喝了口茶,缓缓道:“如今刚刚准备开业,这一个炉子暂且够用,不过大姑娘需要留心铺子里的格局,日后恐怕要早做准备,多造几个炉子出来。用人上也要早做准备,提前找人牙子,招学徒在后厨打杂、帮厨,慢慢上手,以后也好轮换起来。若要得利,便要开源节流,开源嘛,靖安侯府上、吏部徐大人家,这些姻亲故旧,自然是会卖将军府一个面子,自然不用担心;至于节流,恕我直言,大姑娘这买点心送的匣子,着实有些贵了。”
萧妤温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她其实想过,但还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于是抬手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如今是买十六枚点心便送一个匣子,如果每天一半的点心都要送匣子出去,那大约是——”余舒言快速心算,道:“三百多文的成本,每天需要多卖五六十枚点心才能赚回来。”
她不光口说,还在旁边的纸札上简单书写,清晰明了。
“你这样算下来,倒是清晰明了,很有道理。”萧妤温指着她写过的纸面。
余舒言继续道:“不过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在开业前就让南城甚至京城的人知道咱们这里要开一家知味轩,还要让他们都愿意在开业的时候,来尝尝味道,或者看热闹。”
萧妤温闻言来了兴趣,道:“说下去。”
余舒言:“我…想建议大姑娘,在开业前,做些更新奇的动作。比如说——”她脑袋向一边微微倾斜,似在思索如何将接下来的话说的更加清晰明了,“比如说——我们从现在起,到开业前,仍然买十六枚点心送匣子,不过每天只限送十个,开业当天和以后便不再赠送匣子。但是开业那天,若有人拿了知味轩的匣子来,便可以以十二枚点心的价钱,买到十六个。”
萧妤温点头道:“这样不错,这样以后便不用担忧匣子成本的问题了。何况如今送出的匣子并不算多。即便这样折算价格,也仍然是赚的。”
余舒言接着道:“不仅如此,开业后等生意稳下来,我们可以继续推出更加精致漂亮的匣子,送给多次来买的人。”
萧妤温似乎明白了她接下来想说的内容:“这样我们便有时间,去琢磨如何让木匠作坊做更漂亮的匣子出来——”
余舒言闻言,眼神亮亮地点着头,没想到这位萧大姑娘,居然这么快便想到了她以后的打算,这算不算是她遇见了伯乐呢?她紧接着道:“对。我们需要找印刷坊定制一批硬纸条,画出大小相同的十个格子,每次有顾——客官来买点心的时候,便将纸条上印上一个特制的店章,并告诉他们,以后每次来买,都可以拿出这纸条,买够十枚点心,便盖上一章——自然,第一次只要买,便给盖章——这样等店章够十个的时候,便送他们一个匣子。”
萧妤温抚掌:“这法子好。”
两人在知味轩长谈了有两个时辰,萧妤温让人叫了一桌席面请余舒言用了晚膳,又聊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余舒言回到松枝胡同的小宅里,往日在杭州余家老宅贴身服侍她的丫鬟金宝也已在余舒谦的安排下,赶来了京城。金宝早备好了甜羹,服侍余舒言卸了妆容,看着她面容疲惫,喝了口甜羹后便闭目养神起来,金宝便轻轻给她捏起了肩膀,一边道着闲话:“姑娘今天和这位萧大姑娘,聊的如何?”
金宝其实更想问的是:“这位萧大姑娘是不是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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