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道,玻璃房里的人,也曾经支离破碎过。
只是她这个碎掉的瓷娃娃,被费闻昭捡回了家,一点点,一点点,用胶带缠缠补补。
又变成了完整的她。
还被安放在玻璃窗内,从此有了落脚点,还具备了观赏性。
费闻昭到的时候,棠鸢远远地窝在沙发里,看他掀开她专门编织的拱门帘,散漫地拂过她放置的一块竹叶屏风,又检查了些硬装,才缓缓走过来。
“这么雅致,倒适合喝茶。”他道。
“茶没有,费总赏面的话,楼下可以买酒。”
“还敢喝?”
棠鸢想起自己在庆川喝完酒打的电话,“有什么不敢,喝完直接抒情。”
费闻昭自然坐下,将她侧抱到腿上,用指节点点额头,“你要跟我抒什么情,还要喝完酒才敢说?”
棠鸢只是简单莞尔,“苏苏明天叫我去陪她试婚纱。”
她换了话题,但又没换。
“棠小姐是暗示我什么?”
棠鸢被戳中心思,突然就慌了,赶紧摇头,“没有啊,我简单陈述。”
“说话聊天不是做阅读理解好吗?”她专门补充道。
别开眼睛,没看到费闻昭眼里的笑意。
“我语文阅读理解很强的。”
“那你是过度理解,文不对题,要扣大分。”
“哦?我过度理解成什么?”
“你你你!”
棠鸢被绕进去。和好后的这些天,费闻昭没再主动提过关于结婚的安排打算,棠鸢有时候盯着他睡颜,甚至觉得那天的诚意,并不是他想要的。或者,他根本没有想着结婚,显得她倒成了着急的那个。
没按耐住,又不知道怎么问。
只好绕着弯子试探。
“有个事想和你商量。”费闻昭先开口。
“嗯?”棠鸢眼睛亮起。
“颂风正在合作的游戏IP要更新一系列人物皮肤和新场景,大概率会有线下活动,”他顿顿,将棠鸢的小脸轻轻捏了捏,“你有兴趣吗?”
“我可以?”
“没什么不行,不是很多人找你合作吗,我近水楼台,”他将环在腰间的手紧了紧,敛眸,目光放在她的唇上,低低道,“是不是可以先得月呢?”
棠鸢招架不住突如其来的吻,上身紧绷,手紧紧揪着他胸前的外套,背后的手越放越低,下坠感袭来,不得不搂紧他脖子。
缠绵。寂静。
是厮磨辗转,是骤然上升的体温,逐渐被攻略的意识。
许久,他离开她,将唇边的口红轻轻拭去。
“你就是这样邀请别人合作的?”
“想不想我?”
“大哥,早上才见过。”
“真的想喝酒?”
“你允许吗?”
“我在的话,勉为其难让你小酌两口。”
末了,棠鸢听他飘来一句,“真不想我啊?我好奇怪,我好像只有抱着你,才能短暂地停止想你。”
棠鸢用掌心轻按自己灼热的脸颊,对上费闻昭好看的眼睛,她想:苏苡说得对。
“你是什么情话大王吗?”她笑着。
“这叫,直抒胸臆。”
棠鸢没了办法,听他说,“今晚不准喝酒了,不过,我可以带你去你的地盘看看。”
车上绑定她的歌单同步自动播放,是她循环最多的那首,郭顶的《凄美地》,前奏响起,费闻昭便问她。
“听不腻?”
棠鸢先是一愣,问他,“你知道我听了很多遍吗?”
“应该这么说,我跟着你,听了很多遍。”
费闻昭每次只点开最近播放,她听什么,他便听什么。棠鸢在庆川的日子里,他突然很庆幸两人的这点联系,甚至不用语言,只享受音乐,给自己一首歌的时间,去思念一个人。
“费闻昭,你好乖。”
“嘘。”棠鸢做噤声手势。
音响流动——
“嘿等我找到你
试探你眼睛
心无旁骛地相拥
那是我仅有的温柔也是我爱你的原因”
音乐停下,气氛浪漫,棠鸢轻轻问他,“像不像我们?”
费闻昭笑,“像你。”
像她刚回来每天试探他的样子,小心翼翼与他对视和拥抱。
“我在庆川的时候,想了很多遍我什么时候回去,怎么去见你,第一句话说什么,没想到会提前在巴黎遇到。”
“你是不是故意邀请黄漫老师的啊?”棠鸢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自恋,但还是大胆猜测,“因为想见我?”
“嗯。”
棠鸢听他嗯声,激动地抽出被握的手拍他胳膊,“你你你,那我问你要不要重新开始,你又赶我走!口是心非!”
红绿灯停下,费闻昭才缓缓开口,侧头盯过来,“重新开始,我们结束过吗?再者……”
“什么?”
“想让你多哄哄我。”
“嘻嘻,那你得偿所愿了。”
被牵着走进那块不属于她,却写她名字的地方,她是躲在费闻昭身后一步步被拉进去的。
“棠老板的产业规模可真不赖。”费闻昭打趣她。
棠鸢以为是个小型的温泉酒店,不料走在曲径通幽之上,放眼一整个度假庄园,她更没了底气,像自己偷了别人的成果,不劳而获贴上自己的名字。
她紧紧捏着费闻昭手臂,说心里话,“这里一砖一瓦我都没有出一份力,费闻昭,不然你再考虑考虑,这些东西我都不需要的,你已经给我的够多了,而且我也不会经营这里……”
单纯当一个受益者,无异于睡梦里中大奖。
“但是没有你,一砖一瓦只会荒废。不需要你经营,坐享其成不快乐吗,就当给你的年终奖。”费闻昭揉揉她头发。
被人带领到独立私汤房间,棠鸢才抱住他仰头问,“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很辛苦吧。”
这里再怎么繁荣高级,她只能想到费闻昭年纪轻轻,每天怎么对付一群老油条,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只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棠鸢想想都觉得窒息。
她自己起码是自由的。
而费闻昭不是。他的位置永远在众人眼中。
他要做的事情,甚至他可以选择去做事的范围,也是受辖制的。
所幸他努力合上了一个圈,将自己放在圈外,再不用在圈里兜转。像她一样。
费闻昭捏捏她脸,“棠老板心疼我?”
“嗯。”
“辛苦难免,”他略作思考,低头看棠鸢抵在身前,缓声到,“更辛苦的是,辛苦之后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
棠鸢一下子就红了眼圈,埋进身前人的针织衫里。
“呜呜呜……”
费闻昭噗嗤笑出来,被她贴得紧,只好伸手摸摸她的头,眼底柔意渐深。
“我以后要好好反思一下,怎么能一直惹你哭,我明明每次说的都是开心的事情。棠老板,第一次来自己的地盘,哭成这样,我能理解为你太开心了吗?”
“嗯,是很开心。”她又说,“但想到是你辛苦打造的,又不开心了。我和你一样,不想你这么辛苦。”
“都过去了。”
“是,所以费闻昭,以后不管你多么辛苦,都有我陪你,不会让你一个人,也不会让你回家见不到我,我甚至可以陪你一起辛苦,我什么都可以做。”
费闻昭被身前小女孩天真热烈的一番话,惹得喉间缩涩。
他某一刻发现,棠鸢和他,有一点相似。
稳着声音,他尽量不让棠鸢看出脆弱,只是打趣,“以后的话,那就不能叫辛苦了。”
“那应该叫什么?”
他靠近她耳边轻轻道,“叫——作为丈夫的责任。”
没成想,棠鸢呆呆听完,下一秒哭得更大声了。
费闻昭一时间慌了神,他又说错了吗?
抱着她挪到床边,他才皱着眉头,很头疼地问到,“怎么啦今天?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箍着她胳膊,费闻昭去观察小女孩,一张小脸从眼睛到脸颊,都是泪。梨花带雨的,委屈极了。
他无奈地笑,“我要是说错了,你也可以,欺负我。”
他用手指给她抹了抹泪,哄了好久,棠鸢才抽泣开口,又觉得难为情,只好垂着湿湿的眸子。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想娶我了,你都不提这件事……”
费闻昭听完才发现,哦,原来人的幸福这么简单啊。
她怎么这么可爱。
他心都化了。
只好重新抱在身前,耐心解释,“怎么会,想什么呢。”
“那你,那你……”
费闻昭刚想说结婚的事情会有点复杂,想起小姑娘上次问他“结婚能不能简单一点”,他便问,“你上次说的简单结婚是什么意思?”
“就……领个证?如果典礼的话,简单一些行吗,我没有太多……”
费闻昭想说恐怕不行,怎么都要风光娶回家,但发现棠鸢似乎有其他在意的事情,又止了话。
“还要慢慢商量的,宝宝。”
“你这么爱哭,在庆川是不是偷偷哭好多次?”
棠鸢在怀里摇头,支起身子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角,“不是。”
“苏苏知道,我很坚强的。我以前和棠家因为创业吵架,我都没哭过。”
“可是费闻昭,你在的时候,我就好脆弱。”
他笑,“那说明,你学会依赖我了。”
“过几天,想回去见我爸妈吗?”
棠鸢深呼吸,“可以吗?”
她和袁清安一直有保持联系,只是…有点怕见到费之铭。
“他们都想见你。”
“真的?费伯伯也是吗?”
“他啊,每次我回家都问我,你那个小姑娘回来了吗。我妈就指责他把儿媳妇吓跑了。他还懊恼了一阵,觉得当初对你太严格了。”
棠鸢睁大眼睛,“费伯伯不讨厌我了吗?”
“他不过是自己耿耿于怀,生没用的陈年气,再加上老一辈封建观念,真正用长辈的身份为难你的时候,他也发现自己是在恃强凌弱欺负一个小女孩。”
“那费伯伯现在对我满意吗?”
费闻昭看怀里的人,一双亮盈的杏眸如水,都是期待,抵她的额头,“你见了他,可以自己问问。”
呼吸相撞,没由来的唇瓣亲密,棠鸢在他肩膀处用力,费闻昭向后倒在床上时还在笑,“我被推倒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棠鸢压在他身上,笑嘻嘻地捧着脸去吻他。唇离开额头,她眼里还弥着雾气去看他,睫毛被打湿,面前的男人,模糊又清晰,模糊的笑,清晰的爱。
目光相遇,空气暂停。
她描摹了无数遍的漂亮眉眼,近在咫尺,只属于她。
“我好喜欢你。”
她便附身去表达这喜欢。
碎发散在两侧,费闻昭一边被生涩的吻着,他笑的时候抖着胸腔,一边给她把头发撩回耳后。
“你笑我!”棠鸢锤他肩膀。
“这么主动。”费闻昭眼尾漾起。
“有什么不好?”她反问。
“好不好……你压在我身上,没感觉到吗?”
棠鸢懵懵害羞一秒。转而已经天旋地转,丧失了主动权,费闻昭将手垫在她头下,支在上方。
在耳边皮肤厮磨,“情况很不好,宝宝。”
正式回庄园那天, 是初秋的尾巴,阳光治愈。
棠鸢是被团团和袁清安热情拥进门的,她回头去看费闻昭,他和费之铭在讲话, 只是朝她笑, 示意她先进去。
远远对上费之铭看过来的眼神, 棠鸢还是下意识避开, 迅速在视野里消失。
“我这么可怕吗?”费之铭问。
“初印象很重要的,爸。”
“我还有什么挽回形象的机会吗?”
“少说话,多笑笑。”费闻昭回。
两人在水池边散步,费之铭问了些公司的情况, 接着回到棠鸢身上, “我听你妈说,她已经脱离后来的棠家了, 真是没想到。”
“嗯。”
费之铭轻咳两声, “你妈妈的意思是, 要不要给小姑娘在婚前赠予一些房产或者什么, 给她当嫁妆。毕竟, 她单单嫁过来,以后受了委屈也没人给她撑腰, 别人说起来还是我们费家亏待了她。”
费闻昭听完脚下一顿, 扯着嘴角, “爸,你心思倒比我妈还要细。”
费之铭挑眉,“有吗, 是她提议,我觉得合理, 这不是跟你商量。”
“嗯,我信。毕竟您和我妈结婚的时候,您也是这么干的。”
不然这庄园怎么会是袁清安的名字。
“你这家伙,”费之铭被揭穿,拍了拍他肩膀,缓声,“过几天和你的小姑娘一起回来住吧,热闹。”
“可以,我会好好在她面前给您重新塑造形象的。”费闻昭打趣。
“哈哈,人老了,思想观念转化的慢,每天听你妈妈给我洗脑,说我棒打鸳鸯,我都快成了家里的罪人。”费之铭被袁清安一顿教育,改头换面,“不过儿子,我还是很佩服你们两个,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吃不了苦,单纯享乐。”
“责任感的问题。”
“那,你真给骆星荷买房子了?”
费闻昭垂眸沉默几秒,“没有。看她可怜,总要给她个住处。她变了很多。”
“别在意她,闻昭。”费之铭用教育他的口吻,“感情留给值得的人。”
“嗯,我知道。”
“那婚期商量了吗?你奶奶在病房里,想早点见到。”
“看她吧。”
“没出息,还没结婚就做不了主了。”
“这不是您言传身教吗。”
“哈哈哈,”费之铭笑起,进门前他自然提起,“闻昭,爸看得出你被那小姑娘改变了很多,起码,要比高中爱说爱笑。”
那些因为骆星荷丢下他、情感绑架他的压抑日子,费之铭清楚地记得,费闻昭是怎么偷偷去看心理医生,他捧着心理学的书读,不过是在自救。
费之铭至今唯一庆幸的是,他被班主任告知费闻昭总出入学校心理咨询室以后,看到他孩子的药,他没有质问怎么回事,也没有疯狂地问你怎么会得病。只是偷偷塞给他更好的心理咨询室名片。
费之铭年轻的时候,心硬,除了赚钱就是只瞅着他儿子的学习成绩,要和商圈的一群公子哥攀比。
那个时代,还没有人太过重视一个人的心理健康,也是那个时候,费闻昭被爱忽视的那些年,好像更懂了要怎么爱一个人。
那些他没得到的。
都变成了他拥有的。
都变成了他要留给自己爱人的。
他想,他和棠鸢没有相遇的日子里,好像彼此都在一刻不停地淋着大雨。
避无可避。
后来,他只是想给她撑伞而已,却没想到,他靠近的小女孩太有力量,雨水冰凉,她还能笑着握他的手,体温传递,蔓延到心上,将他融化。
费闻昭透过落地窗去看,棠鸢在教团团画画,团团开心地亲了她一口,她弯着眼睛又在按自己的脸颊,袁清安在一旁笑。
他便接费之铭的那句话,他说,“爸,有家真好。”
“我好像,又重新活了一次。”
而这一次,永远会像这一天一样温暖明媚,每一步都踩着阳光。
棠鸢从庄园回来后发现,袁清安待她太好了,原来只是叫她小棠,最近每每视频电话,都叫她“小棠宝贝”,还不停地给她工作室介绍名媛。
她的工作室剪彩那天,袁清安送的花篮最大最漂亮。
袁清安总说,团团是她小女儿,棠鸢是她大女儿,这样,她就拥有了团团和圆圆(鸢鸢)。
费闻昭故意说,辈分乱了。棠鸢就在一边咯咯笑。
那段时间她忙着工作,还要帮苏苡备婚,便主动给袁清安打电话。
“袁阿姨,我最近要完成和颂风合作的那个项目,不能每天回去看您了。”
“没事宝贝,你好好照顾自己,注意休息,你贫血一定要喝我给你拿的补品,闻昭也是,都要结婚了还让你工作,等结束了让他好好犒劳你。”
“嘿嘿好的,能工作我是开心的。”
“过几天去看你们哦,我给你和闻昭挑了不少情侣装哈哈!”
那晚挂了电话,她抱着他问。
“费闻昭,我好像和你在一起以后,不单单有你对我好,还有更多的人对我好。你是我的福星吗?”
“你觉得我是吗?”
“你是。”
“你妈妈叫我宝贝诶,我以前都没人被这么叫过,她还总是拥抱我。”
“她很喜欢你,你和她很像。”费闻昭回。
“是吗?”棠鸢在被窝里,眼睛亮亮地问他。
费闻昭缓缓说,“她和你一样,是个很有力量的女性。以前她写书不被看好,也没什么经济来源,后来遇到了我爸,她还是坚持写,很想写出名头,第一本书是我爸自费帮她出版的,她不乐意,一定要自己投稿联系出版社。”
棠鸢听完点头,“那她好厉害啊,我觉得她是个很温暖的人。”
费闻昭将她揽在身边,“是,我最初很难接受这样一个无由对我热情的陌生人,以为她很假,后来发现不是,她是真的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