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苏苡摆手,“你可以抱她下去啊。”
棠鸢:……
“苏苏帮我拆了纱布吧,我还有一只眼是健康的。”她尴尬一笑,苏苏尽出馊主意。
单捂着眼睛让棠鸢还有些不适应,她有些不敢正面抬头看。
“不用太在意。”费闻昭打着方向盘,突然说,他看出棠鸢很在意眼睛上的纱布。
“是不是很丑啊学长,哎。”棠鸢情绪低落,还没敢提起从设计集训提前出来的事。
“怎么叹气。”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和我一起,不用那么多顾虑。”
“我提前从公馆出来了。”棠鸢右眼看窗外的树木,视野范围小了很多,余光正好屏蔽了费闻昭的位置。
“我知道。”
“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棠鸢还是问了出来。大概是费闻昭举荐的原因,她好像一直凭着不想让对方失望的劲头在努力。
因为眼睛而住院,没有完成颂风的任务,她心里炙热的执着也随着淋了一场大雨。
纱布盖住的不仅是她的眼睛,还有期待。
“你做的很好。”
短短的句子掷地有声。
“你做的很好,祁瑶已经向我汇报过了,哪怕最后一件作品没有完成也不会影响,另外两件可以一并面世,”他声音在周围的喇叭声中,依然不疾不徐,“你只有四天时间,而她们有六天,这样对比不公平。”
“棠鸢,不要着急否定自己,也不要诚惶诚恐。”
“我选择了你,是我明白你的实力。”
“那个,大学得奖后得意地向我炫耀的棠鸢呢。”
前方红灯,费闻昭缓缓停下。
“正视自己,而不是自我怀疑。”
说完,费闻昭发现身边的女孩没有动静,他扭头看去。
棠鸢眼睛红红,盈满了泪水,怔怔地转过头看他。
“学长我呜呜呜……”她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哭了起来。
满脸都是眼泪,包着纱布的那边,底层已经浸湿了,还在留下眼泪。晶莹的,在阳光下让他很想去抚摸。
“棠鸢。”
女孩听到叫她的名字,呜咽地更汹涌,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泪水从手边滑下来。
费闻昭被后方的喇叭提醒,才启动车子。
心上有无数的蚜虫在细密地啄。
他只能忍着,加速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靠边停下,看身边的女孩还没从情绪里脱离。
费闻昭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棠鸢另一个人格的自我宽慰。
这些年,她不时地鼓励、给自己打气,好熬过那些难熬的日子,无数次自我摒弃和厌恶人间,又在太阳升起时重新恢复勇气。
靠的都是那些无用的鸡汤。
可是当这些肯定的话语,从费闻昭那里听到时,那么真诚有力,让她溃不成军。
她是个俗人,被安慰的时候会更委屈。
他看穿了所有的脆弱,依然选择了去抚慰她。
她没能忍住,这些天的疲惫无力,对未来的焦虑,都让她惶恐极了。而她只能坐在病床上,沉浸在裹着纱布的黑暗里。
不是她的眼睛在黑暗,是她。
可是此刻,太阳从车窗外照进来,又照到她身上。
太阳真好啊,从不对人间挑三拣四。*
“棠鸢,转过身来。”费闻昭转向她,用手去扶她的肩膀。
棠鸢的眼周、脸颊带动着脖子,都哭得潮红。
看她泪眼婆娑,费闻昭低低笑了。
“小委屈。”
“不对,刚刚是流心小汤圆。”
他的手探到棠鸢头后,轻轻拉开纱布的结。纱布掉落,掉在棠鸢手上,传来湿意。
她的另一只眼睛还有些障碍,但右眼能清楚地看到。
费闻昭用手抚去她眼角的泪,声音温柔,让她想起那片羽毛。
“别哭。”
“我都知道。”
两句话,又惹得棠鸢开始扁嘴,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低下头。手搭在费闻昭抬起的手臂上。
沾湿的睫毛上还有泪珠,眼尾通红,鼻尖也红红的,眼眶里还在氤氲泪水。
费闻昭的手逗留许久不想拿开,喉结又不自觉地滚了顿。
“棠鸢。”
他又在叫她的名字。
车里安静,侧窗隐秘。有暧昧的因子在空气打转。
费闻昭要说什么,动了动下唇又收了回去。
他反握住棠鸢搭上来的手,像那天一样攥在手里,这次力道重了些,放在座椅上。
轻轻的吻,落在棠鸢眼角,柔软潮湿。
费闻昭的呼吸洒在她的眉骨,她看到他起伏的胸腔,和呼吸频率的不成正比。
他在克制。
她没敢抬眼。
“不要总对我说谢谢。”
“嗯。”
“那,我要说抱歉吗?”
棠鸢没有回应,被费闻昭攥着的手想要抽出来。
“我可能还需要时间,”棠鸢两只手交叉着纠结玩弄纱布,“但不会很久,可以吗学长?”
“好。”
这算不算成年人的坦诚。在四年之后,他和棠鸢都能够以足够的成熟去应对感情,他反而很喜欢棠鸢这样的直接,我需要思考,但不会吊着不回应。
让他悬而未决的心终有落地的时间。
费闻昭在驾驶位上坐正,发动车子,又忍不住伸长手臂,揉了揉棠鸢的脑袋。
“做得很好,小汤圆。”他浅浅笑起。
他的女孩也在长大啊。
费闻昭看向窗外的一片明媚春光,眼睛和心都靓丽起来。
草柳发芽,万物值得期待。
“我还有一些东西在公馆,什么时候去拿比较合适呢?”
“我已经让祁瑶给你收拾了,她送到我公司了,下次带给你。”
“学长,你现在开始说长句子了哦。”棠鸢轻轻笑起来,手里的纱布依旧湿着,刚发生过的事情显得都不真实起来。
“对喜欢的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不是这样吗?”
棠鸢别过脸看车窗外,浅浅的梨涡印在玻璃上。
一周没有回家,竟然觉得楼道又落了不少灰尘。
老旧小区的物业管理不是很好,很多楼都是业主自己的打扫。棠鸢住的这栋楼大家都比较懒散,一些年轻人租房,早出晚归更不可能清理。
不过这都挡不住棠鸢回自己小窝的热情。
她和费闻昭一前一后走到门口。
文妈总该回去了吧。
棠鸢掏出钥匙,依旧习惯性钥匙孔朝上,朝下,朝四个方向试了一遍,根本插不进去。
她在门口蹲下来,观察门锁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她家的锁,这分明是新型防盗门的锁。
她抬头,又跑到楼道窗口向外望,确认这是她的家。
“怎么回事?”费闻昭看到神色变了的棠鸢,跑来跑去,“你眼睛还没好,小心点。”
正打算过去扶她,棠鸢又冲到邻居何宁的门外,使劲地敲。礼貌与否她不在意了。
她家的门锁被换了。
没有钥匙。
回不去自己家。
“何宁开门,你知道是谁换的门锁吧?”棠鸢喊着,声音在劣质空旷的楼道回音传来。
“是你还是另有其人!”
何宁在门后被激怒,依旧不开门,“棠鸢你这么怀疑我就过分了,我是这种人吗?”
“你上次提醒我锁好门是什么意思?你开门啊,你不心虚就当面对我说。”棠鸢贴在何宁的门上,着急地脸微红。
“是一个阿姨,找人换的!”何宁的话从门里传出来,声音不大却直击棠鸢心脏。
一个阿姨。
是文敏。
上次她不是扔了钥匙摔门走了吗?
备用钥匙?
棠鸢因为心情激动,眼前看到漂游的星星点点,她终于知道什么是眼冒金星了。
“你想到是谁了吗?”费闻昭拍拍她,找了东西垫子都楼梯上,扶她坐下。
“我妈,准确地说是我养母。”
她拿出手机开始给他们打电话,棠铮和棠爸的手机都是“正在通话中”,文敏直接关机不接。
棠鸢坐在自己家外面,看门锁和手里的钥匙。
好心情变成了周遭的灰尘。
文敏到底想做什么?多大的利益能够不通过商量做到这种份上。
“这不是你的房子吗?”费闻昭问道,“我是说房产证上的名字,是谁的?”
“好像……”棠鸢犹豫了。当年舅舅买房子时,她还很小,舅舅只是和棠爸文妈商量了一下,便买下了。
她当时刚要上初中,哪懂这些呢。毕业后自然而然地住了进来,忘记了房产证不在她手里。
难怪,文妈那么理直气壮地让棠铮进来。
真傻。棠鸢失笑,刚治好了眼睛,又无家可归了是吗?
家就在眼前,竟然就这样被拒之门外?
她不甘心。
“费学长,你有熟悉的律师吗,我需要走法律程序了。”棠鸢把头埋到两个肩膀里。
费闻昭听到她深呼吸。
“别担心,我会全程帮你的。”
费闻昭站起身,棠鸢那么一小只蹲坐在他面前。
他后退一步,也蹲下来,眼神炙热,声音里有期待:
“今晚跟我回家好不好?”
第19章 流浪
棠鸢打了110,警察来了以后只是说再联系一下养父母,下次见到人,再进行调和,并且提醒她这种家庭矛盾还是走法律程序比较好。她只好作罢,目送警察离开。
没敢给苏苡打电话,她知道了又着急上火得睡不着觉。
而费闻昭问出来的时候,棠鸢犹豫了。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下意识去拒绝。
但她抬头看到费闻昭的眼神,直直看清他眼里的溺意,温柔,有她在生活里鲜少见到的善意,她宁愿相信那是对她的偏爱。
多难得啊,她甚至不忍心看到那份柔波变成晦暗。
“嗯。”棠鸢点点头。
接着,费闻昭站起身伸出手,他嘴角藏着笑,“起来吧。”
棠鸢轻轻搭上,保持着距离站起来。她站在台阶上,视线勉强能与费闻昭平行,又是这样的距离,她只要向前倾,就能跌入怀抱。
想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自己也足够耽溺了。
祁瑶打来电话,“小棠,眼睛怎么样了?”她声音关切,“嗯今天大家的封闭式结束了,打算去聚餐庆祝一下,你来吗,大家都很想你。”
“好呀祁瑶姐,我好些了,可以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手机里祁瑶当下便告诉了季时念她们,棠鸢听到她们在笑,“晚上七点,可能会有颂风的江经理哦,他请客,地址到时候发你。”
“好哒。”
“心情又好了?”费闻昭看到棠鸢在笑。
“家都回不去,打算开始流浪啦!”棠鸢自嘲,眨着眼睛。
大有流浪地球,小有流浪汤圆。
“流浪都这么开心,祁瑶告诉你什么好消息了?”
“嘿嘿,叫我聚餐,玩一玩。听说还有颂风江经理请客,不认识。”
棠鸢在手机前置里看了看自己的眼睛,视野里的遮挡物淡了些,只是眼球上还有些红影。
“先回我家吧,把东西放下。”
棠鸢走下楼梯,三步一回头的看自己家的门。她的那些愤怒都变成了一种扭曲的情绪,只觉得可笑。
她不甘心,与此同时又觉得自己不够争气。
没能狠心与文敏脱离干系,解除收养关系,没能狠心要回钱,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全是她咎由自取。
走出满是灰尘的楼道,夕阳无限,她半眯着眼睛,突然豁达了许多。
天地之大,她还是对他们心软啊。
“学长,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尽快给我介绍一个律师吗?”
“当然。”
随着费闻昭回到他的公寓,棠鸢在电梯口有些犹豫。
“学长,我以为要回袁女士那里。”
“平时我都是自己住。”
公寓装修很简约,没有太多的生活痕迹,许多物品还是新的,甚至薄膜都没有撕,断电状态。
“上次看你住在庄园,以为你们一家人一起生活呢。”棠鸢放下包。
“偶尔去看看她们。”费闻昭打开家里的窗帘和窗户,风吹进来,空气有了生命。
“那好巧噢,我去的那天,你正好在。”
棠鸢四处走着,站在落地窗前,看向远处。她以为要回去见团团,而此刻才意识到,回家住,是他们两个人。
“确实很巧。”
“那也是我幸运,大概上天看我这么倒霉,派你来拯救我哈哈。不然那晚我就要冻死在深山老林里,还不如现在,房子也直接变成遗产属于他们了。”
“上天安排的很好,我愿意永远做拯救你的那一个。”
费闻昭的话很突兀,棠鸢只是笑。
“眼睛感觉如何?晚上去聚餐千万别喝酒。”费闻昭给她倒了热水。
“用不用我再给你包扎上?”
“包扎一只眼睛真的好丑啊,我要这样去见颂风的经理吗?看起来一点都不专业。”棠鸢说着,藏起了买回来的纱布。
“你很在意颂风的领导?”
“当然了,谁不想留个好印象呢,马上选出来的作品要首秀,他如果喜欢我,说不定能黑幕我哈哈哈。”
“可惜这里没有我的衣服,应该穿漂亮一点的。”棠鸢自己独自嘟囔。
没注意到费闻昭表情的变化。
“眼睛还是包起来吧。”
“不要。”
“那晚上谨记别喝酒,辛辣也少吃。”
“知道啦。”
费闻昭的公寓很干净,想起来他有洁癖,棠鸢每个房间都看了看,似乎闻到淡淡的香。
“我住哪里呀?晚上。”
“这间。”费闻昭指了指靠近洗漱间的位置。
“好嘞,感谢收留,我明天就出去找房子。”
费闻昭没有回应,看棠鸢勤快地帮他打扫了一下卧室,“如果你喜欢这里,可以长住。”
“那你住哪里?”
费闻昭挑眉,“你要赶我走?”
“哈哈,那我还是租房吧。”
自然地聊天让双方都会舒服,棠鸢也不再收敛和矜持,除了苏苡,费闻昭是她生活里少之又少的熟悉的人。
她不得不承认,费闻昭是个很绅士的人,懂得彼此的距离,他从不会做让她难堪和尴尬的事情,尺度把握得很好。又能恰如其分地让她感受到善意的对待。
棠鸢在沙发上休息,偷偷打量费闻昭走来走去向她卧室放东西,猜测着他的工作。
“学长,我觉得你很神秘。”
“?”费闻昭从柜子里拿出新拖鞋,给棠鸢拿到沙发前。
棠鸢赶紧起身,“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你也从来不说,我合理怀疑你从事什么保密工作。”
“和你一样,普通打工人。”
“创业?”
“对。”
“怪不得,看你上班也挺自由的,好像每次随时可以离开。”
费闻昭笑笑,外面余晖正好,把房间的白色泼成浓墨重彩的橘红,笑容都染上暖意。
“收拾收拾吧,我送你去聚餐。”
“好耶!”棠鸢从沙发上跃起,飞奔着换鞋穿衣服。
“慢点,看你心情不错啊。”
“及时行乐呗。”美美的饱餐一顿,驱散所有烦恼。
“来包上眼睛。”费闻昭找到了藏起来的纱布。
“NO!!!”棠鸢双手在前胸交叉着逃跑。
“学长你不进去吗?祁瑶学姐也在。”棠鸢下车前客气道。
费闻昭摆摆手,在后视镜里看到季时念她们,“吃完打电话,来接你。”又指了指眼睛,提醒她多注意。
“知道啦。”
“小棠!快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季时念走过来,看到棠鸢在向一辆迈巴赫车主招手。
等她过来,车窗已经滑上,她没能看到里面的人。
“谁呀?男朋友?”
“一个学长嘿嘿,我的眼睛好多了,还好没错过和你们聚餐。”棠鸢看到她们,突然觉得亲切。
林清彤也到了,远远地挥手。
“你是早早脱离苦日子,最后两天太难熬了,怎么看作品怎么不顺眼,都想重来了。”季时念挽着棠鸢,“你都不知道,应杰颓成什么样子,络腮胡都不刮,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设计图改了又改,他那么自信一个人。”
“但是你们的努力都很值得啊。”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到最后才会发现,不过都是为了资本卖命。还不知道颂风发布会以后,市场怎么样,真是步步惊心啊。”
林清彤赶过来,今天穿得十分淑女。
“小棠鸢,好多了吧?”
“嗯嗯彤姐,打了针效果还不错。”
“我们进去吧,一会儿祁瑶和江经理一起来。”季时念走在中间,带她们进了烤肉店,应杰已经在座位上。
“棠鸢来了。”他自己倒了一口清酒。
聊天中棠鸢才知道,最后两天里,祁瑶开始高要求他们,一版又一版让他们修改。因为,得知颂风集团的对手也开始着手春款新品,走的是新国风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