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鸢采用了稍宽松的版型,解除穿衣对身材的要求。
改变大家对汉服繁缛的观念,以及觉得旗袍限制身材和走路,会让人提议束缚感。
社会总是对女性那么苛刻。
从容貌到穿衣到工作,女性什么时候才能放手做自己。穿衣自由的实现都那么困难。
她要做的事,就是去打破这些。
其他两件作品,选了套装和飞机袖搭配两片旋裙,穿起来很方便,在色彩饱和度上不过太强,适合通勤。
她了解过现在女孩子的心理,不是不爱美,是没有时间,不是不爱打扮,是喜欢的衣服不日常以及不会搭配。
这也是“懒人经济”发达的原因。
除了羽毛的萌动感,她还选了竹叶暗提花,但在运用上还要费心思。
她接了一杯咖啡,费闻昭发来消息:【还在忙?】
棠鸢:【还有最后一件,在犹豫。】
费闻昭:【明天结束,一起吃饭吗?】
棠鸢伸手时把放在桌边的资料碰掉,赶紧捡起来。却发现自己眼前有点模糊。
她揉揉眼,慢慢恢复视力,再看手机时,却发现和费闻昭的对话页面有一处暗影。
她使劲摸了摸手机屏,最后才意识到,是她的眼睛看事物有暗影。
棠鸢跑到落地窗前,看向远处的海,那块看不清的地方依旧有黑色斑状,不论她怎么用力,眨眼,揉眼,还滴了眼药水,都没法恢复之前的视野。
左眼右下角,那块区域的雾黑,还引起了视物变形。
文件,电脑,看过去,都在变形。
她感到眩晕,甚至用眼时又些恶心。
拨通了祁瑶的电话,棠鸢闭着眼睛,“祁瑶老师很抱歉,我现在去趟医院,最后一件我可能没办法赶工了。”
“怎么回事小汤圆,”祁瑶边穿衣服边下楼,“我马上去找你。”
“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不到,可能最近有点用眼过度,我……祁瑶老师,我看到你的手在扭曲。”棠鸢本盈亮的眼睛,现在因为失措有些无神。
祁瑶和应杰借了车,“不用我陪你们吗?”
“你和时念、清彤,早点完成最后的任务,我们不能再有任何一位出差错了。”
差错两个字刚出口,祁瑶就意识到这对棠鸢的打击。
“不是,我一时口误,棠鸢,”祁瑶语速变快,“我们现在去医院。”
棠鸢还在努力从眼睛那块区域去分辨出颜色,但失败了。
“没事的祁瑶姐,是我拖累大家。”
“跟拖累没关系啊,”祁瑶扶着棠鸢的肩,“另一只眼睛没事吧?可以自己走路吗?”
“可以。”
是她太贪心。袁清安的宣传后,她接了不少设计单子。有一些很简单,赶一赶工就能做出来。
最近她白天努力为颂风打工,晚上洗漱完,在被窝对着电脑屏幕赶稿。
再等几个月,房租到期,她面临的问题和重新开始没差。
现在多赚一点,之后就有资本让自己的工作室变得更大气些。
颂风的机会,是别人提供给她的。往后漫漫,她靠的是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
棠鸢在祁瑶的车上,看窗外后退的风景。
碧色的海,她现在看来,却像缺了一块。所有的海水涌过来,涌入眼中的黑洞。
“不害怕吗小棠?”祁瑶开车时,不自觉地开快了些。
“应该没事的,不急,老师慢点开。”
祁瑶诧异于棠鸢的镇静,平日里,祁瑶有什么小毛病都要夸大,中药时死活喝不下去,扎针像杀猪。
眼睛最脆弱,她作为设计师明白,整天除了电子产品,就是在不断地缝纫,都是最细节的,对眼睛要求很高。
如果是她,估计已经在发抖了。
看事物有黑影和扭曲,任何一种发生在她身上,她都会崩溃。
“你怎么这么淡定?”祁瑶等红绿灯时,看向棠鸢的眼睛,依旧清澈,明明看起来像易碎的瓷娃娃,怎么遇到问题又这样恬然。这种坦然自若她学不来,她父母就更夸张了,一次流感,她爸妈还挂了专家门诊。
“就是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办。”棠鸢回答。
医生安排检查时,棠鸢还在客气地说不好意思,“祁瑶老师麻烦你跑一趟了。”
祁瑶烦了:“哎呀这些都是小事,医生,她的眼睛是怎么了啊?”
“眼底出血的并发症。”医生缓缓起身。
“这要怎么办呢?严不严重?”
“这位陪同者,你别着急,坐下,我和患者好好聊聊。”
“严格来说,眼底出血是高度近视容易引起的,不过现在太多年轻人玩手机熬夜打游戏,也会导致这种情况。”医生拿着诊单娓娓道。
“我看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泛红,用不用住院或者手术呢医生?”
棠鸢的瞳孔附近,散出淡淡的红。
“静脉分支有堵塞,但不严重,眼周打针会好的快一些。”
“不打针的方法呢?”祁瑶听到打针,还在眼部打针,头皮发麻。
“还可以热敷,褪去红斑,慢慢好,中间不能用眼,多休息。”医生签好字,“让患者选吧。”
“打针吧。”棠鸢坦然道。
“出门右拐,办理手术手续,相应的检查做一下。”
麻醉后,棠鸢能感受到针扎入皮肤,医生在她的眼球上按压,但却没有痛觉。
她其实也有害怕,只是这害怕表现给谁呢。
遵医嘱才是她的良药。
手术很快,术后医生为她眼睛做了包扎。
“医生,我不想留一只眼睛,另一只可以用纱布轻轻包上吗。”留一只,太丑了。
“只需要再打一针就可以出院,这一针结束可以留院观察一天,看一看药的吸收效果,当然你可以回家。”
“我们住院,好好留院观察。”祁瑶赶紧补充道,对棠鸢说:“别看手机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回去。”
暖意涌上来,隔着纱布,棠鸢隐约能看到祁瑶的担心。
“谢谢祁瑶姐。”
学长给她的机会和好意,自己竟没能好好把握。棠鸢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费闻昭下午发来的消息。
明天最后一天,她要包着独眼纱布,这么丑的去见他吗。
她好像在面对疼痛的时候尤为坦然,却对别人的关心诚惶诚恐。
有些难以想象,学长知道后会说什么。
棠鸢闭上眼睛,长期的缺觉和眼前的昏暗,让她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凌晨的病房——
有人披着月色而来,满身风尘。
费闻昭辗转于夜色浓淡,最后到女孩的床边。
他看不清裹着纱布的眼睛,几次想要触摸,又在眉骨处收回了伸出的手。
棠鸢呼吸均匀,偶尔翻身,左侧的纱布压着脸,她不舒服,在睡梦中小手忍不住地去动。
费闻昭只好轻轻挡着,靠近眼周,几近她的脸颊,避免手无意中碰到伤口。
下一秒,棠鸢抓住他的手摸了摸,放到胸口,咂巴小嘴满意地睡着了。
费闻昭失笑。
以后还是不要离她太远了,或者,把她带在身边。
他把手塞回棠鸢的被子,在病房外站了良久,让陈慕远联系了文城最好的眼科医师。
苏苡赶到的时候,费闻昭在喂饭。
“别动,我喂你。”
棠鸢透过纱布,看不太清楚小勺子,还想凑过去自己吃,费闻昭的话让她扁扁嘴。
“不是凶你。”费闻昭贴心补充。
“我是觉得你这样会手臂会很累,一直举着,学长我还是自己来吧。”棠鸢伸手去摸勺子。
先碰到了他的手腕,棠鸢条件性反射地收回胸前。
她没看到费闻昭在笑。
“学长你把勺子给我吧。”棠鸢紧紧扶着小饭桌,伸出手,索索瑟瑟,保持着距离。
“可以。”
费闻昭用勺子在棠鸢手上点了一下,在她伸手时,偷偷把勺子换成自己的手。
棠鸢毫无预兆的摸到了他的手背,隐隐还有凸起的青筋。
正要抽回,只听他忍着笑意:“想摸可以大方点。”
接着,费闻昭反握,把棠鸢伸出的小手握在手里,塞到被子下。
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只是控制着力道,轻轻地包裹着。
她一用力想挣脱,便被压制下来。只好乖乖地待在被子下,坐直身子。
几个回合,被子在腿上来回起伏,棠鸢不自然红了脸。
此刻她看不到,听觉更敏锐了,他语气不容反抗,“让我喂。”
苏苡没看到这么精彩的细节,只是打趣:“我打扰你们了?”
“苏苏你来啦。”棠鸢碰到救星,趁费闻昭不注意,迅速挣脱,把手抽出来。
一直被握着,手上残留的温度还在,她的手心甚至沁得潮湿。
苏苡眼尖迅速捕捉到两人手的位置,怪不得费闻昭用左手喂饭,那么别扭,原来另一只手在谈恋爱啊!
“小汤圆,医生怎么说?我接到他的电话就赶紧来了,昨晚为什么不给我电话啊,我昨夜失眠就感觉不对劲。”苏苡放下包就开始削苹果。
费闻昭准时八点给她电话,她立刻给公司写了外出条。
“昨天有点晚,不想打扰你们。”
“那你怎么知道的?”苏苡问费闻昭,“小汤圆你不爱我了,你告诉他都不告诉我。”
棠鸢欲辩解又止。
她也不知道。
她早上醒来的时候,费闻昭已经在她窗前的沙发上,好像等了她很久。披着风衣,袖口卷在手臂上,手支着头,神色有些疲惫。
她问他怎么知道的,不是在出差吗。
费闻昭只是问她为什么没打电话。
棠鸢不知道怎么回答,怕他失望,不敢说,要这样说吗?
此时,费闻昭喂了一口粥,看棠鸢在纱布下的面色苍白,替她回答:“她集训的负责人联系了我。”
苏苡点点头。
和昨晚空寂的房间不一样,因为多了费闻昭和苏苡,三个人聊着天热闹起来。
棠鸢闭着眼睛感受这份温暖,吵闹的苏苏让整个房间都变成了暖色,费闻昭喂完了饭,开始给棠鸢切水果。两人各忙各的。
如果能拍下来多好,以前生病的时候,棠鸢独自吃药独自扛,苏苏偶尔来照顾她,都别有温馨。
可惜她此刻不仅拍不到,还看不到。
“你们俩,谈恋爱了?”
苏苡看到费闻昭喂了棠鸢一个车厘子,垫起她的腰,让她舒服些。
这一系列操作,棠鸢都悉数默默接受。
她好奇地问道。
“没有。”棠鸢秒回。
“还没追到。”
费闻昭看了她一眼,淡淡回答。
“你在追小汤圆???”苏苡终于要看到自己CP的大进展了,必须着重强调出来,以免棠鸢还没意识到。
“追?我?”棠鸢指指自己,着急地都要上手把纱布扒拉下来,用真诚地眼睛提问。
“哈哈哈,”苏苡笑声在病房回荡,“费闻昭,追女孩很失败啊。”
费闻昭擦了擦刀柄,“没关系,她刚刚不是知道了吗。”
苏苡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加油。
棠鸢看不到他们的互动,只听房间里安静下来。
“1003床,棠小姐是吗?”护士走来,“您预约的专家医师到了。”
汪医生走到床边,“闻昭,果然是你啊。”
“汪伯伯,昨晚唐突打扰您了。事发突然,还希望您理解。”费闻昭指了指棠鸢,“麻烦帮她看看。”
“诊断结果我看了,眼底出血情况明显,但好在没有黄斑病变,恢复起来会快一点。”汪教师拆下棠鸢的纱布,护士在一边帮忙。
棠鸢很久没见到亮光,有些不适应。
费闻昭背对着太阳,站到床边,用影子轻轻为她挡着。
“血丝淡了一些,是注入的药起了效果,吸收还不错。”
“视野还有遮挡物吗?”
“还有一点,”棠鸢眨着眼睛四处看,看向费闻昭的衬衫,依旧有一处遮挡,“医生,有没有更快的恢复方法?”
“没有,必须好好休息,避免过度用眼,”汪教授看向费闻昭,“别让女朋友太累啊,小费总。”
“……”
“我知道,汪伯。”费闻昭点头。
“可别像你爸,工作狂不顾家。”汪文教授和费闻昭父亲有过交情,知道他父亲脾气暴,回家就是吵,干脆不回家,最后导致离婚。
费闻昭没说话,汪文也不再继续。
他怎么可能像他父亲,他父亲不爱他母亲骆女士,只是因为生了他,骆星荷才被禁锢了一生。她不羁自由,总想拥有更好的生活,恨不得扔了费闻昭,最好没有他。
她在他父亲的阴影下挥霍生命,最后费闻昭和她,都没能得到爱。
连母子的心心相惜,都没有。
“小昭,之后的会诊,我会安排一院的专家来,”汪文摆摆手,“别担心,把女朋友照顾好,监督她少玩手机,别看电脑。”
“我会的,谢谢汪伯,我送您。”费闻昭把汪文送到医院外,“她这个情况,以后还能从事设计类工作吗?”
费闻昭担心,设计师的用眼程度他是知道的。
“这段时间好好修养,恢复过来后,还是可以正常用眼的。”汪文恳切。
“那这算是一个好消息,我一会儿就告诉她。”
汪文笑着,“小费总结婚可一定要邀请我呀。”
“好的汪伯,借您吉言。”
费闻昭在电话里听到棠鸢住院做眼部手术,心在喉咙里跳动。只嫌飞机太慢,路程太远。现在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还没确立关系,已经想到结婚了。
自己真是愈发贪心了。
他攥了攥握过棠鸢的手,她的手小又很冰凉,像手心握了冰块,怎么都暖不化。他握着不肯松。
小孩可能吓到了吧。
身体里有层层雪落,堆叠在山尖,不知何时会雪崩。
他克制地很好了,可还是见不得她受伤。
“小汤圆,你会答应他吗?”苏苏八卦到,帮棠鸢眼后的纱布带子松了松。
“不会,”棠鸢低声道,“我不能给他提供什么像样的爱,如果最后没有结果,我不想成为他讨厌的回忆和讨厌的人。”
棠鸢突然地理性,让苏苡有点不知所措。
“小汤圆,爱情是需要勇气和冲动的,如果一定要去研究爱的好坏,教授都说不出所以然,这是要你自己去体会,什么是像样的爱?你的爱怎么就拿不出手?你理想中的爱,就是费闻昭想要的,你能肯定吗?”
“或许他不要你的爱,或许他只是想要你这个人呢。”
苏苡耐心地安抚着棠鸢竖起来的小刺。
她瞻前顾后的反应,真是像极了自己。
“可能吗?有这样不求回报的爱吗?”棠鸢反问。
苏苡没有回答,她不敢,她不能替费闻昭去回答。
现在的社会,大家都是谈好了条件奔着结婚去,互相衡量,互相试探。圈子里排起列表,分析恋爱的可行性,广撒网,再一个个去了解。
“那他如果告白呢?”苏苡借着话题说。
“拒绝吧。”棠鸢靠着垫子,看向窗外,沐浴些光,会让人感受到存在。
她好像,沉溺了太久。
遇到好心人来拉她,她却害怕得缩了回去。
“小汤圆,我不喜欢你这样,”苏苡语气认真,“你再好好考虑吧,他会是最好的选择,我肯定。”
棠鸢嗯了一声。
费闻昭在病房外站了许久,听到她们所有的对话。
他没有打断。
第一次听到棠鸢的内心,还有些诧异。
她会拒绝一份还没完全表露的爱,会衡量爱的价值,还有那清楚的不安全感。
她好像,还要比他胆小的多。
走向她九十九步,如果她不能踏出最后的一步,那他愿意踏出一百步。
“我问过汪教授了,不会影响以后日常用眼。”费闻昭走进病房。
“那可真是万幸了,”苏苡站起身,开心道,“小汤圆,以后多注意啊,别太拼。”
棠鸢脸上露出以往的微笑,纱布陪衬下,添了分易碎感。
费闻昭动了动喉结,“下个月来注射第二针。”
“怕吗?”
“还好啦哈哈。”棠鸢调整坐姿,背后的坐垫不小心掉到地上,她着急地弯腰去捡,侧着身子向前探,床边没有任何遮挡,她扑了空。
半个身子被扶着抱起。
眼前的暗让鼻尖的味道更敏感,那么熟悉。
费闻昭弯着腰,下巴触到棠鸢的额头,额前碎发让他眼里泛起波澜。
他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小心啊。”
苏苡在一旁无声尖叫:嗑到真的了!
“小汤圆,那你今天是不是可以出院了?”苏苡问到,“费学长你送她回去吧。”
“好,你回公司吧。”费闻昭拿起外套,“我会安全送她回去,棠鸢,我们准备一个轮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