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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手一个守护我自己(从欲)


杨繁星好不容易等着人都散了,走到许逐溪身边来,见着她这样,眼疾手快,一把就把她拉住,拽着她重新靠着扶手站好。
好久,许逐溪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繁星,他们呢?”
“下楼了吧。”
杨繁星往上往下看了一眼,“应该是下楼了。”
她刚刚被人群推挤到了上一层楼的楼梯上,被人严严实实地挡着,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里边是怎么了?你看见了吗?”
杨繁星这么说着,踮着脚探着脖子想要往里看。
许逐溪第一次力气这么大,她一把摁住了杨繁星的肩膀,以一种超乎往常的强硬姿态,“繁星……”
她说:“那我们也下楼吧。”
“今天这么乱,看李老师也不方便,我们回家吧。”
“哦行。”杨繁星胡乱地点点头。
她是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联的。
杨繁星约莫知道李秀婷老师家住几楼。
但是具体在哪里,她是不大清楚的,也没问。
加之一上楼没走几步就被堵在这儿,实在都不太清楚自己这是走到哪儿去了。
这算是另一类的无知的幸福。
许逐溪的脸色白的难看。
在昏暗的不那么明亮的单元楼光线里,模糊在空气里飞扬的尘埃中。
她早就见过死人的。
在九岁那年亲眼看到爷爷死在她面前以前,她就见过很多次了。
至于家暴,在安县那个地方,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许家住的地方,一连片的都是家家户户自己盖的屋子。
那会儿还没有什么所谓的隔音的概念。
家家户户的院墙又总是挨着的,为了多得一点院子的空间。
所以这家发生了点什么,不止隔壁的两户院子,就是再稍稍往远一点,激烈的难以掩盖的打骂声,总是清清楚楚的。
她一开始很害怕,会扔了笔,抖开被子,然后整个人钻进被子里边去,仿佛这里边就是天下最顶顶安全的地方,没有什么都够在被子里破坏影响她。她的身子不可抑制地发抖,许逐溪常常会捂上自己的耳朵,开始祈求爷爷快一点回来。
到了后来,她甚至开始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伴随着这样的声音继续写作业,不冷不淡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那样的声音,来自于许家的左边的院子。
是很年轻的一对夫妻。
许逐溪进进出出,是与他们相遇过无数次的。
在她听到并且辨别那样的声音以前,她一直觉得他们是友好的。
阿姨总是朝着她笑,那位叔叔也会给她糖块。
“……今天又没上班去啊?”
“昨天打的那么厉害,声音我在床上躺着都听的清清楚楚,不打脸上,身上肯定不能看,这怎么上班去?”
“真是作孽——你说看着也不像啊?”
“这你怎么能看的出来?看人又看不到心。”
“所以,找男人不能只顾着找脸长得好看的,那都不靠谱——”
她们坐在巷子口,可惜又可怜地哀叹一声别人的命运,像是忽然注意到了站在一边的许逐溪,她们又朝她笑着,“溪溪,要找你爷爷去啊?”
许逐溪跑开了。
从她们隐晦的看向那处院子的目光,从她们的言语里,她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可是她们也只是说着,她们议论着。
没有人救救她。
等许逐溪下楼,握着杨繁星的手臂,迈出单元楼门的时候,她已经勉强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或许并没有平复好,只是她自己的面上是看不出来什么了,近乎平静地环视了一周,没有看到先前下楼的李丽娜她们几个人。
这很正常。
许逐溪想。
不知道他们几个人有没有看清楚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们是清楚李秀婷老师家的住址的,大抵也能猜得到些许。
没有人会选择留下来,在这里,在楼下,和自己的同学,探讨或者说是聊自己的老师所发生的惨状,即使是以一种惶恐的担忧的心态。
这是很难以想象的。
这也会很难堪。
对于李秀婷老师而言。
她紧紧地握着杨繁星的手臂,力道大到杨繁星甚至有点吃痛和紧张。
许逐溪照看着杨繁星上了车,“快回家。”
“好。”杨繁星趴在车窗上,“那你也快回家,明天见!”
她还朝她摆摆手。
目送着杨繁星的车离开,许逐溪站在原地,她回过头,朝着那间屋子的窗户看了一眼,只看到玻璃破碎了的摇摇晃晃的木制边框的窗户。
林语在车外站着等她。
看着许逐溪一言不发地坐上后座,然后沉默地低着头看着外边的水泥地。
林语保持着安静。
“呜哩呜哩呜哩——”
一辆白色的画着红十字的救护车一个大拐弯,停在楼下。
林语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她透过后视镜,朝着许逐溪看了一眼,看见她已经转过头去;于是她又不动声色地朝着副驾驶这一侧的右视镜看,看着许逐溪面无表情地看着外边的这辆救护车。
发生了什么?
林语心里涌现了无限的猜想。
不是看望老师吗?怎么都来了救护车?
一个担架被抬上去,又被抬下来,抬进救护车里。
后边还跟着四个戴着红袖章的,里边有两个跟着一块进了救护车,又探出身子,不知道在跟另外两个在交代些什么事情。
“小振哥。”
许逐溪忽然出声,“麻烦跟上去,跟上救护车。”
“好。”
小振是南淮意给许逐溪配的司机。
还有另外一个,叫小奋。
他们两个人是兄弟,经常倒班,轮着来开车接送许逐溪。
“就停到这儿吧。”
车还没有驶入医院大门,许逐溪忽然就又叫了停,等着车远远地停下,她就快步下车,刚跑了几步,又折回来。
林语隐约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先开口道:“就在这里等你。”
“好。”许逐溪这才放心地跑开了,穿过车来车往的道路,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后。
医院人很多。
没有一天是人不多的。
人们在这里经历世间百态,经历生死离别,来来往往,穿梭其中。
许逐溪追进去的时候,瞄了一眼,见着救护车门大开着,然后被人关上了,不停留地往里边跑去,匆匆忙忙之下,瞥见一个熟悉的戴着红袖章的手臂,她慌忙地跟上,险些碰到别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然后就看不到了。
她茫然地停下来。
在这个拥挤的喧嚣的又安静的医院,她像是一个茫然的不知归路的游魂。
但好在还有个地方可以去。
问诊台。
“你好,方便问一下,刚刚推进来的那个女士,她被送到哪里去了?”
许逐溪这么问,然后又飞快地报上李秀婷家的住址,“就是从这里送来的,救护车拉过来的。”
“如果是救护车……应该是在三楼急诊室。”
“好,谢谢。”
许逐溪匆匆跑开了。
确实是李秀婷。
她隔着病房的窗户,小心翼翼地探看,像是做贼一样地确认了这一点。
怎么会这样呢?
许逐溪坐在急诊室外的冰凉的铁制的长椅上。
她想起那一天。
李秀婷来到班里,点了所有参与过欺负李丽娜的男生站起来。
名单还是许逐溪写好的,交给了南淮意,又递到了李秀婷老师那里的。
李秀婷训斥着他们。
然后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在李丽娜旁边。
她怒目瞪视了他们一圈,“你们觉得这叫和同学开玩笑?那老师也让李丽娜把你们几个人的头发都拿火柴烧掉行不行?!是不是也是和你们在开玩笑?!”
李秀婷忽地就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把火柴来,放到李丽娜面前,“来,丽娜,把火柴点燃,然后你和这几个男生也开开玩笑。”
李丽娜握着火柴,显出有点不知所措来。
“我看你们也都不愿意被这样开玩笑。”李秀婷又收回了火柴,“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们谁敢对同学这么说话,这么开玩笑。”
她着重在“开玩笑”三个字上压重了音调。
她环视了整个班级一圈,“老师就一定要去你们家里坐坐,跟你们爸爸妈妈谈谈你们的成绩。”
在九岁的许逐溪的心中。
那一刻,李秀婷的形象从此是伟岸的强大的。
许逐溪有点茫然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病房里还有很多人。
帘子拉着,将病床遮盖的严严实实,帘子下露出属于医生的交叠在一起的白大褂。
为什么——
李秀婷老师也不能挣脱吗?

“护士, 李秀婷是在这儿吗?”
有位年龄看起来五六十岁的阿姨出现在走廊尽头,拦住路过的护士询问,她边问着, 边向左右两边的病房内焦急地张望着。
“阿姨,你等一下,我看一眼。”
护士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低头翻开记录本,挨个查找名字, “李秀婷——”
“找到了。”护士抬手指向那间病房,“就在十三号。”
“就是那间——”
她尽可能地辨识了一下门前的铁质门牌,找了个最起眼的指照物, “就那儿…前边坐着个女孩,就那间。”
“好嘞好嘞,谢谢啊。”
“没事。”
坐在病房前边的,是许逐溪。
她一个晃神,靠着椅背, 睡着了。
睡前, 她依稀记得, 她还在听着两个送李秀婷来到这里的红袖章阿姨在向医生询问情况, 商量着怎么联系李秀婷的家人,需要有人来照顾她,听她们讲述李秀婷现在的糟糕的婚姻。
也提起她的丈夫。
“那鳖孙呢?”
“……耍完酒疯现在睡着了……”
阿姨想到这儿便不由得忿忿道:“把自己的老婆打成这样,自己在家睡大觉!”
“谁说不是呢?算什么男人?!”另一位阿姨提起他来也是咬牙切齿。
但又彼此宽慰道:“算了算了别生气,到底是人家家里的事, 人家家里不管, 咱们能做的也就是帮忙看着,听着出了事把人送医院来, 也别出什么别的事。”
唏嘘片刻。
“……秀婷怎么办呢?”
“我来以前已经让老孙去给秀婷家里打电话了,估计还是秀婷她妈和她爸来照顾姑娘。”
许逐溪蜷缩在椅子上,盯着医院走廊刺眼的白光,眼里忍不住流了几滴眼泪,安静地听着,失神地想着。
“她爸妈就每次这么来照顾着,不再做点别的什么?”
另一位阿姨只是摇头,“不知道……要是我姑娘受这样大的罪,我是看不下去。”
“也不知道秀婷她爸妈是怎么想的。”
她们两个人说着,渐渐走远了。
似乎是跟着护士去先帮李秀婷垫点费用,又似乎是离开了。
许逐溪就不知道了。
她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个快步跑过来的,眉眼之间依稀能够寻找出几分和李秀婷老师的相似之处的母亲,她最后走到属于女儿的病房前,抬头又看了一眼门牌号,在进行最后的确认,然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张病房里一般都摆着八张病床。
眼下李秀婷住着的这间病房,空着四张,但大多零碎地摆了些东西,被已经住进去的另外四张病床的家属占据着,暂时地放置一些自己的东西。
李秀婷还没有清醒。
李妈妈刚进去不到一会儿,就又出来了。
她动作极小地关上门,然后走到了许逐溪的对面,面对着对面的刷的雪白的墙壁,背对着许逐溪站着。片刻后,终于有抑制不住的很高的哭声久久地在许逐溪的耳边徘徊不去。
许逐溪站起来。
她坐着太久,小腿有点发麻,五官难以控制地扭曲了那么一会儿,渐渐缓过来。她走到窗口前,这里刚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李秀婷的病床,她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她的母亲站在走廊里哭着,哭声慢慢小了。
许逐溪从医院大门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难怪医院里的灯那么刺眼,她想。
“咔哒——啪——”
林语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
她看到许逐溪的眼角多了一抹晕染不开的红色,是哭过了吗?
不过看起来许逐溪兴致不高,很低落的样子。
林语绞尽脑汁地想,直到车稳稳地过了第一道警戒线,过了第二道警戒线,再到南家院门前停下,她都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才能够让许逐溪心情好一点。
“林语姐。”
“嗯?”
林语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绷紧了身体,来了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到考验她的时候了,尽可能平静地询问,“怎么了?”
许逐溪看着左侧的车窗,看着这棵树冠浓密的老树,“我记得,林语姐,你之前说过,你在大学是学法的?”
“对。”
林语舔了下唇,她以为许逐溪下一句就要问她为什么学法却来当助理了。
她准备着略略措了一下辞,“我大学学的法学应用主要是经济……”
“那……”
许逐溪却打断了她的话,径自询问,“……如果……家暴……会坐牢吗?”
林语敏锐地想到了小区里驶入的救护车。
被从楼上抬下来的躺在担架上的盖着白布的不明女子。
还有许逐溪望着的那扇玻璃破碎的窗户。
她回答:“……不会。”
“法律没有这一条……”
她最后望着后视镜。
和许逐溪的目光对视着。
通过反光的狭小的后视镜玻璃。
许逐溪看着林语的嘴唇一张一合。
“家暴不会被判刑。”
“这样啊。”
许逐溪声音很低的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冷冷地微笑着。
又似乎是纯然面无表情的。
复杂的不应该共存的情绪在她脸上矛盾地纠缠着。
林语下了车。
她绕过车头走到车的右侧,目送着许逐溪消失在院门口,她敛下幽深的难言的眸光,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摁灭了,又还是发送了出去,向付她薪水的老板。
“滴滴——”
在林语正要打开车门前,就收到了回复的消息。
来自南淮意。
她看了一眼,然后把手机握进掌心,坐上车。
晚上许逐溪一个人在外边散步。
也不是去什么别的地方,只是绕着第一至第二道警戒线中间的家门口的这条大道,靠着最左侧的石栏杆走,或是走一会儿就停下来,趴在栏杆上,看底下的流水迎面吹着间或来的夜色江风,任凭幽幽的明黄色路灯灯光照在脸颊上,照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藏在众多的属于树木的影子里。
从上高中以来,她明显比以往要多了许多心事。
只是白天被她藏在心里,晚上翻出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遍遍地想着。
想着一些在别人看来可能毫无意义的问题,忧虑着一些似乎完全不必担忧的。
一辆军绿色越野忽然一个甩尾,在她旁边停下。
窗户放下,是南淮意,“逐溪。”
他从车上下来,车转了个弯儿换了方向开回去了。
“我陪你一起走走吧。”
南淮意回来的喜悦短暂地冲淡了许逐溪心里的愁云。
“你刚回来的吗?”
“今天上午。”南淮意拽了下领带,有点热,他干脆把领带解开,绑在手上。
“开学到现在怎么样?高中比以前有什么变化吗?”
“都好的。”
许逐溪也担心过上高中以后学习该怎么办。
她的担忧大部分来自于外界,因为几乎是所有人都在传达着一个信息。
高中是很重要的。
上高中是要好好学习的。
所以许逐溪也不由自主地陷入这种忧心忡忡之中。
她还不知道具体的上大学代表着什么。
但是又似乎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小叔来。
他是安县里的少有的大学生。
小叔现在又在哪里呢?在做什么呢?
不过也就是这么略微地想了一会儿,实则许逐溪并没怎么见过小叔,她对他的所有记忆都来自于周边的所有人的讲述,但是事实上,她是从来没有和小叔真正地接触过的。
不过真正地上高中,开学以后,她发现,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
第一次月考的时候,她还考了班里第七名。
南淮意也想起了这件事,他摸了摸上衣口袋,又把刚碰到的烟不易察觉地放了回去,“我回头去给你开家长会吧。”
“到时候再说。”
许逐溪踢着地上的石子,“还不知道你到时候在不在呢,只有期中考试以后才有家长会呢。那会儿说不定你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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