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逐溪也很小声,“我可以的。”
她有点新奇。
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哥哥说要哄着她玩。
虽然这是大概全部是由于南淮意的缘故。
但是从前在安县的时候,比她年龄大的哥哥姐姐,总是不耐烦的。
所以她有点跃跃欲试。
游乐园,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不知道,也没有见过,不由自主地对游乐园升起了些憧憬。
“嗯。”南淮意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
他爱自己。
这是种本能。
可是他今天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缺少这样的哄孩子的经验。
赵景川不一样。
长了张娃娃脸就算了,还这么会哄孩子。
周六游乐园……
他想,可以到时候学到点什么。
“行吧。”赵景川失落了一下,就迅速开始兴奋起来,“那我们周六几点去啊?早上吗?十点?十一点?”
还没有人来得及回答,他就立刻自问自答,“我看就十一点吧,周末——就该多睡会儿的,虽然我上次睡懒觉让我爸把我从被窝里抽出来了。欸南四,我到时候能来你家睡觉吗?”
他本来是随口一提,忽然咂摸出种兴味来,“行不行行不行?我还没在你家留宿过呢——对啊,你从来没同意我在你家留宿。”
赵景川激动地一拍手,“南四,你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从来不同意我在你家留宿?那这个周六行不行?我十点从我家跑出来,在你床上躺会儿,我就算是在你家留宿了。”
“不行。”南淮意满头黑线,一点也不松口,“不可能。”
“你现在真小气。”赵景川嘀咕着。
南淮意挑开话题,“下午一点,直接在游乐园门口碰面。”
他解释:“早上十点,我要带逐溪去少年宫,给她报名了学习架子鼓。”
“架子鼓?什么时候有这个课了?”陈矢坐直了身子。
他不确定地问:“你往家买了架子鼓?南爷爷也同意?”
李知一、李行一两个人本来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个低着头抱着自己的作业,摊在膝盖上写着;另一个手里拿着个篮球,在手指上转着玩。他俩是双胞胎兄弟,性情迥异的很,此刻也都坐直了身子,目光齐齐地看向南淮意。
显然,他们都好奇极了。
“没有。”南淮意摇头,“声音太大了,敲鼓,整个大院估计都能听到。我托我舅舅买了,从国外运回来,送到别的地方,暂且放着。”
“多酷啊。”赵景川感慨了一下,摸了摸下巴,“我也想学。”
“逐溪。”他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逐溪你加油学会,等你学会以后,我就跟你学,到时候给你付学费。”
许逐溪眼睛亮了一下。
她很认真地点头,“好,我会好好学的。”
嘴巴紧闭,两边脸颊鼓起,像个气呼呼的河豚。
南淮意看着, 觉得有点好玩,故意作恶一般,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
凹下去一个涡儿。
然后又被许逐溪鼓着气顶起来。
她有点烦恼。
但是上午体育课刚被夸奖了, 让她把自己烦恼说出来,她不大好意思, 感觉对不起南淮意夸她似的。
所以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怎么了?”
南淮意问:“发生什么了?怎么不高兴?”
许逐溪闷闷的,“下午上英语课……”
她缩了下脖子,揉搓着自己的手指, “我有点听不懂老师说的话……”
“哦——这样啊。”南淮意点了下头,“那我给你找个讲英语的老师吧。”
“怎么样?”他捏了把她的脸蛋,果然手感不错。
南淮意今天下午刚在教室位子上做了个决定。
他要把自己的态度在某些方面放的随意一些,以免带给许逐溪太大的心理压力。
许逐溪眨眨眼睛,脸颊一下子瘪了下去。
她是有点心动的, 但她转瞬就想到了第一个关键的问题。
她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攥紧了南淮意的衣袖, 撑着座椅扶手身子腾空。
她问:“会花很多钱吗?”
许逐溪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奇怪。
如今才想起来问会花很多钱吗?
之前这么多天难道不是很清楚花了很多钱吗?
她是一直忍着的。
在安县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 她是抱着这个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发善心的。
就好像过年在街上遇着根本不熟的亲戚,得了拜年的钱,这是笔意外之财。
总是推辞一会儿。
“谢谢叔叔……”
“谢谢姨……”
“我真的不要。”
然后最终会心里期待又高兴地收下。
只是面上总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要是表现出来很喜欢钱很向往钱的样子,还是要被说闲话的。
到了这里,从商场买衣服的那天起。
许逐溪躲在试衣间里试衣服, 偷偷地拿出吊牌开始看。
她已经基本能够认识上面的汉字和数字了, 能够知道一件衣服有多少钱。
她既惶恐又害怕。
今天问这个问题,似乎听起来很多余。
吴丽总说她, “小家子气——”
许逐溪后知后觉地开始想,他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但是问题总是问不出口的。
难道要问,你是因为喜欢我就对我这么好的吗?
所以她最后,还只是问,会花很多钱吗?
她一面很向往。
向往这个从来没有这样经历过的世界的一面。
譬如那天在少年宫,她看着那个姐姐敲着架子鼓,好酷,她看着入了迷,幻想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吗?
到在办公室外等南淮意登记信息之前,她一直都沉浸于这种幻想和新奇之中。
忽然就像是梦醒了一般。
她蜷缩着手指,摩擦着自己的膝盖,她想,这要花多少钱呢?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她又不自觉地想,这要怎么办呢。
像是隔着漂亮的玻璃橱窗看着商店里面。
她憧憬渴望又拘谨惶恐。
南淮意只是回答:“不会啊。”
他的手抬到一半,在空中停住了,又落回自己腿上。
他其实很想告诉许逐溪。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所以什么都不要怕,不要有任何的负担。
享受这一切就好了。
可是许逐溪的年龄太小了。
她太小了,他想。
要是直接告诉她,她能够接受吗?她会真的相信吗?
南淮意没有把握,他一面很相信自己相信许逐溪,可是另一面,他想,上辈子,没有人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怎么才能知道到底有没有相信呢。
算了,还是等她再大一些吧。
这是南淮意很犹豫的事情。
一个人能够接受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是她自己的吗?
或是可能只有她自己。
南淮意不确定。
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许逐溪。
他和她,他们本就是一个人,他们天生以来,就是一体的。
他要许逐溪活在阳光之下。
坦坦荡荡,心意顺遂,万事胜意。
很快就找好了一位合适的英语老师。
是位女老师。
在国外留学回来的。
南淮意尽可能地为许逐溪选择的老师是女老师。
一是安全。
二是,他希望许逐溪能够更大程度地受到老师的正向影响。
比起异性,他更希望她拥有同性楷模。
于是许逐溪就开始了周内晚上到老师家补习英语的课程。
为了节省时间,南淮意让家里不用再为他们两个人准备晚饭了。
他定了一家饭店,周内每天下午准时去那里吃完晚饭,然后就送许逐溪到英语老师家里。
她在里面上课的时候,他就在外面等着。
施琴有点心疼,“让家里给你送饭吧?”
南淮意笑着摇头,“没事的,奶奶,又不累。”
施琴不赞同,“两个小时呢。”
南兴华把报纸翻了一页,“他自己乐意,等他不乐意了,他自然就回来吃晚饭了。”
施琴不满地哼了一声,路过坐在沙发上的南兴华,重重地又装作不经意地把他的报纸从手里拍落。她开始做宵夜,倒不是什么别的,就是做些梨汤什么的降火的甜品,坐在餐桌另一头,盯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都一齐捧着汤碗右手拿着汤勺,又齐齐地把碗放下了。
回来以后,许逐溪还要写作业。
第二天到了学校还是要交的。
她揉了揉眼睛,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抱着书包在书桌前面坐下,抓了下灯链。
书桌上放的这盏灯很漂亮,流缀着长长的灯条。
晶莹剔透的。
是南淮意的舅舅送来的,宁水清的弟弟宁水昌。
他是自改革开放以来,就开始做国内国外之间的贸易的。
生意很好。
听说外甥领了个妹妹,特意来送些礼物的,一模一样的礼物送了两份。
南淮意看她困得很,有点心疼。
“要不然先睡会儿再写?”
心疼归心疼,学习还是要的。
不在于物质,而在于精神。
许逐溪摇头,朝他笑,“我可以写完再睡觉。”
刚把书打开,她又抬头看他,“我昨天还被英语老师夸了,老师还给了我一朵红花。”
南淮意问:“老师怎么夸你了?”
“老师说我进步好大的。”
南淮意看着她写作业,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翻着书。
他的作业早就写完了。
一半是在学校写的,另一半是在车上等着下课的时候写完的。
他看了会儿书,抬眸,看着许逐溪的背影。
她坐的很端正,埋着头,动着笔,另一只手压在课本上,字写的飞快。
他上辈子英语学的不好。
到市里读了高中,英语第一次考试,只考了三十多分。
后来慢慢学习,也最终只是哑巴英语,什么词不会读也不敢读,担心惹人发笑。
工作以后,这项不可避免的必需要求,也只是磕磕绊绊地说出来。
要不要再学个什么别的语言呢?
他突发奇想,又笑着摇摇头,自己否定了。
还是等着逐溪哪一天自己忽然对什么感兴趣了再说吧。
许逐溪忽然转了下椅子,拧着身子转过来,“我可以、我可以在学校里提前写完一点作业,这样等我放学的时候,我剩下的作业就不多了。到时候上完英语课,回到家,我剩下的作业就更少了,就能很快地完成了。”
她又飞快地补充道:“其实我在学校有很多时间可以写英语作业的,而且我写的也很快,能够写完的。”
南淮意怔了一下,撑着额头。
他的眉眼隐在灯光的阴影里,有些模糊不清。
他点点头,轻声应了一下,“……好,我相信你。”
“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水云月笑着说, 拧开水杯喝了口水,伸手用手背挨了下许逐溪带来的水壶,往里也添了点热水。她走回原位, 面无表情地轻轻捏了把许逐溪的脸蛋,吓唬她, “不要以为你夸我,今天的练习我就会减少数量的。”
许逐溪挥挥手臂,很兴高采烈, “好的!”
水云月这个名字很柔,颇有几分古典意味,让人一听,便能联想到飘逸的长袖薄纱轻拂而过,在观者的脸颊停留一瞬又转瞬离去。或是有十里长亭, 端有一人独坐其间, 弹琴烹茶, 好不平和宁静。
总之, 不论怎么着,都让人没法和架子鼓联系起来。
许逐溪才不管这些,她向后双手撑着座椅,一动不动地半仰起头,盯着老师看。
满心满眼的惊叹和崇拜。
无论怎么看都好酷。
每一次鼓棒落下, 每一次手臂挥动。
水云月打架子鼓的时候很认真, 像是把除此以外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专注地面无表情地敲击着, 和着磁带录音机里播出的偶尔略带模糊的音乐声,却恰好别有一番风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水云月走过来,又面无表情地摸了下许逐溪的脸蛋。
小朋友的脸蛋白白嫩嫩的。
这段日子又让南淮意这么养着,长了好些肉,圆润了不少,手感好极了。
许逐溪学着碰了碰自己的另半边脸。
水云月觉得怪好笑的,忍着转过身,举起她的手,把鼓棒塞到她手里,“握好。”
“嗯。”许逐溪立马把自己的五个手指都贴在鼓棒上。
水云月低着头把她的手指调好位置,“今天你要先学会打鼓棒。”
“要把鼓棒甩出去,就像是……甩鞭子。”
许逐溪还是很有信心地大声说:“好!”
她从椅子上蹦跶下来,站得端端正正的,做动作做的有模有样的。
南淮意在外边坐着。
走廊里摆着长木椅,让人休息的,摆放在靠近每间教室门口的地方。
少年宫家长是不许进来的,只能在大门外边等着。椅子摆着,是给孩子们坐的,譬如下一节课的来了,上一节课的还没有下课。
四楼空旷的很。
发出什么声响都能听到。
教室里响了会儿架子鼓的声,现在又停了。
什么都听不到。
南淮意低头,轻轻地用后脚跟碰了碰地面。
他是真的有点焦躁。
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呼了口浊气,手指插入发间,随便揉了几下往后顺了下,长步迈开向外面楼梯口走去。
出去走走,他决定。
出了少年宫向外左转,有家书店,很大,卖的书种类很全。
南淮意本来越过了,又倒着走回来,推门进去。
家里的书是他原先买的,买了些故事童话书什么的。
这样不行,也不够,需要些别的类型的书。
他自己是胡乱长大的,高中大学以后,如饥似渴地泡在图书馆,读着自己从未见过的书,了解自己从未了解的事情。
书是很重要的老师和引领者。
看书能够让人心静。
没一会儿,他就挑了厚厚一摞,堆放在最中间。本来他还打算托舅舅宁水昌帮忙买的,这家书店里的倒是很合适。
“您好,请问您的书店是几点关门?”他招手叫来老板。
“八点,晚上八点。”
南淮意想了一下,时间不太合适。他打算带逐溪在游乐园看完晚上的烟火表演,不能够确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指了下自己挑好的这些书,“能帮我留到明天早上吗?还是这个时间,我到时候会来把这些书带走的。现在给您付一半的钱,算是定金,剩下的一半明天来了之后给您补上?”
“行啊行啊。”老板自然是没有什么不乐意的,很痛快地收了一半的钱,售后服务也很周到,“你放心,每一本书我都给你包好的,一定不让哪里磕了破了,明天你来拿就是了。”
南淮意在这周围转悠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挨个的一个教室一个教室走过去。
除了个别像是架子鼓那样声音特别霸道的,大多教室的门都敞开着,为了透气。
南淮意就在那门口安安静静地站着看会儿,影子似的,不发出一丁点动静来。
每一个看着都挺有意思的。
他想,要不然回头让逐溪到每间教室都上节课,没准,她就又有什么别的喜欢的了。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自己对这些是兴致缺缺的,但是对于把这些都补偿到许逐溪身上,却是热衷极了。
路过无线电教室的时候,南淮意抬头看了眼铁质门牌片。
无线电。
正要迈步离开的时候,恰巧和里面正坐着的个女孩目光相接。
是何佳涵。
她坐的很端正,抬头挺胸,两只手臂相叠,放在桌子上。
只是她的注意力似乎全然没有放在黑板上,她的眼神散漫的无神的,落在空中的某个角落。或许是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看到南淮意,又或许是因为发呆被抓包而惊慌,她瞪圆了眼睛,掩饰不住的惊愕。
南淮意神色不变,只微笑着向何佳涵点点头,看着她坐的愈加端正,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黑板,看向老师手中的模型。
他往后走了两步,离开了门口,经过无线电教室后门的时候,他停了一下,转身朝里面看去。
无线电教室很大,但是上课的学生很少,而且集中坐在最中间,被前后左右的众多模型电路围绕着。
何佳涵的背影,南淮意还是能够认出来的。
她的肩膀又松松地垮了下去。
或许她不喜欢这个,南淮意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只是她没的选择。
宁水清选的什么,就会等同于何佳涵选的什么。
这是寄人篱下的痛苦。
这是寄人篱下的孩子的痛苦。
或许血脉上带来的天然的羁绊,是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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