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旭怒不可遏地道:“博尔氏是昊周三大部族之一!岂可向一个女人下跪求饶?”
他目光再一次掠过温月声。
从博尔烈恒身死之后,他看温月声的次数,已经超过了看自家军队。
博尔旭阴沉沉的目光,在对方身上盘旋。
恰逢着天边阴云散开,阴雨连绵的源城,终是迎来了一抹灿阳。
赤金色的阳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映照着她瘦弱的身影,和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眸。
这个大徽郡主,端坐在了马背上,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博尔旭当下暴怒,高声道:“所有博尔氏将领听命!”
这边的将领回过神来,皆是一怔,忙道:“在。”
“整军随我同行。”博尔旭收回了视线,高声道:“今日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大徽郡主死!”
他知道他们今日兵败,几乎已经成为了定局。
在后路也被完全截断了的情况下,便准备殊死一搏。
博尔氏满门的荣光,在这一场战役中,必然会消失殆尽。
所以博尔旭打算斩杀温月声,用这个大徽郡主的鲜血,来保住他们整个博尔氏的名声。
他这话一出,身侧的将领也皆是明白了过来。
温月声所处的位置很是靠前,并且身边的将领零零散散的并不多。
甚至还比不得边上的几个副将。
江焰可以在对战之中击杀博尔烈恒,他们亦是能击杀对方主将。
他们这里,仍有上百个博尔氏的将领。
这中间的每一个,还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将。
退路封死,他们也别无选择。
当下,无数博尔氏的将领高声应和道:“是!”
就算是死,他们也一定要先将敌方的主将撕碎于场上。
博尔旭动作极快,率领着这一群博尔氏的将领,每个人手中都扛着一把大刀。
他们所用的大刀,就是江焰用的那一种。
博尔氏的人,人人都擅长使刀,他们的大刀,也斩杀过无数的大徽将领。
这支队伍来势汹汹,且无视了战场上的其他人,直奔着温月声而去。
温月声所站的位置,确实已经脱离了大军。
远处作战的忠勇侯,在听到了踏踏马蹄声后,面色惊变,回过头,看到无数的大刀闪烁着冷芒,均是朝着温月声的头顶上劈斩下去时,他高声道:
“郡主小心!”
临行之前,温月声的那把长刀出现了些问题。
陆红樱查验后,说是用刀的人力气太大,刀锋损伤严重。
忠勇侯等人行军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但那佩刀还是送回去重新锻造了,战事不等人,温月声只拿了一把弓箭出门。
在攻入了昊周营地之前,忠勇侯想把自己的佩刀给温月声,却被温月声拒绝了。
在战场上,佩刀就是将士的性命。
忠勇侯也明白温月声的意思,是让他保护好自己。
但他从没想过会出现眼前的这般状况。
在那些凌然的大刀面前,温月声手里的那把弓箭,只怕是完全不足以抵挡的。
而她在调兵遣将的时候,就好像是从未考虑过自身安全一般。
一切都以战场的利益最大化。
这就导致人人身边都有人,但他们的郡主身边没有。
当下,无数人惊变了神色。
哪怕知晓温月声武艺极强,但在博尔氏威名响彻整个边疆的前提下,是无人会将这些凶悍的将领看轻了去的。
所以当他们拎着大刀杀到了眼前时,无人可以保持平静。
……除了温月声。
她那双眼瞳幽黑深邃,在博尔氏杀到她面前时,都没能泛起任何的波澜。
春日浅淡的日光底下,她甚至连弓箭都没有拿起来。
而是拿起了身侧的一支箭矢。
她将箭矢握在了手中,在博尔旭那把大刀劈斩下来的瞬间,竟是用这支精铁所锻造的箭矢,笔直地穿透了对方的大刀。
刺啦——
箭矢穿透大刀,发出刺耳的声响。
在这震破耳膜的巨大声响之中,温月声用一支箭矢,直接穿透了大刀之后,博尔旭的咽喉。
箭矢没入时,发出的巨响,令得周遭无数人神色巨变。
那些跟着博尔旭一并行来,气势汹汹欲斩杀温月声的将领们,都没能反应过来,博尔旭的尸首已经摔落在了地上。
同一时间,还有那把被温月声穿透出一个大洞的大刀,落在了她的手中。
她接过那把跟她身型全然不符的大刀,策马一动,大刀的利刃快得如同纷飞的弧光一般,只在眼前闪过了一瞬,便有无数人被斩杀。
她冷淡没有情绪的眼眸,在击杀这些博尔氏将领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波动,而是用一种冷淡的嗓音道:
“博尔氏的将领,都以掳掠大徽女子为荣。”
“今日一战,被女子斩杀的滋味如何?”
声音轻飘飘的,却令得无数人胆寒惊惧不已。
可他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就被对方斩杀身亡。
周遭一片死寂。
温月声出手必定是一击必亡,博尔旭那把大刀落在了她的手里,像是一把割草的刀刃一样。
只是她收割的不是青草,而是博尔氏将领的性命。
片刻之间,斩杀无数将领。
剩余的那些将领,在看到了这般杀人如切菜的场面之后,俱是心神震荡,再不敢上前一步。
温月声扔掉了那把脏污的大刀,面色冷冽不带情绪地道:
“博尔氏将领尽数伏诛。”
“昊周将士,放下武器投降。”
被她毫不犹豫斩杀对方数十个将领之事振奋到,无数大徽将士俱是重复了她的话,高声道:
“昊周将士,放下武器投降——”
声音浩荡,响彻云霄。
在博尔氏主要的将领均身亡后,源城之战终是拉下了帷幕。
和之前珞城的情况不同,大徽军队这次是真正地大获全胜。
十多年来,大徽将士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酣畅淋漓的胜利。
就连源城之中的百姓,亦是群情激奋。
温月声的声名,再次响彻了整个边疆。
自她抵达边疆战场之后,所参与的战役,皆是取得了胜利。
此番大败博尔氏军队,更是令得整个边疆都处在了剧烈的兴奋之中。
源城之战里,温月声表现出来的极强的统帅能力,也令得昊周国内发生了不小的震荡。
甚至影响到了接下来的战役。
在昊周源城战败之后,努烈连夜撤回了支援源城的队伍。
他派去源城的本就只有不到三万兵马,如今在整个源城都已经战败的情况下,这三万兵马还过去,就是去找死了。
还不止如此。
撤回援军之后,努烈收到了旨令,当夜便率兵离开了主城战场,将昊周的大军,重新退回到了安全线之内。
十多年来第一次,昊周竟是被大徽打得退了兵。
此事影响深远,连带着朝堂之上,都是一派欢欣雀跃。
但许多人的心中也都清楚,眼下这只是短暂的退兵而已。
待得此番过后,必定会迎来昊周更加凶猛的攻势。
出于此,温月声也在安顿好了源城事务之后,赶往了主城之中。
下一波敌袭,所要面对的便是昊周五大名将,还有整个昊周最为精锐的部队。
仅靠着如今她手中的兵马,是全然不能够做到的。
主城那边,边疆所有的主要将领汇聚,俱是为了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除此之外,也是为了庆祝这次来之不易的胜利。
大徽是弱国,越是弱,就越是需要胜利的刺激。
他们要告诉整个边疆的将士,昊周并非是不可战胜,如今的大徽,也拥有了大徽的战神。
温月声率兵进入主城那天,无数百姓、将士夹道欢迎。
偌大的主城之中,挤得近乎走不动道。
大徽的子民渴望这样的胜利太久了,尤其在看到了温月声大军背后,那乌泱泱的昊周战俘后,这种情绪更是达到了顶峰。
当夜,辅国大将军陆振国设宴主城,为此番获得胜利的大徽军队庆祝,也是为晏陵接风洗尘。
晏陵信中说是要用半个月,实际上从整合大军到抵达主城之内,只花了十天。
涤竹在旁边看着自家大人这副模样,都忍不住摇头。
这知道的呢,他是去边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归家呢,这般归心似箭。
大军获胜,援军还到了。
两个好消息并行,令得今夜的主城内,满是欢声笑语。
晏陵入殿时,所看见的,就是底下的几个将领,涨红着一张脸,手中还端着酒水,面色激动且亢奋地对温月声表明心迹。
那刘奕舌头都大了,还在那:“郡、郡主!您不知道,您在我的眼中,就好似再生父母一般!刘奕这一生,都愿誓死追随郡主!”
“呜呜呜,郡主,我爹娘都死了……”
李庆元站在他身边,拉都拉不动他,人都快无语了。
这位刘大将军,寻常看着倒是挺正常的,倒不知道酒量这般差,差就算了,喝多了怎么还发酒疯啊!
看看郡主的那张脸,哪里像他娘了!
在他们身侧,江焰那张俊朗的面容上,难得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他看着刘奕发酒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主座之人的身上。
那种既带着些许倾慕,又带着些许笑意,难言的目光,看得涤竹心头咯噔一下。
他慌忙回头去看,果不其然瞧见了自家主子那本就没有情绪的面容,变得更加冷冽了几分。
幸得已经有人禀报了晏陵到了。
温月声抬眸。
她那双眼眸,依旧是没太多的情绪,漆黑一片。
却在看见了他之后,淡声道:“来了。”
得她这句话,晏陵周身那冰冷迫人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了。
涤竹:……
不是,就两个字,至于吗?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晏陵已是缓步上前,将边上的清茶,递到了温月声的手边,他声色冷淡地道:
“郡主不饮酒。”
这话一出,这屋内所有的人皆是抬眸望向了他。
忠勇侯坐在了左侧,闻言一拍脑袋道:“啊对,瞧我这脑子。”
“快把刘将军拉下去吧,郡主信佛,不喝酒。”
他一边说,一边还跟身侧的陆青淮小声道:“这也是奇怪了,这位晏大人,怎么跟郡主的家属似的?”
陆青淮正捧着一杯清酒喝,闻言道:“谁家属?她又没成婚。”
旁边的陆青淮的父亲陆振国:?
陆振国微眯着眼道:“该成婚的人不是你吗?等这次回去之后,你便给老子滚去成婚。”
陆青淮听这话,当下就不满道:“成什么婚,跟谁成?”
陆振国:“京中闺秀众多……”
陆青淮冷哧一声,他就看不惯陆振国这副模样,当下道:“行啊,娶也成,这样。”
“我要娶郡主,你给我想个办法吧。”
周围倏地安静下来,温月声身侧的晏陵抬眸,那道冷冽的目光,落在了陆青淮的身上。
陆振国:……
他手都已经举起来了,又想着这是庆功宴,忍了忍放下去了,但那厚重的大手还是一下子按住了陆青淮的脑袋。
陆青淮听到他老子一字一顿地道:“郡主见谅,陆青淮幼时撞过脑子,眼下多半是失心疯了。”
陆青淮讥笑,老狗只会放屁,还以为多大能耐呢,连他这个要求都达不到。
娶温月声怎么了?他非要。
陆青淮当即来劲了,正准备猛地一起身,吓他老子一跳。
一抬头就见温月声那双冷冷淡淡的眼眸扫到了他的身上。
陆青淮:……
敢作敢当的陆小爷手上动作一软,人砰地一声就坐下去了。
行,不要就不要嘛,她凶什么。
夜未深,席便已经散了。
城主府内外的守卫肃穆一片,没有彻底战胜了昊周之前,谁都不敢彻底松懈下来。
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喧嚣过后的城主府中很是安静。
书房内,温月声静坐着,眼眸落在了眼前之人的身上。
她淡声道:“此番为何是你来?”
朝中留下来的武官虽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且只是增派援兵的话,镇国大将军也可以做。
这件事他们在信中都未提及。
晏陵缓声道:“原定的援军统帅是镇国大将军,但在圣旨颁布之前,皇上更改了圣意。”
他微顿,眼眸深沉:“将镇国大将军调往了关东。”
关东自上次萧锐谋逆之后,主将的位置便空缺了下来,按理来说,是该补上,但刚出了萧锐那回事后没有补,临时到了需要往边疆增派人手时,反而补缺,这事本就奇怪。
更别说,镇国大将军的品阶只在骠骑将军之下,跟镇守边疆的陆振国同级,把他调往关东,几乎等同贬谪。
朝廷正值用兵之际,即便镇国大将军没有前往边疆,也不该做出这般决策才是。
温月声面色冷淡,问:“皇上属意的援军主帅是谁?”
晏陵抬眸看向她,直言道:“永安王。”
书房内安静了下来。
如果只是寻常的调遣,尚还能说得过去。
在温月声率领了边疆大军,第一次战胜了昊周后,皇帝做出了这番决策,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晏陵见她眼眸冷淡,眉眼笼在了夜色中,轻声道:“源城之战后,郡主声名鹊起。”
“边疆百姓皆不识皇室,只知大徽战神思宁郡主。”
他停顿后道:“不只是边疆,如今整个大徽,都对郡主称赞不已。”
如今尚且处在了战乱之中,皇帝自不会对抵御敌军的将领有何不满。
但这战功赫赫,声名远扬的美名,却也不想只让温月声一个人得。
到底,温月声在皇帝的眼里,也只是个女子。
该被天下人,被所有的百姓知晓且拥护的人,应该是日后的储君才是。
“圣上的原意,是打算让永安王支援边疆,代替郡主,成为全军的主帅。”晏陵冷声道。
胜仗还没有打成,便急不可耐地想要提前占据功劳。
“所幸,京中并非只有一位王爷。”
景康王体弱,朝野京中人人都知。
他必定是无法担任边疆主帅之位,他做不了,却也不会让萧缙落了好。
在大皇子萧锐谋逆之前,萧缙一脉的人,大概都没好好地把景康王放在了眼里,也正是因此,这次才会吃了个闷亏。
而他二人相争,边疆却等不了,所以这次的援军统帅,到底还是落在了晏陵的头上。
晏陵眼眸冷淡,轻声道:“我离开京城之后没几日,京里便传来了消息。”
“景康王生母梁昭仪,重获圣宠,如今已经搬离了冷宫。”晏陵微顿后道:“京中都在盛传,道景康王一脉便要起复了。”
梁昭仪,也就是前淑妃。
此前因为梁家犯下的那等恶事,梁昭仪还曾想要给自家侄子求娶温月声,惹怒皇帝,而被打入了冷宫。
人人都以为她此生便要在冷宫待到死了,却没想到还有起复的一天。
有趣的是,时间点还正好在晏陵离京之际。
倒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就是特地想要避开晏陵行事。
晏陵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对除温月声之外的任何萧氏之人,都漠不关心。
景康王要跟萧缙争斗,他便腾开位置让他们厮杀,他自来要保全的,只是温月声一个人的后方。
“另有,郡主多日未有来信,晏陵不免心中担忧。”他抬眸看向了她。
如今看来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他并非担忧温月声会受制于人,而是这边蜂拥的浪蝶。
一个郁舜便罢了,也就月余的时间,她身边便又多了不少的人。
就连陆家那个没个正行的儿子也要来倒插一脚。
他不来,以她的心性,三五个月将他忘了,或是麾下又多了几个惊才绝艳的少年……
晏陵自长成之后,登科入仕,在朝为官多年,都没有这般过。
温月声微顿,抬眸看他。
这一眼,却见晏陵雪白的袖袍底下,露出了半截缠绕着纱布的手腕。
她淡声道:“手怎么了?”
晏陵垂眸道:“路上来得匆忙,扭伤了些许。”
温月声本欲让周曼娘给他看看,但最近连着几场打下来,周曼娘亦是疲惫不堪,只听他说是扭伤,便起身至铜盆前。
她撩动铜盆里的清水净手,用悬挂在了一旁的绫帕擦净了手,缓步行至他的跟前。
“我看看。”
温月声这句话没什么情绪,可伴随着她的靠近,那股冷淡的檀香萦绕在了鼻间。
晏陵眼眸微晃,将袖子卷起,露出了他修长的手腕。
温月声手指冰凉,指腹如同冷白的玉一样,触碰到了他手腕的瞬间,晏陵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当下幽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