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思虑之后,他到底是放缓了进攻源城的步伐。
他所率领着的昊周大军,依旧驻扎在了源城之外,一副随时都有可能进攻的样子。
但博尔烈恒心中清楚,这不过只是做个样子。
在先遣部队的两个将领身亡后,他便直接给主城那边传了消息。
努烈给了明确的回答,昊周支援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博尔烈恒不是莽夫,他知晓此番的事迹传回昊周,他势必会遭到了其他两个部族的嘲笑。
但无论如何,在部族内部丢脸,也比起丰家父子有去无回的好。
他通知及时,昊周军队亦是绕路前行。
为了避免消息漏出,被大徽军队知晓,他每日里还会下令,命底下的将士去往源城周围骚扰。
做出一副随时进攻的架势。
但其实已经没打算再单独进攻了。
不光如此,为了避免之前深夜营地被偷袭的事情再次发生,博尔烈恒还加强了整个大军的巡逻。
每天夜里,都会有至少五支队伍交替着在整个军营内巡逻。
巡逻的将士身上还带着通讯用的烟火,但凡是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便会立即点亮烟火,通知营内所有的人。
在温月声抵达了边疆之后,博尔烈恒算得上是对她最为忌惮的一个昊周将领了,也几乎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齐全。
只待援兵抵达。
这般情况下,博尔烈恒料想着是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十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在被动挨打,永远都龟缩在了城门之中,只会守城的大徽将士。
竟然会有主动进攻的一天。
他防住了夜袭,防住了火攻,在整个营地之内,放满了随时可以用来灭火的水缸。
可他却没防住雨水。
源城这个地方,气候比之整个边疆的城池都要好。
进入了三月底四月初,天气彻底转暖。
只连着晴朗了没几日后,天空阴沉了下来,没过了几日,便开始飘起了零落的春雨。
春雨如丝,细细密密的落了下来。
将整个昊周营地,都笼罩在了烟雨蒙蒙之中。
正值白日当午,细雨绵绵之下,军营里的将士,在吃罢了午饭之后,皆有些昏昏欲睡。
然就在这个时候,大徽的铁骑,自昊周营地的后方,直接攻了进来。
博尔烈恒收到了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他盯着眼前的将士,沉声道:“你说什么!?”
那将士脸色格外难看,一身的军服已经被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水打湿了,湿漉漉的衣服贴在了身上,格外地难受,但他此刻却顾不得这些,只高声道:
“大徽大军攻入营中了!”
博尔烈恒神色巨变。
他不比博尔睿,在面对这些事情时,表现及反应也是格外迅速的。
加之这几日之内,他哪怕是晚间睡觉时,都穿着身上厚重的甲胄,所以几乎是在收到了消息之后,便立即赶了出去。
因轻云镇外的大军教训,这次在收到了敌袭通知后,昊周大军的反应也变得格外快速。
几乎是顷刻间,便有上万人集结在了一块。
手中兵器俱全,甲胄亦是穿戴整齐。
博尔烈恒一声令下,声势浩荡的昊周大军立即攻了出去。
种种迹象看起来,似乎都比此前轻云镇的对战要好上了不少。
然而,他们反应得再及时,到底还是因为没想过大徽会主动出击,而丧失了先机。
大徽此番下手,亦是半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源城内部六万军队,倾巢而出。
六万人的兵马冲击之下,昊周军营的外部军队被全数剿灭,几乎是必然的。
除此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那便是源城这雨水连天的气候。
春雨不似夏雨那般暴烈,却能阴郁连绵,下上一整天。
更别说今日之前,这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连绵的雨水,令得泥土都变得松软了起来。
大徽临时入侵,昊周将士反应及时,来得及拿武器,来得及穿戴甲胄,却来不及披上雨披。
连绵雨中,将士视线受阻,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浸湿,又被厚重的甲胄笼着,浸湿的衣服穿在了身上,宛若拖动着三个甲胄在行动。
即便是凶悍如昊周大军,亦是被这一身装束侵扰。
更别提连绵细雨之下,脚底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湿滑,稍不注意就会踩滑。
这可是战场之上,只稍有片刻的疏忽,都会丢掉了性命。
更别提他们在多重困阻之下,行动接近于艰难。
反观大徽那边,因主动进攻,全军之内都佩戴着斗笠及请便的蓑衣,斗笠隔绝雨水模糊视线,蓑衣更是让他们行动便捷。
冷凉的春雨之下,一切准备就绪的大徽将士,就像是一把利刃一样,直直地插入了整个昊周大军的心脏。
博尔烈恒率领大军突围时,所见到的,就是这般装备齐全的大徽军队。
在此之前,不说是他,只怕是整个昊周之人都预想不到,大徽竟是会有主动进攻的一天。
且一动手,就是在盘算好了天气,做足了准备,且还格外熟知这个军营作战方式的前提下。
博尔烈恒的援军还需几日才能抵达,温月声底下的将士,就已经斩杀了无数的昊周将士。
冰凉的春雨中,温月声端坐在了马背上。
她今日并没有携带那把细刀,而是在雨幕之中,拉动了弓箭。
一声破空巨响,三箭齐发,博尔烈恒身侧的将领,几乎是瞬间毙命。
在这连绵如丝的细雨中,轰然倒塌。
博尔烈恒神色巨变,高声道:“立起盾牌!”
一声令下,无数厚重的盾牌在雨幕中立了起来。
可雨中本就视线受阻,盾牌立起来了之后,更是看不清楚人影,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够阻挡对方的弓箭。
只那博尔烈恒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听到了咚地一声巨响。
他神色骤变,倏地抬头。
这一眼,竟是看见有弩箭径直穿透了盾牌,一箭击穿了盾牌后方的将领心脏。
博尔烈恒神色大变,对方竟是配备了弩机,且还是这般强劲的弩机!竟是能够一箭击穿盾牌!
他刚欲开口,便听得周遭响起了无数道破空声。
无数支弩箭,铺天盖地般地落了下来。
只听得叮叮当当重响,无数盾牌被穿透。
逼不得已,周遭持盾牌的将领只得弃掉盾牌,而盾牌刚刚撤掉,温月声的弓箭再次疾射而出。
雨幕中,箭矢划破长空发出的刺啦声响,令得无数人头皮发麻。
那个端坐在了雨幕里的女子,就好像是一个行走的杀神一般,放一次箭矢,便要死数个将领。
她只杀将领,却不知道为何,一箭都没有射到那博尔烈恒的身上。
博尔烈恒以为她是惧怕,是没有把握射出这一箭,却见她在又一箭射出之后,骤然放下了弓箭,情绪冷淡地道:
“你可以杀他了。”
这话说得莫名,博尔烈恒更是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然而下一刻,他忽见面前的一个戴着斗笠的大徽将士,掀下了自己的斗笠。
绵绵细雨中,对方那双区别于周围所有大徽将士的浅淡眼眸,扫向了他。
博尔烈恒当即神色巨变,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寻找了三年都不见踪影的三儿子博尔焰。
那个被博尔烈恒扔在了昊周将士中,凌、辱致死的女人生下的儿子!
博尔烈恒是猛将,但他已经不年轻了,他最大的反应只能催促着他快逃。
而他才来得及转身,身后人的大刀,已经劈斩在了他的身上。
江焰在冷凉的雨水中问他:“痛吗?”
随后手起刀落,直接斩断了他的臂膀。
“啊!!!”
博尔烈恒在剧痛中猛地抬头,看见的就是他那张酷似他母亲的面容。
下一刻,那把大刀再次落下,冰冷的刀刃,再次斩断了他的一臂。
江焰冷声道:“痛就对了。”
“你看清楚了,是你强掳来的女人,生下的儿子,亲自率兵踏平了整个博尔氏。”
“博尔烈恒,你开心吗?”
博尔烈恒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这次,江焰已经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了。
他抬手,冰冷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在博尔烈恒瞪大的双眼,颤抖的身躯身侧,江焰冷声道:“你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就是伤害了我的母亲,所以我,亲自送你和整个博尔氏欺辱过我们母子的人下去,向我母亲赎罪!”
博尔烈恒尸体摔落的瞬间,周遭都凝滞了片刻。
博尔氏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主将被人直接斩杀的情况,更别说,死的人还是博尔氏的家主!
“将军!”反应过来的一众将领,皆是神色巨变。
博尔烈恒身边的那些心腹大将目眦欲裂,正逢那江焰在这茫茫细雨中回过了身来,当看见了他的面容后,这些将领俱是心神震荡。
“博尔焰?”有人不可思议地道。
当初江焰叛出昊周,令得整个博尔氏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整个博尔氏中,几乎是人人都知道博尔焰这个名字。
无数目光落在了江焰的身上,却见他一身大徽的军服,面色幽沉地道:“听清楚了,我叫江焰,是大徽的将领!”
昊周本就处于劣势当中,还在这等情况下发现了江焰的身份,眼睁睁看着主将被斩杀。
当下军心涣散,更是无力抗敌。
导致他们才正面对敌没多久,就已经陷入了无比被动的状态中。
主将不在,率领全军的是博尔氏的副将博尔旭,满军营几万人,都指望着他。
他此刻也顾不得江焰和博尔烈恒的事,只匆匆指挥着军队进行变阵。
他抬目望向了四方,振臂高呼:“昊周众将,随我突袭。”
“不许后退,正面迎敌!”博尔旭怒声道:“眼前的军队,不过只是昊周的手下败将!昊周铁骑,岂可输给大徽弱旅?”
“若有主动投敌者,杀无赦!”
昊周将士调整得极快,博尔旭的话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乌泱泱的大军在他的调整之下,重新迎上了大徽大军。
眼看大军终是重回了正规,博尔旭及身边的几个博尔氏将领都长松了一口气。
博尔旭冷眼扫向了江焰的方向,咬牙切齿地道:“今日突围之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这等忘恩负义的叛徒!”
他曾是参与凌、辱江焰母亲的将领之一,到得如今却只说江焰忘恩负义。
但有一点他倒是跟江焰格外地默契,他认为像是江焰这样的叛徒,是必然不能够继承他们博尔家的姓氏的。
“博尔氏将领听命!”博尔旭眼眸阴沉,一字一顿地道:“若有活捉江焰者,赏金万两,就地击杀江焰之人,升官进爵!”
江焰闻言,立在了大军之中,冷笑连连。
他想要光明正大屠杀博尔氏的人已经很久了,今日他们特地给他送来了这个机会,也正好成全他。
江焰凶猛,博尔氏一连派出了几个将领,都不是他的对手。
被他斩杀了数人之后,博尔旭神色越发地难看。
且还不光如此,今日这一战打得都格外地艰难。
博尔氏率领的昊周军队,在昊周境内都不属于弱旅,多年来更是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
如非这般的话,他们也不会将大徽的边陲小镇,当成是自家后花园,年年来犯了。
可在两边实力差距这么大的情况下,他们依旧不敌大徽军队。
甚至在博尔旭开口做出调整了之后,仍旧处于了劣势状态。
这等情况,不光是因为今日的气候及其他的一些外在原因,而是……
“将军!”身侧的将士匆匆来报:“步兵阵营被割裂,前边突袭的将士已被大徽彻底截断。”
博尔旭还没开口,另一侧又来了一个人:“轻骑兵阵营受到对方的弩机冲击,伤亡惨重。”
“将军……”
竟是绝大部分都处于极大的劣势之中。
博尔旭神色阴沉,半晌难以言语。
他终是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这一整个大徽的军队,就好像是提前洞悉了他们的排兵布阵一样。
在每次他进行调整后,对方都能恰恰好避开了他们强势的队伍,攻击他们的弱点。
几次下来,昊周被消耗了许多的兵力。
“是江焰!”博尔旭身边的将领脸色难看地道:“肯定是他把大军作战方式全部告知了大徽!”
所有的军队都有着自己独特的作战方式,博尔氏又是一支非常有自己风格的军队。
对方提前掌握了他们的行军方式,才能够这般毫不费力针对他们。
博尔旭目光沉沉,抬眸看向了大徽主帅的那边。
他没说出口的是,能够做到了这般地步,绝不只是那江焰提供了三言两语,或者是拿到了完善的作战方式就可以的。
三年了,江焰叛出军队都有三年,博尔氏这样的军队,会在三年之内一点改变都没有吗?
当然不可能。
实际上从江焰叛军后,博尔烈恒就有意改变了很多作战方式,所防止的,就是大徽那边会接收江焰。
大体的方向上没变,但细节上变动了很多。
可行军打仗的人谁不知道,真正能够在战场上取胜的,一定是各类细节。
这般情况下,他们仍旧被压制。
那就不是一个江焰那么简单了。
今日开战之后,博尔旭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那位大徽郡主的身上。
博尔氏家族的人,天生喜好掠夺,博尔旭自己也没少从大徽掳掠女子。
所以他们天性里,就是瞧不起女人的。
即便是泰兰提醒多遍,博尔烈恒此前也一直耳提面命,博尔旭仍旧觉得,女人只属于后宅,只是他战胜之后掠夺的物品而已。
战场不是女人的地方,哪怕是对方的女将领,也一样。
加之温月声这次不像是之前一般,而是只用了弓箭。
在博尔旭的眼中,她便只是个弓箭使得不错的女将领罢了。
直到现在,博尔旭才知道,对方究竟有着何等的能耐,又能够做到了什么地步。
可便是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这个博尔旭没有放在眼里的大徽郡主,排兵布阵和用兵都太强。
就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一样,牢牢地压在了博尔旭的头上,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在知道对手是谁后,进行的一系列变阵,也全部都被温月声击破。
甚至就是因为他知道了,对方还特地设下了圈套给他钻。
等他反应过来,一万多的步兵,已经被对方蚕食殆尽。
轻骑兵死伤最重,近乎溃败,重骑兵在不断地周旋于各方战场后,体力被大量消耗,在这蒙蒙细雨天内,直接被大徽的弱旅截堵困住。
连他们引以为傲的博尔氏亲卫军,亦是节节败退。
眼看着昊周大军便要溃败了。
周遭的呐喊,已经一声强过了一声,那些急切的等候着他下令的将士,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
无数人疾驰在了战场上,被他口中的这支大徽弱旅,打得支离破碎。
博尔旭耳畔呼啸着的,都是刺耳的声响。
“将军,再不撤退的话,咱们便再也无法走出这个营地了。”
“将军,快些下令啊,残余的重骑兵也抵抗不住了。”
“将军……”
那些杂乱的声响不断回荡,博尔旭终是从思绪里回过了神来,他看着已经一片狼藉的战场,和对方越战越勇的士气,咬了咬牙,终是道:
“传令全军,撤兵!”
他身侧的那些个将领,在听到了他这个决策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后方撤退。
可大军行进到了一半,抬头,骤然看见了那江焰。
还有……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大徽军队。
江焰冷眼看着那些仓皇逃窜的博尔氏将领,讥笑道:“各位不是要杀我吗?”
后半段的战场实在是太过于混乱,博尔旭被温月声压制得喘不上来气,导致他把江焰都给忘记了。
没想到对方早就已经退出了主战场,死守在了他们后撤的路上,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当下,身边无数的将领能够感受得到的,只有绝望。
而撤退的路被堵死的事,也很快传到了博尔旭这边。
来传讯的,只是一个普通将领,对方声音已经隐隐有些发抖,在这边全线失守的状态下,颤抖着嗓音道:
“将军,不若我们投降吧?”那将领在说出了这句话后,满脸激动地道:“末将听说大徽军队从不残杀战俘,如果现在投降的话……”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博尔旭一刀砍死了。
博尔旭身侧伫立着的博尔氏将领们,皆是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