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他的表现,到底是叫这朝中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当下困境。
比起温月声作为一个女子该不该上朝堂,殿前军和整个军心涣散的事情,确实才更重要。
而且,这跟整个大徽都息息相关。
连带着殿上的皇帝,亦是面色深沉。
晏陵却是只给了这件事情两个极端的回答,但恰恰好,都踩中了皇帝的想法。
皇帝身处高位,他是对眼下逐渐放肆的温月声有所忌惮,但比起这个,他更加忌惮的是他的亲兵,禁军之一的殿前军,难以得用。
温月声再如何,她也只是一个人。
殿前军却事关了整个皇城安危,若处理不当,只怕皇帝连午夜安睡都会不得安宁。
皇帝闭了闭眼,彻底沉下了面容。
殿下还在争议不断,晏陵就站在了这些人间,他也不再开口,只等着皇帝做出决断。
底下的许多重臣,在看见皇帝沉默后,其实已经明白了皇帝心中的偏向。
“好了!”在所有人心绪复杂之际,皇帝直接开口道:“传朕旨令,即日起,命思宁郡主为殿前军统领,掌三分之一禁军兵权,并四大守卫军。”
一锤定音。
直接让原本喧哗的殿上,骤然安静了下来。
景康王垂眸,掩下了眼中翻涌的情绪。
那位了不得的晏大人,对朝堂的掌控,对他父皇的了解,远比他们这些做皇子的还要深切。
其从今日一开口,每一步,就连那一句皇命不可违逆,都准确地走在了皇帝的心上。
以至于到得最后,居然在全殿的反对声之中,直接让温月声一步登入朝堂。
当真是好手段。
只是他很好奇,晏陵足够了解他父皇,这般帮温月声,他就不怕皇帝忌惮吗?
然这个问题,他到底是不敢到了那晏陵的面前去问的。
而今日早朝的事情,只一个下午,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引来一番剧烈的震荡。
毕竟谁都没想到,当日温月声在那么毅然决然地卸下了御前金腰带后,还能够重返朝堂,而今,甚至还有了名正言顺的官职!
手中所掌的权力,甚至由此前的城北校场,扩大到了四大守卫军,如今竟是还有一个殿前军。
莫说她是个女子了,就算是寻常的武将,也没有这么快的晋升速度。
她这一条路,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尤其是温玉若在府中,听得这番事情后,心境几多复杂。
只是短暂的几个月,温月声已经和从前天差地别。
她从那不受宠爱的郡主,摇身一变,直接成为了朝中重臣。
还不只是重臣,其手中掌着的兵权,已经到了连萧缙到了她跟前,都需得要拉拢结交的地步。
一时间,许多人心中皆是五味陈杂。
其他人怎么想的,温月声并不得知,也并不关心。
她只在收到了皇帝圣旨后的第三日,正式迈入了朝堂之中。
十一月的清晨,天气已经彻底转凉。
阴沉了多日的天空骤然放晴,漫天金光遍洒。
耀眼的金阳,照耀在了整个太和殿之中。
朝中肃静,无数朝臣皆身着绯色官袍伫立。
大徽官员朝服为绯色,是较为鲜艳的颜色,当初先帝开朝建国时定下来的。
而在这满殿的安静之中,太和殿的大门忽而被两个小宫人,从旁边用力地拉开。
外边刺目的阳光照射了进来。
一人逆着光站着,站在了阳光最为灼目和耀眼的位置。
待得大门完全打开后,她方才缓步进入了殿中。
时隔多日再见,已是截然不同。
温月声几次上朝,要么是着轻装出行,要么便是着一身郡主的大礼服。
而今日,她身着的,是一身改制的朝服。
朝服上绣着大徽官制的团纹,且还是裙式。
她着的,是大徽从未有过的女子朝服,并且因她皇室中人的身份,颜色直接与所有的朝臣区别开来。
颜色与郡主大礼服同色,属正红,上面绣有团纹,配朝珠。
从某些方面来看,竟是与大徽的皇子朝服有些类似。
不同的是,皇子皆是身着浅黄色,上锈的是张牙舞爪的龙纹。
而她神色冷淡,右手依旧握有一串白玉佛珠,脚步清缓,不疾不徐。
一路被宫人领到了正前方。
她所走过的每一步,均是有无数人抬眼回头,备受瞩目。
一步步行进,至正殿之中的正前方。
那边原本伫立的,是景康、渭阳、永安三个王爷。
而今,则是多了一个温月声。
她的女子裙式的朝服,在他们三人之中,都显得格外的显眼。
是以站立之后,满殿沉默。
也是到了此时,在温月声着这一身明显的朝服出现后,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温月声虽姓温,却也是皇室中人。
换得某些朝代中,皇帝若是膝下空虚,无有子嗣可以继承皇位的话,便会由宗室之子来继承。
当然,这都是建立在了温月声及其母都是男子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
但她这一声正红色朝服,虽不似各皇子的黄色那般明显,却也格外地瞩目,更是叫许多人对她的身份,有了清楚的认知。
今日之后,温月声也同这些王爷一般,以郡主身份,手握实权,正式参与了朝政之中。
满殿之中,无人说话。
太和殿内安静非常,就好像是午后平静的湖面一般,然观底下,早已经是暗潮汹涌了。
这抹瑰丽刺眼的颜色,于整个大殿之中都格外晃眼。
而比起衣服还要晃眼的,便是温月声正式入朝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全军点兵。
她入朝之后不过三日,便是全军点兵的日子。
而在这三日里,她麾下的城北刀兵营的一千精锐,在精兵汇演之中,力挫三大禁军中的所有精锐,直接以不可抵挡之势,斩获了精锐汇演头名。
温月声新官上任,她底下的将士就连着拿了两个头名。
甚至都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就已经给她这个殿前军统领,添了三把火。
至全军点兵的当日。
皇家猎场之上,底下站着密密麻麻的将士,黑压压的一片。
同汇演时不同,今日点兵,是绝大部分的将士都在。
前些时日昊周细作的事情影响,军心涣散,是以到得今日,依旧是气氛沉闷。
高台之上,文武百官在侧,皆等待着接下来的点兵仪式。
底下的将领敲响了军鼓,高声道:“请主将点兵——”
声音高亢,在整个猎场上方盘旋,一连呼唤了三声。
温月声着一身玄色衣袍,周身清冷淡漠,在这三声呼唤之中,一步一步,从最低一阶的台阶,缓步往上。
咚咚咚,军鼓与她的脚步汇合在了一起,协同无数人的目光,看着她一路走到了高台大殿之上。
在她站定了之后,底下那些黑漆漆的目光,皆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温月声重掌兵权后,倒是让底下的将士振奋了些许。
但是昊周细作未除,军中便始终都笼罩着一层阴霾,也正是因为如此,军中的气氛才会如此的沉闷。
在她身后,是伫立的文武百官。
因为离高台边缘较远,便有人低声道:“郡主已是被请了回来,却也没见着军心如何振奋。”
“毕竟出现了这么多的事情,郡主此前又只是守卫军将领,你没看见那守卫军的状态吗?”
看见了。
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之中,温月声曾带领过的那些守卫军,都跟周围将士大不相同。
就连此前表现尚且还算不得多好的城西城南守卫军,如今亦是精神振奋。
整个大军之中,就显得这四大守卫军尤其地精神了。
“……想要稳固军心,却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到底是公主之事影响太大。”
“也是,就算是郡主,想要人心聚拢,怕也是并不容易。”
只这个场面,确实很难叫人放心。
殿上的皇帝,面色亦是略有发沉。
在这压抑低迷的气氛之中,温月声立在了高台边上。
她身上单薄的衣裙,伴随着秋风飞舞,如墨般的乌发清扬,身姿消瘦单薄,看起来全然不似能够统率得了这么多将士的统领。
她立于高台之上,开口第一句却并非是点兵,而是道:“章玉麟何在?”
底下的将士先是一怔,随后接连回头去看。
但因为场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亦是未有第一时间看见章玉麟。
就在疑惑不解之际,远处站立着的将士,听见了由远及近,逐渐逼近的马蹄声。
这马蹄声跟寻常的都不一样,踩在了地上,咚咚作响,声音传得很远。
今日全军点兵,竟是有人在猎场之中纵马疾行?
不少人皆是心生疑惑。
而这疑惑尚且持续了没多久,就见一队人马策马奔行而来,领头之人,便正是那个章玉麟。
晴空之下,章玉麟身穿甲胄,骑着战马,手里……竟是还拎着一个人。
没错,就是一个人。
不只是他,在他身后的每一个将领,都拖行着人。
这副场面过于震撼,以至于他们经过的地方,所有的将士皆是不由自主地避让开来了一条路,以供他们策马奔行。
这里的将士只觉得震撼,而那些个守卫军,却是满眼的兴奋之色。
原因无他,这场面他们曾见过。
昔日温月声到了三大校场之中,所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整个守卫军之中,犯事的所有将领全部拿下。
而今日,不知道又是谁要倒霉了。
“我说这几日章世子怎么不见踪影,原是背着我们干大事去了。”
“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做这种事,怎么可以不叫上我?”
“郡主下的军令,怎么,你想去?”
守卫军准则,郡主的话就是军令。
那此前还嚷嚷着要去的将士,瞬间闭上了嘴。
站在了他们身侧的亲卫军,见状都不由得啧啧称奇。
而这般情绪,尚且都没有持续多久,就见得章玉麟已经拎着人,一路疾行到了高台大殿底下。
他勒住缰绳,高声道:“回禀郡主,人已带到。”
站在了前排的人,还有温月声身后高台大殿之上的朝臣们,闻言皆是抬眸看了去。
可这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这是何人?”
“从未见过。”
原以为会是军中将领的人,此刻皆是面面相觑。
更是不明白温月声打的什么主意了。
日光底下,温月声神色冷淡,目光落在了那被章玉麟随意扔到了地上的人身上,冷声道:
“此人名为杨圩。”
亦是一个从未有听过的名字。
底下的将士们不明所以,殿上的朝臣亦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乃是昊周权臣杨古之子。”下一瞬,就听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
满场哗然。
杨古这个名字,旁人或许不一定会认识,但军中之人一定清楚,对方是那昊周丞相。
老皇帝在时,其便是大权在握。
此番三军汇演时的昊周细作之事,也是出自于杨古之手。
“杨古之子,怎会出现在了这里?”有人惊声道。
是啊,杨古本人都远在了昊周都城,温月声却随便能够抓到对方的儿子,这……
“总归也无人认识杨古之子。”景康王冷声道。
渭阳王当即道:“二哥的意思是,这人是思宁随便找来立威的?”
他微顿,随后道:“这样,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二哥别告知我一个人,干脆去父皇的面前说。”
景康王那双阴恻恻的眼眸,顿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渭阳王挑眉:“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既是怀疑对方不是,那就去说呗。
他可太想看温月声发作了。
只他们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高台上的温月声便已经道:“为了在殿前军中埋下钉子,杨古特派遣自己的亲生儿子至大徽,以商贾的身份,同武安侯等人来往。”
“几年间,其向武安侯举荐了大批昊周细作入军,三军汇演之后,杨圩携款逃脱,欲从关东离开,逃往昊周。”
“在关东境内,被章玉麟捕获。”温月声微顿之后道:“除此之外,另有其身上携带的昊周细作名单。”
她话音刚落,高台之上,已经有人急匆匆进殿来报。
“启禀皇上,边疆送来了急报。”
是陆庭玉差人送回来的。
急报上写得非常简单,昊周权臣杨古于日前差遣了一支小队,至边疆大军前。
陆庭玉还以为他们想要动手,未料到对方却是来送信的。
多年以来,杨古在昊周都是主战,其第一次主动联系大徽,便是为了要回儿子。
甚至不惜以重礼相换。
忠勇侯看得咂舌:“……陆将军说,因昊周内斗,杨古跟前二子均于几日前被新帝斩首,唯余第三子在大徽。”
“杨古与旧部联合,如今欲拥立昊周三皇子为帝,同昊周抗衡,其还许诺说……”
他顿了下,复才道:“若大徽放了他的儿子,他日后便愿意为大徽效劳,扳倒昊周新帝。”
满殿俱静。
适才还怀疑那杨圩身份的人,而今皆是闭了嘴。
“郡主果然是郡主,一出手竟是将杨古逼到了这个份上。”有人低声道。
“时也命也,那杨古本身有三个儿子,如今没了两个,这杨圩便成为了独子,他多年在昊周苦心经营,到老了却落得一个无人送终的下场。”
“皇上,那这……”别说,在听到了这急报之上的承诺后,还是有些人动心了的。
只需要放掉一个人,日后杨古便能为大徽所用。
杨古如今虽被郁舜逼得节节败退,可他到底是权相,手中握有的残余势力不少。
可他们的话还没说出口,高台之上的温月声已是开了口。
她面色冷沉,不带任何的情绪:“杨古父子多年来,为在昊周埋下细作,设伏杀害百余名大徽将士。”
“杨圩埋伏京中多年,靠着武安侯传递之消息,令得边疆将士损失上万。”
温月声的眼眸漆黑如墨:“今日杨古已沦为丧家之犬,却还要用微不足道的承诺换取杨圩苟活。”
她冷声道:“今日点兵,便用杨圩的项上人头,祭我大徽军旗!”
“与昊周勾结,残害将士者。”她沉声道:“凭他是什么东西,皆——杀无赦!”
她话音将落,底下原本沉寂的将士们,皆是高声道:“杀!杀!杀!”
气吞云霄。
那些个因为杨古的话而有所意动的人,尚且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甚至那反对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底下的章玉麟已经手起刀落,直接将其斩落。
伴随着杨圩倒下,高台大殿上顿时陷入了沉默中。
温月声比起他们所想象的,下手还要果决狠辣。
且还不光如此。
她立在了高台大殿之上,目光冷然,声音更是不带丝毫的情绪,开口便道:“自今日开始,军营之中,只讲军规。”
“如杨圩之流,是大徽将士所抓获,处置之权,便只在大徽将士。”她抬眸,扫向了殿内此前开口,对昊周还抱有幻想的官员。
“若有人想要插手军中事务,可以。”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依照军规行事,先受四十军棍。”
一殿死寂。
她开口就是四十军棍,对于朝上的这些官员而言,那便等同于要了他们的命了。
“若侥幸存活,便能参与军中事务。”温月声冷眼扫向了那群官员:“今日之事,诸位还有意见吗?”
整个大殿内寂静非常。
今日这个话换别人来说,或许都没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但眼前的人是温月声,说杀便是杀的温月声。
她连带着对武安侯都能下手,岂会怕了这些文官?
与此同时,底下的将士们听得温月声的话,皆是沸腾一片。
殿内许多人皆是眼神闪烁,抬眸去看皇帝的脸色,却见皇帝神色如常。
温月声如今掌着的,是实在的军权。她立下的,就是军规。
权既是已经落到了温月声的手中,那便是她做主说了算。
皇帝不开口,谁也违背不得。
只是这一个杨圩,不只是让温月声在军中立起了声名,还在朝堂之上立了威。
凡知晓她手段的人,如今还怎敢轻举妄动?
冷冽的秋风之中,温月声临风而立,未再给那些软骨头的文官一个眼神,而是抬眸看向了底下,沉声道:“章玉麟。”
底下的章玉麟高声应道:“末将在。”
“差人将杨圩的项上人头,送往边疆。”
在有的人还在犹豫这杨圩该不该杀,该怎么用时,温月声不仅杀了,而且还要将其送往边疆将士之中,重振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