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军,中日心!”
满殿欢呼。
“去岁的时候,羽林军便夺得了三军汇演的第二名,如今看来,今年只怕要夺得第一了。”
“这位张将军,是前些日子才提上来的,箭术奇佳,今日一上场便拿了这般好的成绩,只怕日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就是可惜,方才第三箭的时候,吹起了风,日心太小,风一吹就容易晃动,所以没能射中日心正中,倒并非是他失了准头。”
夸赞之声不绝于耳,然越是如此,李庆元压力就越是大。
他忍不住看向了温月声。
目前为止,温月声还没有决定由谁上去参加灼日。
但如今城北校场缺了两个校尉,除了他,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说话时,羽林军统领下了场,换上了萧缙。
萧缙一出现,这高台上的不少贵女皆来了精神。
温玉若目光盈盈,落在了他的身上。
日光底下,萧缙着一身黑色的甲胄,手持弯月弓。
弯月弓是他那把弓箭的名字,这把弓箭是他及冠时,皇帝赐予他的。
弓身通体雪白,与弓弦一起,远远地看着,就像一道弯月。
是以取名为弯月弓。
萧缙策马奔腾,开弓搭箭时,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那手中的箭矢,如同一道弧光般飞射了出去。
“咚——”一箭击中了日心正中!
高台上安静了片刻,随后暴发出了剧烈的喝彩声。
底下的宫人高声道:“亲卫军,正中日心!”
声音高亢,不断地在整个猎场中回荡。
那坐在了殿中的恒广王,面色一沉。
他前几日才遭了皇帝的训斥,加上受了点伤,并不能上场。
但这等场合,他也不是景康王,自然是要来的。
然却怎么都没想到,几年时间,萧缙进步得这么快。
萧缙上一次出现在了揭幕大典上,还是三年前,当时他射出三箭,只有一箭击中了第二锣。
而三年之后,他的第一箭,便射中了那日心。
且还是正中日心。
“四位王爷里,永安王才学出众,武艺极佳,确实是称得上文武兼备四个字。”
“此前与昊周比武时,亦是永安王表现极佳。”
“不光如此,去岁的亲卫军就是三军汇演第一,如今永安王上来也给他们拿了一个第一。”
“亲卫军怎么想我不知道,若我是统领,必然会对永安王格外感谢。”
三军汇演事关重大,禁军之中,皆将汇演当成是每年最为重要的事。
萧缙此举,令得亲卫军士气大涨。
亲卫军又是皇帝身边最大的一支军队,萧缙今日赢下灼日,在亲卫军中名声大噪,对他来说,可是一件难言的好事。
皇帝亲卫,虽不会对任何王爷有所偏好,但在必要的时候,待他的这几分好感,便足以胜过其他的任何人了。
一时间,满殿之内,全都是夸赞萧缙之语。
一箭射中,萧缙并未再继续,退出了那猎场之中。
渭阳王与他一起入了殿,这殿内的人都在恭贺他。
渭阳王淡声道:“这就第一了?还没结束呢。”
确实还没结束,但主要的禁军主将都已经参与过了。
剩下的,不过是守卫军之流。
不过提及守卫军……
渭阳王看向温月声:“今日章世子不在,你打算让谁参加灼日?”
这边安静下来,连带着刚刚进入殿内的萧缙,都忍不住抬眼望向了她。
温月声还是此前那般模样,眼下坐在了这殿中,手里还是握着一串佛珠,面上也是无悲无喜的模样。
听及这话,她轻抬了抬眸。
边上的李庆元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正打算迈步上前时,就见温月声已经起身,抬步下了高台。
他当下愣住。
然不只是他,这殿内许多人都愣住了。
渭阳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声问道:“思宁自己下场吗?”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郡主?”
“郡主是会骑射的吗?”
“会的,几年之前郡主还参与过皇家狩猎。”
但许多人的印象里,她只是算会,算不得多么的精通。
只看了眼守卫军那边,章玉麟不在,校尉里面该有三人,然如今只有一个李庆元。
这般情况下,总不好让底下的普通将士去。
“便是如此,也可以让李校尉去啊。”
“是的,女子的力气不比男子,即便是郡主骑射功夫还可以,怕也是难以击中第五锣的。”
议论纷纷中,忠勇侯不咸不淡地道:“那倒未必。”
许多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边上的镇国大将军问:“你又知道了什么?”
忠勇侯淡声道:“昨日叫你们和我一并去城北校场时,你偏不去。”
“郡主训练将士的办法,与寻常的不同。”他微顿片刻后道:“她接过城北校场的守卫军也不过几日,然我见到的将士,已格外勇猛。”
“这普通将士,体质大多不太一样,然能够让每个人都有所进步,就已经是格外了不得。”
忠勇侯微顿,声音恰好能够让场内的人都听得到:“能训练旁人,这等办法自然也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大徽之人印象里,女子都不会刻意地去练这些东西。
然温月声从执掌殿前金腰牌时,就已经并非寻常女子了。
忠勇侯话里的意思,在场之人皆明白。
但对于温月声能否射中铜锣之事,他们还是抱有怀疑的态度。
旁的不说,如果她三箭都落空,那今日势必守卫军要拿最末一名,比之渭阳王的殿前军还要差,她这金腰牌才到手里没有几日,就拿了一个最末名回去的话,只怕难以服众。
渭阳王低声道:“这等情况之下,就该让李校尉去的才是。”
起码李庆元能够保证至少射中第三锣。
不过他转念一想,温月声如若不行,正好给殿前军垫底,那皇帝应该也不会用那等眼神看他了。
行,温月声还是上吧。
因着温月声亲自下了场,高台上也好,猎场上的其他将士也罢,此刻皆是来了精神。
无数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有期待的,也有不解的,更多的,还是疑惑的。
温月声上了马,接过了旁边的人递上来的弓箭。
给她的弓箭,是寻常将士所用的普通弓箭。
她自己没有称手的弓箭可用,便只得用最为寻常的。
待得她上了马,慢悠悠地策马走动起来后,这高台殿内的人就更加不解了。
骑射之所以称之为骑射,就是因为骑马跑动起来时射箭,射出去的箭矢强度会更高,所携带的冲击力也会更加地强。
而温月声骑马走得慢慢悠悠的,这也就天然小了许多的冲击力。
真的要射箭的话,以女子的力气,或许还真的连第五锣都够不上。
然就在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的时候,底下的温月声忽而驾马。
马儿跑动起来,但速度仍旧算不得太快,比起方才萧缙等人射箭时,更是慢了不少。
然马儿跑动未到最快时,她就已经开弓搭箭。
日光底下,温月声一身黑色的衣袍,浑身肌肤雪白如玉,乌发清扬,看起来半点不像是一个会骑射的人。
可当她放出箭矢时,那弓箭发出的巨大破空之声,当下引得无数人瞩目。
就这一眼,场内所有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射出去的弓箭,以雷霆之力,笔直穿透了最顶上的铜锣!
“铮——”日心发出了和此前截然不同的清脆声响,被这一箭贯穿,钉死在了挂着日心的木架之上!
甚至从箭矢穿透那日心之时,此前随风飘扬的铜锣,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晃动过!
满场安静。
谁都没能想到,温月声竟能一箭射穿日心!
这可是灼日的日心,莫说是她,就连方才上场的许多武将,都没有能够射中日心,而她这已经不是射中了,而是直接击穿!
若说是射中,或者擦着边过去,可能还能够说是运气导致,但这直接击穿,是三军汇演以来,就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一时间,满座皆惊。
在场之人,倒是有一些曾见过她打马球的,但打马球同射箭不同,观那渭阳王就能够知道,渭阳王马球打得极好,然而到了灼日之时,还不是两箭都空了?
加之他们知晓的是她马术了得,可她刚才在射出这一箭之前,压根就没策动马儿狂奔。
和所有上场的将士比较起来,她大概只走了堪堪半圈,甚至这半圈里,还有一大半是她此前慢悠悠散步走过的。
这般精准度,这般力道……
饶是忠勇侯知道,这位思宁郡主若是出了手,必然会不同凡响,却也万万没想到会有这般强势。
他身侧站着的吴勇更是呼吸一窒,好半晌反应过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忠勇侯:“也不知守卫军那边还缺不缺人。”
忠勇侯:?
吴勇满脸的严肃:“您说,我这个时候去拜郡主为师,还来得及吗?”
这般能耐,但凡是武将,但凡是有点上进心的人,谁人能够不向往!?
此前温月声只教了章玉麟一个,可那章玉麟是何人?他原本就天生神力。
只是因为他与温月声之间的牵绊较深,他恢复神智,跟温月声脱不开关系。
是以许多人觉得,温月声在他身侧所起到了的作用,便是让他心安下来,可以最好地发挥自己的力量。
可事到如今,再回首去看,此事当真如此吗?
这高台殿内,反应过来的人,谁人不是心惊非常。
温月声得了金腰牌后,许多人对她的能力还是存疑的,然今日,见得这般非同寻常的一箭之后,这些质疑的话语,是半句都说不出了。
甚至……
有些个聪明人,心底已经开始盘算了起来。
而这其中,若说心境最为复杂的人,必是温寻无疑。
温月声何时习得这般厉害的箭术的,他不得而知,她如何蜕变得这般了得的,他也无从窥见。
最为主要的是,她眼下的荣光,也跟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当初离开公主府时,他撂下的话有多么的狠,而今温月声打回来的这一把掌,就有多么的响亮。
她确实没有在朝为官的父兄帮扶。
因为她只需要依靠自己,就能够立于朝堂之上,自己掌权。
尤其是在如今,昊周在一旁虎视眈眈。
眼下虽议和,但谁不清楚,这仅是一种缓兵之计。
有能力创造出顶级武将之人,正是大徽如今迫切需要的人!甚至可以说,她才是未来能够影响变局的人。
温寻神色变了又变,心情极端复杂。
殿上的皇帝却已经起身,高声鼓掌道:“好!”
皇帝都已起身叫好,在座还能有谁能够坐得住。
高台之上,所有人皆起身,看着那一道烈日一下,清冷淡漠的身影,骑着马儿缓缓靠近。
底下的宫人高声道:“守卫军,正中日心——”
殿上的那些人,皆是神色复杂。
何止是正中日心,直接是把日心都给穿透了。
渭阳王坐在了下首,左右两侧分别是萧缙和恒广王,他漫不经心地拍着手,似笑非笑地道:
“这人世间的事啊,倒也真的是有趣。昔日里那些因长公主去世,就未把思宁放在眼里,偏疼偏宠其他人,甚至还纵容欺辱到了思宁头上去的人。”
“只怕是从未想到过,思宁会有今日吧?”他微笑着看向萧缙和恒广王。
萧缙只看着温月声,眼中眸光涌动,未有回答。
恒广王则是目光晦暗,眼神深沉地道:“不过一点小能耐罢了,也值得你这般吹捧?”
“萧寅,你别忘记了,这天下始终都是萧氏的天下。”
渭阳王闻言,轻嘲一笑。
瞧他这位好大哥说的这个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萧氏的天下已经是他的了呢。
话虽如此,恒广王的脸色却始终格外难看。
他想法和从前一般,有的人便是不能顺从于他,却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从前这个想法是针对章玉麟的,如今还多了温月声。
且她还是在他与温月声的矛盾逐渐扩大之后,她才开始崭露头角。
这般一想,恒广王心头这口气,就越发堵了。
大典结束后,将于宫中设宫宴,高台殿内的人离开了大半,温月声方才从殿内走了出来。
刚一出来,就见得恒广王目光阴沉地看着这边。
陆家兄妹先行去了宫宴处,温月声身后只带着谷雨。
她擦拭着手,目不斜视地将要从恒广王的身边走过。
却听得恒广王冷声讥道:“思宁,此前倒是本王小瞧了你。”
温月声脚步微缓,抬眼看他。
恒广王的腿伤算不得多严重,其实已经可以拄拐正常行走,但他仍旧坐在了轮椅上,由身后的长随推着。
“只有件事情,你还是得要考虑清楚才是。”恒广王冷笑道:“不谈当下,只说以后。你如今已经开罪了萧慎。”
萧慎便是那位如今说是病倒在床的景康王。
“若还要跟本王过不去的话,你便只能够选择萧缙了。”恒广王说到此处,那双眼睛更显阴鸷,且还捎带着些暴戾之色。
谷雨看着,心头隐有不适。
昨日她听温月声他们议事时,说到恒广王。
此番恒广王诸事不顺,前几日还在宫中得了顿训斥。
听闻他回府之后,他府中的门客就暴毙了三名。
谷雨还听陆青淮评价恒广王,说是:“……此后若江山易主,这位得以登上大位,必定会是个残暴不仁的君主。”
当下他们只是在府中闲聊。
然真正面对着这位恒广王时,谷雨却感觉,陆青淮这个话说得没错。
“你那日退亲,已经将自己的退路堵死了。”恒广王冷眼看向了她:“若再执意跟本王过不去,只怕留给你的,早晚都是个死字。”
恒广王性情残暴狠厉,其背后还有太后撑腰。
温月声虽是郡主,可对于似他这等的皇室中人来说,有用,便是臣子,无用,便是与他作对之人。
他用以笼络底下朝臣的手段,皆是听话的,能讨得他高兴的,便赏赐点东西,算作是嘉奖。不听话的,那便打碎了对方的骨头,迫使对方听话。
温月声之能他也看见了,但对他而言,还构不成什么威胁。
她能走到眼下的这一步,是将自己的活路都堵死了。
人不可能只活这十几二十年,待得日后江山易主,一切都要被重新清算。
她的命运仍旧掌握在了皇室的手里。
恒广王作为皇室,其最是清楚,皇权才是凌驾于一切的存在。
温月声短时间内的得用,那只是因为皇帝用得上她而已,不同于萧氏的其他人,他们才是日后这江山社稷的主人。
“且记住了,日后行事,还需得小心谨慎才是。”抛下这句话,他抬了下手,身后的长随推着他转身欲走。
然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的温月声道:“同样的话,也送还给王爷。”
那恒广王一顿,回头去看她。
却见她那双冷眸里,没什么情绪,黝黑一片,冷声道:“孙奇,不是王爷的人举荐的吗?”
恒广王眼眸微沉。
她口中的孙奇,便是那个在城北校场之中,传递她的消息出去,被她当众斩首的孙校尉。
孙奇被处斩,福瑞公主也被禁闭在了宫内。
这件事情好似就这么过去了,毕竟孙奇确实是受福瑞公主指使的无疑。
但那日离开校场之后,温月声差人去查了孙奇。
这一查,便顺藤摸瓜,找到了孙奇背后的人。
此人才学、武艺皆一般,但唯独有一点好,那就是……
他也姓孙。
那个周远度的妻子,已亡的孙氏,也是姓孙。
不仅如此,孙氏还有个活着的胞弟,名叫孙明远,乃是如今的工部侍郎。
当初他姐姐和外甥女惹怒了皇帝,牵连了周远度被贬到抚州。人人都以为孙明远怎么也会出手帮一把才是,但是孙明远什么都没做。
甚至连孙氏母女离开京城时,他都没去送。
有藐视皇权的名头在身上,孙明远轻易相帮,非但帮不了周家,只怕还会给自己折进去。
至于周远度,这个人就更有意思了。
他被贬官后,没去找孙府和孙明远,反而找了温月声,把周曼娘母女留在了温月声身边。
孙明远的官职在京中虽算不得是极高,但到底跟周远度那种无任何底蕴,靠自己爬上来的寒门进士不一样。
他父亲在时,孙府的名望极高,周远度就是他父亲的学子之一,父亲去世后,孙家虽不似从前那般了得,但因其父生前学子众多,门生遍布。
是以孙明远在朝中也算是权柄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