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水榭,松柏寒竹,成府上院,木紫烟携侍婢的手,懒洋洋地往里走。
许是廊下服侍的都有旁的事,这会子一个人影没有。侍婢刚要撩帘子,就听里头传来一阵笑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这可真新鲜木府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叫咱们那个好弟妹知道,岂不臊也臊死了”
接着就是一阵低笑。
侍婢瑟缩着偷瞧自家奶奶一眼,脸都吓白了。
这时有小丫头走来回廊,刚想招呼,被木紫烟一个厉眼扫去,当即吓得不敢吭声。
就听屋内又道:“可知道那女的是什么来头若是个世家出身的,被家里头知道,为了堵外边人的嘴,可不得偷偷打死,或是强给剃了头丢到家庙里去”
“谁知道。保不齐是哪家花寨里的花娘子,自小儿就专勾人的,要不怎么引得木九这样,连自家脸都不要了你说,包下整条街,点那些灯,得多少银子”
里头的人许是用手比了个数,就听那声音咋舌道:“这么多够咱们府里一年的花用了吧木家诗书传家,一个个清高的要死,哪来这么多钱给一个私生子挥霍”
另一个笑道:“你胆子真大,这也敢说,叫咱们那弟妹听见,岂不又要闹起来人家可对外宣称,那是故人之子,因有过命交情,以亲子待之。”
侍婢已经不敢听下去了,缩着身子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因为她已察觉到,身后的三奶奶就要发作了。
屋里笑声渐渐拔高,“我可听说,这木九不光这一件荒唐事。前段时间,不是说他去乡下要账去了你猜我听我娘家嫂子说,他是因什么走的”
“这”
“根本不是要账去了,是躲灾去了。那木九,在卫国公府醉酒,卫世子特地将最宠爱的姬妾送去陪他,你猜怎么”
那声音顿一顿,木紫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已涌到头顶去了。
“玩大了那姬妾第二天被发现,全身鞭痕,脖子上一根红绳,下身惨不忍睹,给用刀豁了”
“这木九竟是这等人这不这不疯魔了他看起来倒不像啊,笑眯眯、白净净的,嘴甜得很。”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他这暴虐好色的性子,是从谁那儿遗来的呢木家摆着世家的谱儿,从前连宗室的面子都不给,自打这木九给从别苑接回来,可不三天两头闹事闯祸如今木家人人垂了脑袋,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说到底,可全拜”
话未完,屋里帘子忽地被人掀开。
木紫烟闯进来,一双眸子已红了,屋里说话的两人登时禁声,不自在地起身赔笑:“哟,三弟妹来了。”
木紫烟捏了捏袖子,强忍着满腔恼恨,酸酸道:“嫂子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才在外头听了一耳朵,说谁垂脑袋,夹着尾巴做人”
木府大房,木紫烟捏着帕子啼哭,“也不知爹爹做什么要收养那老九,又不是我们家的种,累得我们全家跟着被人戳脊梁骨。我是没脸见人了,娘您叫大哥,去成家给我讨个休书,我不回了,就在家里死守一辈子算了。”
前些年那小子才回来倒还好,如今越大越惹人嫌,尤其哄得老太太和木大老爷一心宠着他,倒把她们这些亲孙亲儿都看淡了。
木大夫人闻言,伸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都当娘的人了,这说的什么孩子话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休书是随便就能提的连你也要混账起来,把我气死”
“娘”木紫烟提高了调子,捂着帕子道:“您是不知道,外头传的有多难听。那孽种拿了咱们家的银子,拿出去吃花酒捧戏子,这也罢了,还为个不知哪来的烂货包下曲水桥前的整条街,旁边百来家铺子,全都闭门谢客,就供他和他那姘头,不要脸的在里头流连。还当街搭戏台,十二家教坊每家都请了班子,当街洒的那玫瑰花瓣,到现在还没扫完。”
第30章 第 30 章
木大夫人叹了声:“你再是抱怨,有什么用他已经在祠堂磕头认祖, 族谱里记了名字。你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这些事咱们内宅都晓得了, 他会不知他这是睁只眼闭只眼, 一心宠着纵着老九呢这话你不能说,我不能提, 否则传到你爹耳朵去, 受累的不是老九,是你和我”
木紫烟哭得更厉害了。
木夫人只得劝道:“你且忍耐吧。待过了春节,他便及冠,届时给他订门亲事,自有他妻房和岳家替他头疼。”
“娘, 您这岂非自欺欺人他便是成亲,那也是住在咱们家里,可不会搬到他岳家去啊”
木大夫人刚要说话, 就听里头服侍的侍婢道:“四小姐醒了”
木雪痕从暖阁出来,垂头与木大夫人和木紫烟行礼。
木紫烟脸色一变:“雪痕,你怎么在这儿”适才所言, 岂不都叫她听了去
木大夫人也有些窘, 勉强笑道:“紫烟来我这儿帮我做针线, 因受了风寒, 身上不爽利, 我就叫她在里头歇会儿。”
木雪痕头低低的, 轻声道:“姐姐回了, 必有许多话与大伯母说, 待会儿姐姐闲了,再来找姐姐说话儿。”
木紫烟目送她出去,转过头来,“如今她,还天天缠着老九”
木大夫人叹了声。木紫烟冷笑:“不知道的,以为那孽种跟她是一母同胞呢亲得比亲兄妹还亲,当初怎么不把那孽种认到二房去呢”
这几天木奕珩的心情,可以用百爪挠心来形容。
前些天还整天眉开眼笑,不时哼着小曲,这几天却一身火气,没事儿就发脾气砸东西,张勇原被罚去守门,前儿刚被调回他身边,不知如何触了他逆鳞,惹得他又发了回火。
吴强小声与张勇嘀咕:“爷这几天每回从林家回来,都是这模样。也不知那林夫人有什么能耐,专挑公子爷火气。”
一抬头,见木府四小姐木雪痕不知何时走了来,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泫然欲泣,两人连忙行礼问候,张勇道:“九爷才回来,这会儿正在屋里头呢。”
木雪痕点点头,走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刚才你们说的林家,林夫人,是谁”
吴强登时一愣,这么小声,也能给她听见
却不知自己天生粗嗓,就是减小了声音,那也比常人说话更有劲儿些。
“九哥撒花瓣,包街市,就是为她”
想到自己当成宝贝一样留着的那盒玫瑰瓣儿,心一阵阵抽痛,鼻子酸酸的,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原来,那是人家不要的边角料,拿来随便哄一哄她罢了。
原来,九哥心中,自己连个花娘的指甲都比不过。
木雪痕第一回经过木奕珩的房前,没有进去和他说话。她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木奕珩并不理会近来外头如何疯传他迷恋花娘之事,他只是觉得,女人家的小日子真是麻烦讨厌。
每回好容易使计把林熠哲骗出来,自己溜进人家内宅去偷香,最后总是碰一鼻子灰,她身上不好,脸色也难看,不是跟他板着面孔,就是不予理会。
偏他又不好强来,他偷偷问过,女人家这个时候,最好小心行事。之前他不知道,胡天胡地,也不知有没有什么不良后果时人以女子葵水为污秽之物,他倒没往那边想,心里还是有点心疼她的。
夜里掌了灯,林云暖在榻上卧着翻书。听见林熠哲低沉的声音在窗下,“七妹,你睡了没”
难得他晚上回来,林云暖心中一喜,忙叫人将他迎进来。就在小厅里坐了,林熠哲用了两杯茶,沉吟不语。
林云暖见他脸色阴沉,似有心事,稍稍一想,便知为何。
这院子里的人拦不住木爷,却也瞒不住林熠哲。想必他们的事,他已然知晓了。
林云暖便开门见山:“二哥,你是想问,我和木奕珩的事”
林熠哲见她坦然说出,反而发窘,咳了一声,方道:“七妹,你这样糟蹋自己,是真心悦他”
“悦他”林云暖一笑,显得漫不经心,“换成二哥,你会对流氓有意”
“那你”
“不如二哥教我,我不应他,难道一根绳子吊死自己与名声清誉比起来,我觉得,自己的命值钱多了。”
林熠哲无言相对,心里闷闷的,很痛。“是我没有护住你,才叫他对你”
他没说下去,因为现在无论怎么道歉,都无法弥补她已失去的。
“那你有何打算”他强撑起精神,低声问道,“他可有说,会如何安置你”
“安置”林云暖一时没明白,这安置的含义。
“他家中未有妻房,以木家规矩,必不准他先纳妾,难道你就安心,与他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
这些话林熠哲已经想了很多天,甚至心中不忿,想找木奕珩当面质问,可这几天木奕珩避而不见,叫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外室”林云暖轻嗤一声,“二哥,我连人家正头娘子都不稀罕,难道会稀罕做个外室”
“那你”
“我跟他,露水姻缘,转瞬即散,他少年心性,没几天便厌了。我枯守闺中,有个人叫我出出气,却也不错。二哥只当不见,不必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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