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云暖一声不响安静听着,似乎不敢反驳,料想她搬出唐家许多天,心里怕是已经悔了,汪嬷嬷越发得意,一路上训示不停,摆足了威风。
待行至唐家,林云暖步下软轿,汪嬷嬷趾高气昂与她并头走,嘴一张似乎又想说教,林云暖不经意问道:“我听说,汪嬷嬷有个儿子,名唤黄一旺”
汪嬷嬷笑道:“哟,难为奶奶细心记得。”
“你儿子喜欢赌钱,上个月在城西的福来赌馆输过一箱首饰”林云暖微笑瞧着汪嬷嬷,“不巧,这家赌馆是我二堂嫂家开的,那箱首饰,我也刚巧认得”
汪嬷嬷登时煞白了脸:“你四、四奶奶说笑了”
“我这人,从不说笑。”林云暖脸色冷下来,声音中带了沉沉威仪,“谁给你的胆子编排主子不是平素我和颜悦色,便给你错觉,让你觉得可以骑在我头上”
林云暖厉色道:“晚霞,去寻林二奶奶,叫她把那箱首饰送来,叫汪嬷嬷好生分辨分辨,那些东西究竟哪里来的”
贴身的奴婢顺手扣些主人不常用的首饰小物是常有的事,只是汪嬷嬷不曾想到,自己做的那样隐蔽,竟还是叫人知晓了。只不知这位四奶奶是何时发现的,还留了罪证,平素里她不言不语,谁想竟是这样厉害角色
势不容人,汪嬷嬷已慌了神,她扯住林云暖袖子,哀求道:“还求奶奶恕了老奴这回,老奴再不敢造次,绝不敢了。”
林云暖也不是真要和一个刁奴较劲,她甩手挥开汪嬷嬷,昂首朝上房走。
唐老太太和胡太太、高氏等人在屋里说话,听传报说林云暖来了,唐老太太肃着脸道:“叫那贱人在外头厅里佛前跪着,等我得空再唤她进来”
“抱歉。”林云暖一把推开传话的侍婢,径直撩了帘子进来,口中道,“请恕林氏难以从命。唐太太既叫人请我上门,就应有待客的礼数。”
人走到稍间炕前,随意地行个福礼,寻个可心的位置坐了,眼尾扫到老太太身边的侍婢,冷笑道:“倒茶。唐家下人也不懂规矩么”
那侍婢素来在老太太跟前得脸,如今林氏是将要送往乡里处置的罪妇,有什么资格使唤她她双眼一翻甩手走了出去,那茶自是久久不曾倒来。
胡太太见唐太太又要动气,连忙替她抚着后背顺气,呵斥林云暖道:“老四家的,瞧把你娘气的,你就非要闹得鸡犬不宁还不和你娘说句软话”
林云暖冷笑:“抱歉,今日是贵府请我前来,如若是想给我气受,叫我委屈求全,请恕我不能从命。如今我已与唐逸解除婚姻,与唐家再无瓜葛,即便是胡太太、唐太太,今后与我说话,也请遵从礼数,不要一口一个贱人”
“你”老太太指着她,眼色迷茫而惊诧,林云暖施施然起身,从袖中摸出那张和离文书,冷冷道:“老太太若听不明白,就请仔细瞧清楚,唐家与我再无瓜葛,今日我肯上门,一来敬重老太太您是长辈,二来为取走属于我的东西,免得留下占了唐府的地方,碍了后来人的眼。这文书在令公子处也有一份,老太太如若不信,只管与人去问”
唐老太太睁大双眼,震惊地将那文书看了两遍,抬手想抢将过来,林云暖却退一步,将文书收回去了。
高氏尤为震惊:“四弟妹你竟与四弟和离”
唐家数百年来,只有殉夫守节的烈妇,从没见过和离下堂的逆妇。
“你想和离,安然无恙的回筠泽另寻夫婿你想得倒美”唐老太太如何不肯承认这和离书,连声高呼:“给我把这贱妇绑了,堵住她的嘴”
“怎么,官府公证过的文书,唐老太太不认”林云暖冷笑,退后数步,横眉对上几个凑近的婆子,最后将视线落在汪嬷嬷身上,轻声道,“你们倒敢碰我一下试试看。”
“太太、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小丫头慌慌张张奔进来,连声道:“林家二爷带了许多人,说是来接林家姑奶奶回家,如今已经闯过垂花门,正往这头来呢”她战战兢兢说完,朝林云暖觑了一眼,谁想得到,四奶奶娘家堂哥这样厉害,前院迎客的管事话都没说完,就被他一脚踢翻在地,牙齿撞在门当上头,出了一嘴的血。
林云暖微笑起身:“我娘家兄长来接我了。我在唐家七年,太太一直不喜我,如今我又无法生养,自请下堂离去,不正顺太太心意何必闹得如此难看,事事对簿公堂,太太说说,难道不是”
抬手唤了自己带的侍婢过来:“你们去挽香苑,我新婚时带来的拔步床,柜子、屏风、摆设,你们一一认得,如今搬了这些东西离去,不免叫人看了唐府笑话。”
胡太太听她这几句说得还算不错,便从中劝道:“你们年轻人也忒胡闹,虽说你不能生养,总是老四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老太太再遗憾,总算没亏待于你,但凡你肯仔细侍奉丈夫、侍奉公婆,何必走到今天这地步”
林云暖当初嫁过来,陪嫁的那张金丝楠木灵芝云纹拔步床,包金镶玉小叶桢楠八仙桌椅、一十六扇天然云母屏风等一应器具,可曾轰动云州一时。她肯留下最好,将来就是拿去陪嫁唐家小姐,或是留着厢房待客,那都是极体面的。
就听林云暖哼地冷笑一声:“我还没说完呢,胡太太不急劝。那些东西搬回去,我瞧着心里膈应留下,又难免膈应唐家众人。”抬手指挥那些侍婢:“去给我把东西都砸了”
唐老太太陡然涨红了脸,她忽地从炕上跳起,朝着林云暖丢出手里的茶碗,“你这贱人你敢”
换在从前,林云暖何敢避开,此刻不但避了,还脸子一甩抬腿就走。恰林熠哲闯了进来,人停在帘子外头:“晚辈代表筠泽林氏,前来接妹子回家。如今两家再不是姻亲,从前种种便如过眼云烟,恩恩怨怨就此作罢,还望唐老太太能理智看待,维持贵府应有的体面。”那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唐太太岂听不出来
孟氏不再管家,唐家几遭劫难,唐太太患病不出,高氏临危受命,胡太太把持上房,唐家上下早已乱成一团,林云暖手底下的人竟脱围而出,成功进入挽香苑,只听千般轰响,等胡太太等人扶着丫头的手惶急追来,那拔步床,八仙桌,屏风,炕桌,柜子,妆台,早已尽成废物。
唐府门前车上,林熠哲目含忧虑:“你闹得这样厉害,不怕唐家咽不下这口气,将来再行报复”
林云暖笑道:“我已忍得足够久了。听说兄长准备动身去京中行商如今我自由自在,无牵无挂,不若兄长带我同行,去外面涨涨见识。”
林熠哲凝视她良久,终是叹了口气:“你呀,从前只见你规行矩步,沉稳端庄。如今瞧来,却是最反叛不驯的一个。”不过,他很喜欢她这样。
林家在筠泽沉寂太久,也该有个机会,放手一搏,直上青云。
第22章 第 22 章
马车停在香芜巷口,侍婢们正指挥仆人将箱笼抬上车。林太太迎面出来,眼睛狠狠剜了林云暖一记,与林熠哲笑道:“这回麻烦了哲哥儿,这丫头事事要人操心,亏得哲哥儿不计前嫌肯替她出头。”
当年已有功名在身林熠哲为了续娶背景复杂的钱氏,不惜入赘钱家,并许诺所生子女俱从钱姓,为此几乎与筠泽林家闹翻,林云暖的父亲林旭作为一族族长,痛惜之下冲口说出“不许林熠哲再回筠泽”的话,自此林熠哲再未回过筠泽。
每逢年节,他与妻子在筠泽和云州相邻地界行叩拜礼,遣家奴拉着一车车的年节礼物送回林宅。头一年,林家闭门不受,再过两年,依稀有了缓解关系的意愿,将林熠哲送来的东西都收了。但林熠哲一直未曾回过筠泽,林家诸人也都猜想,大抵他还存着怨念。
这回林云暖的事劳他多番奔走,林太太十分感激,若非他与唐家强势对上,林云暖根本没可能毫发无损地从唐家走出来。
林熠哲行了礼,瞥向林云暖道:“大伯母莫说外道话,从前我与七堂妹甚少往来,并不知道她是这样有趣的人,这回大伯母回筠泽去,只管安心将妹妹托付与我们。”
说及此,林太太的神色添了几丝忧虑。因女儿名节有损,不容于夫家,无奈默许了她与唐逸和离一事,事后后悔不跌,想到消息传回筠泽,老爷还不知如何暴跳如雷。因着商贾出身,林家子弟即便入仕,也处处矮人一头,林家行走世间,从来小心谨慎,生怕在德行上面受人指摘。自打林云暖嫁入唐家,林旭这些年在外行事被人高看一眼,对女婿唐逸是一万个满意,一万个喜欢。若就此把林云暖带回家去,指不定就能被林旭给请家法打死。
为娘的自是心痛儿女,林太太表面对林云暖不假辞色,心里连她今后的出路也一一打算到了。这回回去一是慢慢劝和林旭和家中诸人,为林云暖求情说话,二是动用手上的关系,替女儿寻个合适的下家,人要老实本分,穷苦一点也没关系,最重要是不介意女儿嫁过人,真心疼惜女儿,大不了自己贴钱贴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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