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再怎么散漫,这里仍旧是军营,辎车被挡在了外面,那吴使匆匆跳下车去通禀。不多时,就见个男子同他一起走了出来。
“尔等便是能治病的大巫”那男子一见到两人就急急问道。
他的打扮和众人都不一样,穿着长袍,束着锥髻,额上虽有花纹,但是举止称得上端正,似是极力模仿中原人,只是口音仍旧怪的厉害。
一旁吴使赶忙介绍道:“这便是寡君。”
这个年轻男子,正是吴国的新任国君,名叫寿梦。刚刚登基,他就选择不远千里前往洛邑拜见周天子,这里面既有仰慕之情,亦有革新之意。毕竟吴国偏远贫瘠,想要强盛,必须破除陈规,而中原那个能一统天下的周天子,便是寿梦敬重的目标之一。
只是没想到,千里迢迢赶到了中原,刚一过那浩荡大河,使团中就有不少人病倒不起,连他信赖的重臣也上吐下泻,站都站不直了。这样怎能朝天子也是无奈,寿梦才命人去请大巫,还亲自出门相迎。
然而话问出口,看清了两人打扮,寿梦又觉得不对起来。这一男一女明明是寻常打扮,身后还跟着抱着孩子的婢女,背着木箱的仆从,哪有巫者
正疑惑间,就见那女子行了一礼,开口道:“敢问吴君,病患在何处”
她的神色太淡然了,似乎根本不在意面前这些奇装异服的吴人。如此态度,让寿梦有些吃惊,一路自大吴而来,他见了太多惊讶厌恶,莫说是女子,就算是那些着甲的兵卒,也要对他们警惕万分。这些让人生厌的目光,让寿梦心中多有不快,更有些自卑,谁料突然遇上个全不怕他们的女子,心中惊讶一起,倒也生出了些期待,寿梦立刻道:“都在营中,大巫这边请。”
其实路遇吴国使团,还能见到未来的吴王,对于楚子苓而言也颇为新鲜,只是不知道这人是夫差的祖父还是曾祖。但是新鲜过后,治病还是第一位的,她自然也不会在别的事上耽搁,立刻跟着那位吴君来到了后面营帐。
说是营帐,其实只是弄了几片布遮光,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多人,满是呕吐和排泄的臭味。楚子苓皱了皱眉,问道:“这些人都是上吐下泻吗其他人没有发病”
一旁使臣赶忙道:“都是又吐又泄,不思饮食,也睡不安稳,这两日都起不来身了。重病的都在这里,旁人无事。”
这看起来倒不太像传染病,楚子苓也不嫌弃这些兵士肮脏,一个个诊脉,查看病情,带所有人诊毕,她突然又问:“是最近才发病的”
“正是,过了大河之后就不好了。”答话的是寿梦。其实就连他,这几日也有些难受,只是没那么严重罢了。
大河,自然就是指黄河了。楚子苓摇了摇头,起身道:“此乃水土不服,离乡太远,故而生病。”
吴人可是在长江以南生活的,现在横跨了两条大河,从南方直接来到北方,不闹点水土不服,还真是奇了怪了。
寿梦闻言大惊:“水土不服巫者有带吴地之土啊”
原来这时代就有服用家乡泥土治疗水土不服的习惯了只是偏方的作用有限,症状严重的就无法治愈了。
“有人脾肾不服,土也无用。”楚子苓解释一句,便对身后跟着的少年道,“大荠,取药来。”
大荠也跟在师父身边学了两年的医术了,闻言立刻开了药箱,取出个不算很大的葫芦,双手递了上去。他们走南闯北,怎么可能不备些治疗水土不服的丹药命人烧水,楚子苓带着大荠一起给那些重症者喂药、针灸去了。
看着那妇人忙碌的身影,寿梦还有些发晕,转头问站在一旁的汉子:“大巫真能治此症”
田恒却笑道:“她不是巫,是疾医。”
两人早就约定好了,在大国都城专治老弱妇孺,而走在路上,就是疾医、疡医,可治内外伤。
寿梦闻言大惊,不是巫那还能治病吗属于吴人的暴躁立刻浮上,寿梦怒道:“尔等可是欺孤”
他一路上受了太多冷眼,哪能再让人欺瞒君侯一怒,身边围着的人立刻举起了刀刃,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人碎尸万段。然而立在正中的高大男子却纹丝不动,只淡淡道:“能不能治,过些时候不久知晓了,吴君何必心急”
吴人本就喜猛士,兼之身材矮小,更是敬重高大威猛之人。如今见这汉子如此磊落,倒是让一众人都生出了迟疑。
寿梦也顿了顿,看看神色淡然的汉子,又瞧瞧那边正有条不紊喂药,根本不受影响的妇人,终于还是摆了摆手:“等等也好。”
这一等,就等来了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事情。当晚,那些病得奄奄一息,快要丧命的吴人,就都止住了吐泄。到了第二日,竟然能喝粥了,能起身了。
见此情形,寿梦也知误会了两人,满面羞愧的前来道歉:“吴地偏僻,未曾想中原还有此等神术,是寡人慢待了二位。”
身为一国之君,能够如此放下架子道歉,也是难得了,楚子苓微微颔首:“举手之劳,吴君不必放在心上。”
这可不是举手之劳。他带来的巫医都束手无策,而且患病的不止亲卫,还有几位重臣,若是这些人都客死异地,回国之后,他还真无法对吴地大族交代。
看着面前神色淡然的男女,寿梦忍不住道:“不知两位所去何处若是不弃,不妨跟寡人同回吴国敝国虽小,却也愿把二位奉为上宾”
如今他也知道面前这两人是一对夫妻了,还带着孩子,这样的人,总要求个安稳吧若是他以礼相待,重金相聘,说不定能收为己用
面对一国之君的盛情邀请,对面男子只微微一笑:“吾等刚离了洛邑,还想去别处游历,怕是不能随吴君同往了。”
刚离开洛邑王城也留不住这两人吗寿梦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面上露出了失望神色,但是很快又调整过来,又道:“既然如此,不知两位可有所求孤必允之”
这一诺足有千金之重,看着面前这年轻气盛,又锐气毕露的吴国新君,楚子苓张了张口,却没说出心底那句话。迟疑片刻,她终是笑了,微笑答道:“只需诊金便可。”
就算不求这个,他也不会吝啬谢礼的啊寿梦看着那女子唇边浅淡微笑,叹了口气:“若有朝一日两位入吴,自可来寻孤。只是不知大医如何称呼”
在外人面前,楚子苓向来自称“伯楚”,然而今日的一问,却让她改了口:“吾之一脉,称灵鹊。”
灵鹊。寿梦把这名字记在了心底,随后又奉上了珍珠一匣,长剑两把,还有几名护卫作为谢礼。收了礼物,送的人却被婉言回绝,两人也未多留,很快就带着女儿和奴婢,乘上了那小小辎车,遥遥而去。
“中原果真多奇士啊。”看着那远去背影,寿梦长叹一声,也重新打起了精神。这次前往洛邑,他也要寻些如这人般灵验的良医才行
车上,田恒悠闲的挽着缰,突然问道:“方才为何要称自称灵鹊”
“毕竟是一国之君,留个名号,以后说不定能惠及子孙。”楚子苓笑着答道。她的医术是会传承下去的,而立名,能带来不少便利。灵鹊这个称号,在宋国曾经出现,若是有朝一日传遍天下,她行走诸国,是不是也会如之后的“扁鹊”一般,畅通无阻
这回答合情合理,田恒却瞥了她一眼:“我看你对吴国,有些念想啊。”
老夫老妻了,哪能不知彼此心思方才她是有什么想求那吴君的,只是后来未曾开口。
楚子苓唇边的笑容淡了些,片刻后才低声道:“屈巫若是不死,有可能会入吴。”
田恒手中的缰绳猛然一紧:“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自然是史书中记载了。为了报复身在楚国的敌人,屈巫出使吴国,连吴攻楚,一手挑起了两国之间的纷争。只是这样的答案,有些说不清楚。
楚子苓笑笑:“梦中所知。”
这回答让田恒的心有些揪紧,迟疑片刻,又问道:“那,要去吴国吗”
要不要再去吴国一趟,彻底了解恩怨他们离开晋国太久,确实不知屈巫是死是活,又打算做些什么。若子苓仍旧放不下,势必还是要走一遭的。
然而听到这话,楚子苓却抱住了怀中软软的女儿,摇头道:“不必了。比起吴国,还不如去越国转转,说不定能替你寻把好剑。”
那一场大梦,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曾经的仇怨都已了清,如今对她而言,还是家人更重要些。况且,她不也留了“名”吗
田恒的肩背舒展了下来,反问道:“吴剑已然不错了,还有更好的剑吗”
真别说,吴君是个厚道人,送他的两柄剑都是难得的好剑,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天下之大,定能找到更好的”楚子苓答得肯定。青铜剑是万万比不上铁剑的,当然还有更好的剑,更好的剑师。
闻言,田恒哈哈大笑,一挥缰绳:“好寻把宝剑,为你披荆斩棘”
这笑声中,满是豪气。辎车飞驰了起来,原本乖乖坐在母亲怀里的舜华立刻兴奋起来,开心的拍起了爪爪,只可怜后面的大荠慌手慌脚,挥动缰绳,勉强跟上。两辆大车,载着几人,向着远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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