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不由触到了腰间挂着的锦囊,只是一摸,就像被烧着了般,她飞快缩回了手,死死咬住了唇瓣。身为隶奴之女,她原本该伺候邑主,若是命好,倒了年龄赏给哪个忠仆,谁料竟然被送给了主母。主母不似其他人,从不真的把她当奴婢,反而教她伺候产妇、照料婴孩、治疗妇人疾的手段。这些都应该是不传之秘的,将来统统教给儿女才是,主母却从未私藏,还在离开秦地时,带上了她。
那时她开心坏了,也哭了整晚,下定决心要用这条命报答主母,照料女郎。如今三年过去,她跟大荠这个徒弟相比,怕也只缺个名分而已,主母如此待她,岂能辜负
纤细的手指搅在了一处,她垂下双目。不过是个麻烦,拒了便好。
虽然拒绝了某些居心叵测的提议,一家人还是在外面痛痛快快玩了一天。到第二日诊病的时间,楚子苓面色犹自还带着些笑,当然也因为病人恢复情况良好,再诊两次就能痊愈了。
虽然下定决心要去越国,但是千里之遥,花在路上的时间也不会少,因而楚子苓他们并未赶路,而是按照原先打算,边走边治病,顺便体验别国风貌。郑国还在打仗,绕道卫国就是最佳选择了,少不得也要在这里逗留些时日。
只是连楚子苓也没想到,卫国会如此看重女子。可能是因为当初卫国建立,就是为了镇守朝歌,维护周朝统治,当年周公定下的“启以商政,疆以周索”的原则,被很好的继承了下来。也正因此,卫国的殷商风俗并不亚于隔壁的宋国,加之商业极其发达,更是让民间风气开放,冠绝诸国。
在一个能够自由恋爱的国家,女性的地位会天然提高,当然也会带来更多的妇科疾病。毕竟在这个时代讲究卫生是不现实的,无法避孕也会产生难以解决的隐疾。难怪扁鹊过邯郸时,会成为妇人医,现在邯郸可是卫国的一部分,就算将来归了魏国,也难免受些影响。
“这些日要勤些熏洗,不可怠慢。”边艾灸,楚子苓边对榻上女子吩咐道。这病患是产后落下的淋漓之症,原本不是很重,但因难以启齿,又不禁房事,使得病情日益加重,直至卧床不起。明明只有三十多岁,却老态毕现,也脱不了这病的关系。
那妇人闻言含泪点头:“若无大医救妾,妾怕是活不过今载了。”
在一个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多的时代,这些小病确实能要人性命。楚子苓叹了口气,对身边人道:“去取些热水来。”
治妇人疾,自然不能带大荠,菲闻言立刻颔首,快步走出门去。吩咐了仆妇,她刚要转身回屋,一双热切的眼就撞入眼帘。菲的心立刻乱了节拍,垂目想往里走,谁来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同阿父说了,可请媒妁相聘,迎你过门。你可愿嫁我”那青年急切问道,话语中净是期盼。
菲的面孔腾地一下就涨红了,抓着她手肘的那只手犹若炭火,灼的她心如火焚。她是个秦人,出自秦地,哪见过这等奔放的攻势况且向她求爱之人是个俊俏郎君,哪怕不如主人一般高大英武,也让人心动。他还想娶她
然而心神一荡,菲立刻醒过神,用力咬住了牙关:“奴只是主母下婢,如何配得上君子。”
对方闻言却不动摇,反而道:“我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子,还是庶出,如何不配只要你应允,我必六礼聘之”
菲却退了一步,艰难的挣出了手臂,以袖遮面:“奴要服侍主母”她有些颤抖的手,已经摸到了腰侧锦囊,狠了狠心,一把扯了下来,“辜负了君子好意,这个,还是收回去吧。”
她把那锦囊往回一塞,也不顾对方反应,快步奔入了房中。明明只是几步路,却走得心如刀绞,当她浑浑噩噩坐回原位时,那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水呢”
菲浑身一震,这才想起自己是去做什么的,赶忙道:“仆妇已经去取了”
一道略带关切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菲心头一痛,又生出了羞愧,主母如此待她,她岂能弃主母而去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菲努力压住了眸中泪水。只是个见过几面的卫人,她可以忘记的。
很快就诊完了今日的疗程,楚子苓在一家人的恭送下,坐上了栈车。他们暂住的小院,距离这户人家不远,很快就回到了家中。然而今日并未先寻丈夫女儿,楚子苓带着菲一同走进了偏厢,让她在自己面前坐下。
这是怎地了菲心头不由生出惶恐,小心翼翼的坐直了身体。
谁料主母看她半晌,突然问道:“你可是喜欢那石氏庶子”
惊得浑身一颤,菲立刻俯在了地上,哽咽道:“奴绝不会背弃主母,主母明鉴”
一句话就差点把人惹哭了,楚子苓不由摇了摇头,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别怕,你今年已经十八了,是该婚配了。”
在一个十五岁就要生孩子的时代,熬到十八,已经算是大龄女青年了,自然应该许配人家。当年楚子苓带她离开那小邑,是喜欢这姑娘的聪慧伶俐,以极难得的心气儿,不愿她太早嫁人,害了自己,却从未有掌控她的人身自由,不允许她离开的念头。
“能够遇到心仪的良人,是女子的幸事,何必忧虑”看着那通红的兔子眼,楚子苓笑着抚了抚她有些散乱的发鬓,“那石家小子为人不错,长得也俊,还对你一往情深,是个可以托付的。”
这两个小情侣之间的眉来眼去,她怎么可能没注意到说不得也要观察一二,甚至还为两人创造了不少机会。只是今天菲的模样,实在不太对劲,这事就只能挑明了,不能再拖。
对上那温和笑容,菲却抖得更厉害了:“奴只是个婢子,怎能高嫁”
“瞎说”楚子苓一口打断了她,“你是我的弟子,学了一手医治妇人的本领,别说区区商贾,嫁个大夫也不算什么。”
菲嘴唇微张,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主母要认她当弟子女人也能学医术
像是洞悉了她心中所想,楚子苓挑了挑眉:“难不成我这些年教你的,都是白教了”
“主母”菲目中的泪终于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楚子苓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臂:“远嫁异国,总是让人担忧。不过你有一技傍身,应当也能好好过活。只是要答应我,就算留在了卫国,所学的东西也不能忘掉,还要多教些人,助更多妇人摆脱恶疾折磨。”
“这,这是主母的术法”菲哪能想到,主母非但要放她嫁人,还要让她继续治人,教人。这不该是不传之秘吗
“这是救人的手段。”楚子苓摇了摇头,“只是你要记住,自己学的是医术,而非巫术,要把这些用在正途。”
菲傻愣愣的点了点头,又急忙道:“可是女郎才三岁,主母身边还要人伺候”
“只是个伺候的,还怕找不到吗”楚子苓微微一笑,反问道。
菲顿时哑然。主母如此仁善,怕是世间无数仆妇奴婢,争着抢着想要侍奉她鞍前马后,确实不差这么个人。
见她露出落寞神色,楚子苓却笑了:“良人难寻,既然两情相悦,就不能错过。要我向石氏提亲吗”
菲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他,他说要请媒人”
这么速度楚子苓讶然挑眉,旋即又笑了起来:“那看来,我也要备份嫁妆了。”
“主母”菲哪里想到还有这个,又哭出了声来。
楚子苓轻轻环住了她的肩头,安抚的拍了拍。这样一个归属,也算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下来几日,两边都忙碌了起来。听说神医要嫁徒弟,受过恩惠的石氏自然大大欢喜,亲自请了乡老为媒,郑重下聘。楚子苓也备了一份厚礼,作为菲的嫁妆。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下了三书六聘,良缘自成。
难得见到婚礼,舜华兴奋的一塌糊涂,倒是大荠闷闷不乐,似还有些不忿。
“怎么,菲嫁人,你还不开心了难不成也倾慕菲”楚子苓有些好奇,自然要问个明白,开解一番。
大荠沉默片刻后,才低低道:“菲受恩师教导,该终身伺候恩师,岂能忘恩负义”
楚子苓没想到他还有这念头,不由挑眉:“难不成还要留她一辈子莫说是她,你将来年纪大了,也是要离开的。”
“恩师”大荠吃了一惊,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恩师别赶弟子走”
楚子苓却未曾扶他,只是轻声道:“鸟儿羽翼丰满,自是要离巢的,只在我身边,又能学到多少还是要四处走走,亲自给人治病,和其他医者交流,方才能精进技艺。”
她自己的医术也还要打磨,别说是这个弟子了。而且在这个先秦时代,医生走得越远,去过的地方越多,就有越多的受益者,她的本意从不是垄断,而是传播。
“可是弟子走了,谁来服侍恩师”大荠眼中都冒出了泪水,哽咽道。
“呃,你还想成我的关门弟子啊”楚子苓笑着摇头,“自然是收更多的弟子,让他们跟在我身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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