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国野,还能嘶”裹着冰的帕子一下按在腿上,田须无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没把那只手甩开
楚子苓岂会容他逃掉,牢牢按着伤处,声音也冰冷了些:“国人又如何野人又如何到了用了人的时候,他们才是中坚。只凭卿士,又有几个”
这话让田须无一个激灵,是啊,车阵里只有三名甲士算得上有些身份,剩下一百步卒,不都是国野组成而兄长教过他,车可以在前陷阵,但是真正拼杀,还要靠后面步卒。
见他若有所思,楚子苓又补了一句:“况且有了人心,干什么不行”
这话可是田须无从未听过的有了人心,干什么不行都能干些什么呢田氏如今只有一乡之地,若有一城、一县,数万可用之人,又该是何局面呢
心头猛地蠢动,田须无看楚子苓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这样的女子,为何是个大巫呢若是能娶进门,绝对是贤内助
然而心念刚起,就听门外有人道:“腿上如何了”
田须无抬头,就见那高大身影大步走了进来,一双利眼望向了他被按着的膝头。顿时,什么念头都烟消云散,他尴尬道:“扭住了,大巫正替我诊治”
田恒的眉头皱的死紧,三两步就走到了跟前,接过楚子苓手上冰帕:“大冷的天,何必你动手”
田须无立刻倒抽了口凉气,这手劲,哪是给自己治伤的
楚子苓笑道:“先冰敷片刻,等肿退了,明日再热敷,贴个膏药就行了。”
田恒却是一笑:“这点小伤,何须膏药揉上一揉就好。”
那笑容轻描淡写,田须无却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赶忙道:“不必麻烦,我歇几天就好。”
“不麻烦,左右也是无事。”田恒瞪了田须无一眼,这点小伤,本就是休息几天便好,他让这小子回来,是让他麻烦子苓来的吗
田须无哪还敢多言,垂头丧气的缩成一团。
冰敷过后,把人扔在屋里,田恒带着楚子苓回正房吃饭。这些日几人住在田间,饭食也颇为简便,除了肉羹就是肉脯,实在没啥花样。因而看到案上那条烤鱼,着实让楚子苓吃了一惊。
“不会是你捕来的吧”楚子苓挑眉问道。
“不是。但是我烤的。”田恒答得干脆,这几天他都在练兵,哪有时间跑去捕鱼不过他最善烤鱼,总要做些让子苓尝尝。
听到是他烤的,楚子苓一下就笑了出来,也不推辞,直接举箸夹了一块。鱼并不很大,但是肥美异常,连皮带肉塞进嘴里,既有焦脆又有软滑,似乎用椒酒和姜蒜腌过,尝不出腥气,别提有多美味。
“无咎真是好手艺。”满足的眯起了眼睛,楚子苓赞道。她对食物没有太多执念,但是吃到美味,总是享受。只是没想到最好吃的,都出自面前这男人手中。
见她就跟只猫儿一样,双眼微眯,唇角带笑,田恒一颗心都舒爽了起来,也不急说话,只是有一筷没一筷的夹菜,陪她用饭。不一会儿,鱼就吃了个精光,楚子苓端起碗,把菌子煮的鲜汤也灌进肚里,才满足的叹了口气,笑着问道:“无咎这两日可以略见成效了”
要是兵没练好,他哪有功夫陪田须无练剑,又跑去做饭呢
田恒看着她,却笑了起来:“若非子苓在几日忙碌,怎么这么快见效”
他在前面练兵,子苓也没闲着,整日在乡里转悠,给人治病。只大半个月时间,就听说治好了不少妇人、小儿,那些兵卒感恩,哪能不尽心操练他也没想到,最难收拢的军心,竟然这么快就凝聚在一起。
楚子苓却笑了笑:“其实我就是闲不住,想在乡间走走。”
在田恒面前,她不用任何敷衍,说什么大道理,其实就是个医生,见不得人生病。而且这里跟曾经的郢都、商丘都不同,那些患病的,受苦的,并非光鲜卿士,或是小有资产的国人,而是真正的泥腿子们。那些有身份的国人还好,若换了野人,怕是连乡间巫医都不会过问,除了她,又有谁会在意这些人命呢
那笑容里,带了些轻愁,也有些满足,田恒哪能不知她的心思:“以后得了封邑,就让你当乡中巫官,为乡人驱邪祛病。”
他说的理所当然,楚子苓却有瞬间迟疑。只是一地,又能救多少人呢这些天在乡间看到的疾苦,让她的心神再次动摇。就像“坐月子”这样的小事,区区几个医嘱,就能让无数女子免于疾苦,甚至能救回不少性命。她还知道无数类似的东西,若是能多传播些地方,又该救下多少人呢
而守在一地,是万万做不到的这些,甚至自上而下也未必能成功。像田须无那样的贵族,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就算如了宫城,侍奉君王又如何最多也只是影响首都一地,那些遥远乡野中的黎庶百姓,又有谁真正在乎
可是,她不可能离开。这是田恒建功立业的机会,亦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好的道路。她岂能辜负对方的心思
于是,楚子苓笑了起来:“那无咎可要加把力了,不知未来的采邑,能有这么多庄户吗”
看着那绽开的笑颜,田恒的眼角轻轻一抽,又压了下来。他已经带子苓来了田邑,让她随意行走,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是为何那笑容里,还有丝迷茫呢
压下心头不安,田恒轻轻握了握拳。这毕竟是田氏封地,等自己有了封邑,应当会不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人怀疑为啥弟弟如此智障,其实他的想法还是当时最标准的战争模式啊。春秋都是贵族战争,君主都会上阵,谁也不会跟谁拼命,点到为止不说,还要时不时表现大度。因为大家都是亲戚啊,不是祖上兄弟就是现在姻亲,“霸主”称“伯”,也就是所有诸侯的兄长,称霸的标准是开个联欢会会盟,让小弟们全都心服口服叫大哥,这玩意跟真正的战争实在差的有点远啊
当然,到了春秋后期,各国开始从千乘变万乘,卿士篡位夺了诸侯的位置,战争的性质就变化了,才是真正的礼乐崩坏。:
105、第一百零五章
冰消草长, 柳绿莺飞, 眼看寒冬尽去, 立春将至, 旷野之上却无耕牛农人,只有两列车阵迎面对持。
兵车之上, 甲士如山, 背挺肩平, 面无惧色;兵车之下, 步卒举戈, 顿足怒目, 昂扬肃然。三十乘分左右排开,竟有一触即发之势。
立在车上, 田须无只觉心跳怦怦, 掌中冒汗, 哪怕甲胄在身无法抑制腿上颤颤。在他正前方, 有一君子冠胄带甲,按剑扶轼, 一军之人不能胜其勇也何为威仪有度, 何为盛气玉色,直到此刻, 他才有了切身体会
然而那人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 只见旌旗一挥,鼓声响起,对面战马嘶鸣, 车轮滚滚,向着己方冲来。
“压住敌阵”田须无高声喝道,一边让车右发布命令,一边举起了手中长弓。两阵相距数百步,还要再近些才能射中敌人。
然而越是靠近,车阵的威压越是迫人,百步之遥,已能看到对面甲士的戾气满面,长弓怒张。
“吾不惧吾能中的”所有杂念摒弃脑后,田须无齿列锁紧,扯开了弓弦,战车颠簸,并不容易站稳,然而此刻他却巍峨不动,只凝视着前方同样拉弓的敌人。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他已能看清对面敌人眼中的杀机,是时候了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射中了对面甲士,留下一个白白印点。中了田须无面露喜色,却不忘再次拉弓,又射一箭,可惜偏了些许。此刻两车已经近在咫尺,没有闲暇再射。田须无立刻取过长戈,直指敌人:“与吾杀”
他的气势也随血腥腾起,可是对面敌军更强一些,那列阵的步卒已经到了近前,向着己方倒卷。车上甲士一个又一个中箭倒下,戈矛如林,刺入当胸落下,惨呼声连连。渐渐,车阵开始乱了,背后步卒再也不敌,开始四散逃窜,身边战车大多也失了御手,停滞不前,田须无却不愿退却,面上涨红,舞动沉重铜槍,只再杀几人,然而一双利眼锁在了他身上,只见白羽一闪,没入了眉心。
冷汗都下来了,田须无盯着插在胄边的箭杆,双腿一软,险些没跌坐在地,然而此刻,对面那持弓者已经放下长弓,冷冷对他道:“血勇可依,却不能鲁莽,眼看败阵,掩旗鸣金才是正道。”
“阿兄”田须无泪都快下来了,就算是没有箭头的箭矢,也不能冲着面门射啊
而此刻,两军阵前也没有血迹,只有一些断掉的长戈和箭杆。这是田恒刚刚想出的操练之法,把铜戈换成木杆,去掉伤人的矛尖、箭尖,以这样的兵器列阵搏杀,既能锻炼阵法,使人见识真正的阵仗,也能减少损伤,不至于害了性命。可谓上佳的练兵之法。
田恒已然命令车右,鸣金收兵,让人重整阵容。
田须无看着对方有条不紊的动作,和那很快又聚在一处的兵士,羡慕道:“阿兄这边的兵马,果真更强一些。”
田恒冷冷看他一眼:“明日你我换阵,你领这队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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