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唱不大不小,亦没有高低之分,唱的久了,让声姬有些昏昏沉沉,正自强打精神,身边突然传来个声音。
“睁眼”
那命令让声姬“唰”的一下就睁开了双眼,只见大巫手中的长针不知何时换了模样,成了三棱有刺的短针,在腕上轻轻一啄,就见一滴血珠冒了出来,浓稠深暗,色泽不很红,反倒有些发乌。
声姬惊叫出身,那血水被一方白帕压住,吸了个干净。
大巫也不理她,直接转身走到了香炉前,把那白帕点燃,丢入炉中。一股丝绢燃烧的气味传入鼻中,倒似烧着了毛发。大巫当即拜倒,又念了一阵咒,方才起身。
见大巫做完了法,声姬赶忙问道:“可是捉住了心鬼”
“心鬼离体,神气还不稳,须得缓缓调养。不过今晚,夫人当能安睡。”楚子苓道。
针灸还是其次,最后神门穴放血那一幕,才是对证的手段。只要声姬相信心鬼随着血液排出,就能产生足够的效力,至少睡眠状况会大大改善。
声姬一听,神色果真就是一舒:“多谢大巫施法。”
她面上的感激神色,可不是作伪,被妖邪缠身之事若是让君上知晓,怕是比私通的罪过还重些。好在阿环能寻来这样一位大巫,帮她驱邪。能招惹心鬼的男子,她是不敢碰了,想来君上也抓不到把柄。
想到这里,声姬又偷瞧了瞧大巫神色,只见她面色如常,根本没因她方才所言生出异状。也是,大巫连心鬼都能除,还不知见过多少阴私,这点小事又算什么
只觉心头负累尽去,声姬这才唤人进来,帮她更衣。
公子环也跟了进来,见母亲神色竟然比方才好了许多,也是惊叹:“大巫可是驱了恶鬼”
“还要调养数日。只要夫人遵吾之法,可免恶鬼袭扰。”楚子苓正色道。
见面前女子笃定神态,公子环这才放下心来:“那便有劳大巫了。”
针灸加心理安慰,再配上一剂清火助眠的汤药,当晚声姬果真睡了个安稳觉。对于饱受“妖邪”折磨的人而言,这可是不啻于再造之恩。第二日的针灸时,声姬言听计从,丝毫不敢违命。她本就是宋人,重巫鬼,对于能除鬼的大巫,更是毕恭毕敬。
如此一连七日,日日针灸,配合汤药服食,声姬的病情立刻得以控制。楚子苓也未曾迈出宫院一步,旁人哪知这小小院中,竟多了个神巫
眼看母亲的病渐渐好转,公子环那点被畏惧压下的心思,又蠢动起来。在他看来,母亲可是极喜欢这大巫的,若是能留她在宫中,可不就两厢便利了
他可压不住心事,有了打算,立刻寻了母亲。这两日吃好睡好,声姬的面色大有好转,又显出了与院中杏花一般娇艳的神态,见了儿子更是亲昵:“阿环可是有事”
“娘亲,孩儿这几日想了许久,还是应让大巫留在宫中。那心鬼毕竟未死,要是再缠上来,岂不麻烦”公子环斟酌用词,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声姬却是神色微变,轻哼了一声:“那心鬼才不会再来呢”
大巫可是嘱咐过她,不可再想此事,她又不找人厮混,哪还会被心鬼缠身然而儿子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多这么个大巫在身边,总是好事。
略一思索,声姬便道:“也罢,等会儿我问问大巫,看她可否留下”
情志病来的凶险,但若对证,好的也极快。眼看一个疗程过去,病人已经恢复健康,也是时候离开这内宫了。行完最后一针,楚子苓收好了针具,对声姬道:“夫人神魂以固,已然无碍。”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声姬立刻喜笑颜开:“多亏大巫施法,吾才能甩脱那心鬼。如此神术,大巫何不留在宫中”
这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才要留她,还是对这场病心有余悸,放心不下楚子苓细细观察对方神色,却找不出任何警惕或是忌惮,反倒有些渴慕,心中有了计较,楚子苓开口道:“夫人盛情,吾甚感念。只是吾乃田氏家巫,不可留在宫中。”
她用的是“不可”二字,声姬讶道:“田氏不过一大夫之家,焉能绊住大巫若有甚顾忌,吾可去救君上”
楚子苓却摇头:“夫人多虑,吾与人盟誓在前,岂能因夫人看重,违背誓言。”
“啊”声姬朱唇微启,很是惊讶。没想到大巫竟跟旁人有了盟誓,这可违背不得,若真背约,别说一身术法,说不定性命都要不保。
又是遗憾,又是不甘,声姬又道:“那大巫不如在宫中多住几日,吾必锦衣玉食,奉为上宾。”
真留下来,还有出去的日子吗楚子苓再次摇头:“伐鲁在即,吾亦要随军出征,怕是不能耽搁。况且吾整日呆在宫中,若走漏风声,对夫人也是不利。”
这句更是出乎了声姬的预料,然而这等大巫,随军似乎也不怎么奇怪,谁不指望战阵之上多一份取胜把握呢。至于后一句,更是让声姬反应过来,留个大巫在身边,确实不好解释。若是被人探知遇邪,又摸出那“心鬼”的来由,简直无法收场。
左思右想,声姬还是长叹一声:“那若是得胜归来,还望大巫入宫探望。”
“吾只善驱鬼祛病,不见更好。”楚子苓答道。
这话说得平淡,声姬却扑哧一笑,可不是嘛,这位大巫擅长的就是驱邪治病,谁没灾没病时会见啊与其病厄缠身,还是不见为好。
心中感念,声姬也不管儿子所说的那些了,恭恭敬敬送走了大巫。
宫墙渐渐远去,连同内宫一起被抛在身后,当安车驶出宫门时,那熟悉的身影早已立在道边。楚子苓撩起了车帘,遥遥望去,面上便有了笑容。
“无咎。”
作者有话要说: 声姬是宋女,“声”其实是谥号,应当叫她的排行和姓才对,也就是“孟子”呃,知道为啥叫不出口了吧,还是叫声姬算了。
她最出名的记载就是两度出墙,搞得一位卿士出奔,一位卿士身死,还闹出了一场大乱。儿子喜欢看妹子女伴男装,老妈则让情人男扮女装,夹带入宫,真母子有木有xd
列国里宋女实在是彪悍到没法形容,青青草原真不算神马。:
108、第一百零八章
看到那帘后身影, 田恒只觉心神一松。这些日内外隔绝, 很难探到宫内情形, 而请大巫之事又不能轻易暴露, 就算是田恒也不敢冒然行事。好在子苓时不时从宫中传些消息,若非如此, 他说不好真要行险, 想法接人出宫了。
大步上前, 田恒毫不客气的打发了原本的御者, 登车握缰, 替子苓驭马。安车走出一段, 前后没了碍事之人,他才问道:“声夫人的病可治好了公子环没留你吗”
只看跟在安车后面那两车谢礼, 就能猜出这次入宫的结果。因而前一句不重要, 后一句才是关键。
楚子苓笑道:“已无碍了。公子环未曾说什么, 声夫人倒想让我留在宫中, 被我推拒了。”
这答案让田恒松了口气:“推了最好。你寻的是何借口绝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这一下,可问到了点上, 再怎么说声夫人也是齐侯侧室, 就算推拒,也要寻个恰当的理由。
楚子苓却有些迟疑, 过了片刻方道:“我同她说, 要随你出征,不能留在宫中。”
此话一出,田恒手上一紧扯动了缰绳, 险些让马儿乱了步伐,不管不顾,他扭头斥道:“荒唐你是个女子,怎可上战场”
那张俊脸上不但有忧色,更有惊怒。这的确是个拒绝邀约的好借口,然而让子苓上战场田恒怎能答应
在声夫人面前说出这个借口的时候,楚子苓就料到了田恒不会同意,然而会这么说,不但是为了离开齐宫,更是因为她想要去并未被喝退,楚子苓沉声道:“我是个巫者,巫能上战场吗”
田恒:“”
见他不答,楚子苓又道:“若上了战场,敌人会为难大巫吗”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楚子苓颔首:“既然如此,我随你同去,有何不可”
这是她的心里话。虽然这段时日知道了不少春秋的战争规则,也清楚现在仍是“君子之战”为主流的时代。然而只要上了战场,就是刀剑无眼,少不得会有伤亡。在冷兵器时代,战场受伤的意义可跟后世全不相同,哪怕是最轻微的伤口,也有可能出现败血症或是破伤风,她怎能安心让田恒独自前去
看着子苓那副肃然神情,田恒简直说不出话来。大巫当然可以上战场,甚至在伐鲁这样攻入别国的大战时,必须带上巫者,才能进行一系列的占卜、祭祀,避免敌国的神祇降罪。而任何巫者,在战场上都不会遭到非难,这跟“不灭国”的礼仪相近,同样是对鬼神的敬畏。
可是即便如此,田恒也不愿让子苓前往战场
“上阵岂是儿戏军中自有大巫,你不善占筮,去也无用”田恒一抖缰绳,控住了马势,也重新背过了身,一副不愿再谈的样子。
楚子苓轻轻叹了口气,放缓了声调:“我不上阵,只在后面大营等你。就算不会占筮,总能治些伤患。况且,留在临淄也未必安全,声夫人这次遇邪,是因为与人有私,万一齐侯出征,再闹出事端,怕是又要请我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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