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栎不知道他这番前来的态度,没有贸然开口。
这会儿她的心态倒还平静。他来找她也好,省得她一直对两个人的关系猜想担心。这件事不解决清楚永远是个问题,早来总比晚来好。
唯一令她遗憾的是她原本的约会。在停车场里时她给周队长发了条消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车子驶进市区一处会所。
下了车,正门进来是一小片竹林,夜幕笼罩下散发着郁郁森森的光泽,格外清幽静谧。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进来,有服务生来引路,时栎走在最后面,路灯幽暗,她没留神一脚踩偏,鞋跟陷进了石板的缝隙里。
她停下来,左脚用力挣了下,可鞋跟卡得太牢,一下子鞋没出来,脚倒是挣得滑出来了。
前面的人敏锐听到声响,转回身来。
她光着脚被两人盯着,不免有点尴尬,正欲踩回去再用力,身前的人已经走到她面前蹲下,大手微微用力□□鞋子放稳,看着她直至穿好,才站起来。
“还是毛毛躁躁的。”
他低声念了句,站起来示意她走到他前面。时栎扣着包带的手指稍微收紧,没有回应,抬脚往前走过去。
进了包厢,两人落座。
房间里是偏日氏的装修格调,服务员上过餐之后,恭敬退回至门外,轻轻拉上门,离开了。
桌子对面的人早就摘了眼镜,五官似乎比半年前更加轻减也更锋利些,靠在椅子上的姿势未变,只略微抬了下手,缓声开口:“这边换了个新厨子。我上次来尝过一次,还不错,就是偏甜,应该合你的口味。”
时栎也没动,无声看着他。
他继续慢悠悠说话:“你休假这么久,看你好像胖了一点,现在这样刚好,之前太瘦了。”
她一直没回应,他像是也不在意,表现得十足平常,不像许久没见,也不像是来求复合,仿佛只是随意接她来吃个晚饭,顺便聊几句她的近况。
“今天你拍摄还挺快的。新戏你经济人跟你说了吧,这个导演资历还不错,你什么时候进组?”
最后一个问句后他停了下来,隔着沉寂氛围与她对视。半晌之后,时栎终于淡淡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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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的音乐没有间歇,一曲之后紧接着又到下一首。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透着她从来没见过的柔和:“还在生气?”
时栎没答话。
她不想把自己绕进他的逻辑里。她在跟他理性发问,他却只当她是对他有情绪,这种认知不对等的谈话没法进行。
对方见她不讲话,继续低声哄道:“已经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了好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话说了一半,停顿片刻,复又开口,“我想着把那些事情全都处理好再来找你,结果拖到现在。”
“我很想你。”
时栎低着脸撩了下头发,掩去眼里一瞬讥讽。
她从前都没机会发现她的前未婚夫这么有意思。就算他此时面对的是真正的奚顾,这半年时间里他不闻不问,突然以男朋友一样的身份若无其事出现,他是对自己有多大的自信?还是对这个女人有百分之一万的把握?
“我跟你现在是什么关系?”时栎抬起头,冷静问他,“你是来找我复合的吗?”
面前的人脸色默了默,语气还是温和耐心的:“我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吓到你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时栎往后靠,翘起来二郎腿,神色冷淡:“之前吓到我的事情有很多,你指的是哪一件?”
对方欲说话,她又打断:“以及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终于皱了下眉,像是不太喜欢她的咄咄逼人:“奚奚——”
时栎抱起来手臂,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跟他多说:“我认为我跟你现在是前任关系,并且我不同意复合。”
气氛沉默陷进僵局。
桌子另一侧的人缓缓坐正,眼里的温和慢慢敛起来后,阴沈底色逐渐显露出来。
他声音淡了几分下去:“我觉得我们两个分开冷静这么久已经够了。”
时栎面无表情:“我冷静太久了。我不想复合。”
他静静看着她,许久,忽然意味不明笑了下:“我想。”
时栎冷漠抬眼,唇角暗暗抿了抿。
对方端起来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倒掉,握住茶壶慢条斯理地倾下来,绅士又耐性:“不过我更想看你高兴。”
他把杯子推过来,连带问题也抛回来:“你希望我怎么做?”
时栎对上他的视线。他眼底还是含着笑的,可是那笑意下面蕴藏的情绪,她没有把握。
虽然她一晚上对他冷脸冷语,但她心里清楚,以她现在的身份惹恼他绝不是上策。可她就是忍不住,这要是她自己的前男友来跟她讲这种话,她早在第一句就掀桌子走人了。
“好聚好散。”这是她现在能想出来的最文明的词汇了。
对方望着她,从容笑了笑:“我们都有半年时间没见了,怎么一见面你就跟我说散呢。”
时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耐心濒临极限。
面前的人宛若不见,自顾自地斟着茶,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讲着与二人毫不相干的事情:“是因为那个警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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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动物在感知到潜在危险时,身体会自动绷紧进入到防御状态。
时栎觉得现在自己就是这种状态。
她藏在臂弯里的手指暗暗攥紧,脸色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是冷着的,一时倒看不出什么端倪。
桌子对面的人瞟她一眼,笑容里的深意莫测:“我看你之前是真的吓坏了,把给你办案的人都当成救命稻草了。”
这时候急于去否认显然更加欲盖弥彰。时栎冷静看着眼前的人,隔了两秒,镇定自若地避重就轻:“是啊,是吓坏了。”
她语气有意低下去,平静徐徐道:“有人想让我死,我很害怕。”
对方脸上的笑意逐渐隐了下去。时栎知道自己赌对了。
“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许久,他沉下声音道。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慰,就这样单薄一句话,说它是承诺好像缺乏诚意,但说话人的周身气场又好像可以让人情不自禁信服。
时栎端着手臂冷眼看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客观来讲,她相信这一刻他对奚顾的歉疚是真实的。
那她更要抓紧时间了。男人的愧疚心不赶紧利用的话,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我的车祸,到底是因为秦枳,还是因为你?”
时栎收起来眼底的沉色,换上副平静面孔淡淡出声。
“如果没有你,我会经受这些吗?”
对方无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解。
“你让我怎么相信不会有下一次了?”
…………
时栎被司机送到酒店。
她开了个房间,坐在落地窗前面独自抽着烟,回味着与前男友的初次会晤。
很难说到底谁占了上风,也很难讲交谈的最终结果是什么。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之前周队长还不知道这件事的话,那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时栎靠在椅子上沉沉吐了口烟。
她回想起这个晚上,前面时她的态度太强硬,大概激到了他,所以才会拿警察的话出来敲打她。
并且这一次相处下来她就明显意识到,于他而言,她的态度一点都不重要。她想不想和他见面,愿不愿意跟他复合,以及喜不喜欢那个警察。反正他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这么自负又偏执到病态的一个男人,怎么会承认仰视他十几年的女人真的离开他爱上别人呢?
就算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现在都更加不会放手。
时栎闭上眼睛烦躁地揉了揉眉间,细长的香烟夹在指尖,缭绕烟雾虚化了她的表情。
手机短促地振了一下。
她抬眼看过去,依旧不是周队长的消息。是陈经济人,通知她准备参加下周公司的一个发布会。
她拿起来手机,往回翻到跟周队长的对话框,看着他们最后一页的聊天记录出神。
从影棚出来时她撒了个谎,说同事临时聚餐推不掉。她不知道她这么久没有收到回复,是因为这个谎言太拙劣,还是听的人本来就存在疑心。有前一天两人间那样的蹊跷氛围在前,她现在丁点风吹草动都觉得草木皆兵。
时栎伸手把指间的烟落到烟灰缸里,垂眸看着火光一点一点缓慢熄掉,突然就不想再这样了。
她觉得这个奚顾做得太累了。她不想继续再这样了。
与其煎熬等待不可控的旧情人某天突然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她宁可选择现在全部主动说出来。
至于信与不信,就让周队长决定吧。
她终于横下心来,用力捻了下烟蒂,眉目深沉地站起身。
时栎裹得严丝合缝重新出了门。下了出租车后一路脚步很快,直至出了电梯到门前时,她手里拧着钥匙用力,才忽然后知后觉有瞬紧张迟疑。
但没有机会给她再犹豫,房门从里面推开了——
深绿色的出租车在小区门前等了几分钟,正巧碰上一对年轻情侣去机场。司机乐不可支地踩了脚油门,窗外商业楼体上的时钟稳稳指向顶端,广播里同时响起字正腔圆的播报:当前北京时间,二十三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