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不为所动,盯着她沉思片刻,嘱咐:“进去之后你外套先别脱,我找个我的衣服出来给你。”
时栎的耐心濒临极限:“说完了?”
“结束了请你吃夜宵。”
时栎心里翻了个白眼,终于推开车门。
周觐川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买的东西,时栎象征性地提了个最轻的,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小路往院里走。
餐厅在三楼。每一层都有人,他们俩一路打着招呼走上去,那观感仿佛是在打怪。
时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她印象里时总的四层别墅算上保姆花匠最多也没有超过十个人的时候。她紧跟在周觐川身后,好在她是第一次露面,众人虽然新奇但都很礼貌并不会过分热情,再加上她身前的人那张难以接近的冷脸,面对同辈时他冷淡得她在后面都有点尴尬,但他家里人似乎早就习惯了,依旧跟他勾肩搭背开着玩笑。
这样走上三楼,时栎才见到了今天第一个关键人物。
迎过来的是位身段跟皮肤都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妇人,一脸慈爱微笑看着两人,又转向视线到周觐川身上。
他抿了抿唇,回头看她一眼,挥了下手,语气略无奈:“我妈。”
时栎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鞠躬,礼貌问好:“阿姨。”
周觐川又跟对面的人低声解释:“她昨天刚回衍城,感冒了,有点严重。”
陈女士拉着时栎慈眉善目地关切了几句,吩咐保姆倒了温水过来,又推着他的胳膊埋怨道:“哎呀,感冒了你就让小栎在家好好休息啊,再着急带回家来也不急这几天嘛。”
周觐川:“…………”
话都让您说了,到底是我急还是您急?
时栎察言观色,适时插话进来:“我没关系的阿姨。早就想来看您了,之前他工作太忙,我们俩时间总是合不上,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陈艳芬欣慰地掩口笑道:“有你这份心意就行了。他那个工作就是那样,没日没夜的,我都不知道他是真忙还是不想回家听我唠叨。”
时栎笑得乖巧又懂事:“怎么会呢阿姨。他很惦记您跟叔叔,时常跟我提起来家里的事呢。”
周觐川:“…………”
话筒给你们。我只是个多余的人。
陈艳芬见她这儿子又犯病冷着脸不说话,一面依旧跟儿媳妇谈笑风生着,手绕到背后不着声色地掐了他一把。
周觐川疼得俊脸皱了下,被迫开口:“是,知道了。”
俩人被陈女士护送进了书房。
周爸跟周老爷子正在下棋。时栎打过招呼后坐在旁边暗暗打量着,周觐川果然是更像他爸,五官像,坐姿像,神态更像,完全是一模一样的不苟言笑。周老爷子则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面相一派慈祥。他问了周觐川最近的工作和生活琐事,又细细询问了一番时栎的家庭。周觐川替她半真半假地回答了大部分,两杯茶之后,寻了个借口,拉着她出来了。
走道尽头是间侧卧,他以前过来太晚时会在这里留宿。
他开门,让她先进,自己也跟进来,走到衣柜前翻出来一件衬衫,扔到床上:“穿这个。”
时栎在房间里参观了一圈,回头看看:“跟我的裙子不搭。”
说着她又抬眸望向他,歪着头盈盈笑道:“男人的衬衫嘛,还是单穿比较好。”
正经人足足反应了五秒才听懂她的意思。
他无语瞥她一眼,继续翻着衣柜,又找出来一件深墨绿色的套头卫衣,甩到她面前。
时栎拎起来一角看了看,知道他也找不出来什么更好的了,勉强套上了身。
她怕妆花,小心翼翼双手撑着领口钻出来脑袋,正对上房间里另一个人神色不明的视线。
周觐川本来是想跟她说几句正事,差点被她这副滑稽样子搞得笑场,只能抿着嘴生生别开了脸,却还是被她发现了。
“你笑什么?”
周觐川侧身过去,控制自己不去回想刚才那一幕。她伸着脖子,白皙的小脸从墨绿色的卫衣里钻出来,头发也炸起来几撮,像只巨型的豌豆射手。
“…………没什么。”
时栎大概也知道直男的笑点在哪里,套好衣服,从容质问:“我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的?你还笑得出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真没有。”周队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转回身,若无其事岔开话题,“快吃饭了,出去打个招呼。”
时栎重新戴上口罩,走到门口时被他拉住。
他提醒:“你头发乱的。”
时栎看不见,抬手上头顶捋了捋:“现在呢?”
“还是乱。”
“这样呢?”
她越抓越乱,周觐川终于忍不住上手,帮她顺了顺。
时栎乖乖由着他顺完毛,突然叫他:“周觐川。”
“嗯?”
“那里是不是有镜子?”
她伸手往他们身侧两步远的地方一指,虚掩着的棕色木头门里露出来洗手台上的一大面镜子。
周觐川手上动作一顿。
眼前的人半张脸在口罩里,只有那双晶亮的眼睛是弯着的:“你故意的吧?”
“我没——”
“昨天不是说不会有身体接触吗?”
“这不——”
“你刚才还牵我的手了。”
“刚才的情况——”
她煞有其事:“这些我都要记下来。最后你要加钱。”
“…………”周觐川沉着脸讪讪推她往出走,“快点出去。”
俩人出去跟餐厅里已经上座的几个长辈问过好,又到同辈人那一桌去打招呼。
周觐川在旁边说话,时栎闲来无事,俯身逗着他堂姐怀里的小孩儿。小姑娘,才一岁半,白白胖胖,头发还稀稀疏疏的,脑袋正中别了个蝴蝶结,一见她就咧嘴笑,露出来几颗洁白的小牙,十分可爱。
堂姐温柔笑道:“温温喜欢漂亮阿姨是吧?叫舅妈~”
小姑娘咿咿呀呀啃着手,娇羞地往妈妈怀里一躲,又转过来晃着时栎的衣角求抱。
时栎弯身不太娴熟地抱起她。小姑娘上来后就要抓她的口罩,时栎笑着往后躲了下,捉住她的小肉手捏了捏。
一旁周觐川往这边瞟了眼,继续跟身旁的人解释:
“她昨天刚从国外回来,路上冷到感冒了,身体不舒服也没什么胃口……”
“那也不成呀,第一次带回来你就不让人家上桌吃饭,你这把我们都也显得太没人情味了吧……”
“就是啊,再说她不在你还能安心吃吗,今晚还想跟你好好喝一顿呢……”
“下次吧。我今天也不能喝酒,一会儿还得把她送回去呢。”
“哎呀送什么呀,楼上不是有房间嘛……你喝你的,实在不行到时候我负责给你找代驾总行了吧……”
几经推辞之后,周觐川终于结束了这场头昏脑胀的社交。他过来揉了揉时栎怀里宝宝的脸,低声叫她:“回去吧。”
时栎手臂也隐约酸了,俯身把孩子交回妈妈的手里。小姑娘似乎还舍不得跟她分开,哼哼唧唧皱着小眉头伸手胡乱一拽,刚巧攥住了她脖子上的丝巾——
时栎弯着腰,只觉得颈间突然一凉,来不及多反应,脖子上的几处绯色痕迹已经全部暴露出来,一览无遗。
桌上的氛围有一瞬诡异的寂静,继而大家意味深长的目光整齐而无声地投向了犯罪嫌疑人。
这是周队长三十四年人生里蒙受过的最大冤屈,没有之一。他扶住椅背勉强站稳,眼前一阵眩晕,以及铺天而来的弹幕:
堂哥:「怪不得弟妹身体不舒服呢。害。」
姐夫:「小别胜新婚,大家都懂的。」
表妹:「为什么要戴口罩呢?是不是还有别的见不得人的呢?」
堂弟:「哥,嫂子不是感冒了吗?你也要注意身体呀!」
小侄子:「喜欢漂亮阿姨,我也想抱漂亮阿姨~」
周队:「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堂姐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去掰宝宝握紧的小手:“温温,快松开……”
待两个人重新回到卧室,这回连周觐川自己都不想出去了。
时栎从客厅里顺了几包零食进来,窝在床上一边嗑虾条一边瞄着床边的男人。此刻他正一脸惆怅地抽着烟,要不是两个人都穿戴整齐,此景此景很像是事后突然排山倒海袭来的后悔。
时栎翻了个身倚在床上,拿脚上下抚他的背,安慰道:“哎呀,没事呀。再说你一个大男人,要惆怅也应该是我吧?”
周队长声音闷闷的:“你又没露脸,也丢不到脸。”
“那你就出去实话实说。”时栎又撕开一包薯片,给他支招,“你就说不是你弄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清白的。”
周觐川:“…………”
那他丢的就不止是脸了。
一支烟慢吞吞结束,他终于站起来,闷声嘱咐:“我先过去,一会儿就回来,你就在这房间里待着。”
床上的人乖乖巧巧:“好,等你哦。”
桌上的菜刚上齐。
周觐川坐下来,他堂弟第一个凑过来要敬酒,还非要他把嫂子那份也替了。他推辞不过,两杯冰过的酒下去,还空着的胃开始隐隐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