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通往衍城陵园的路。
在遇见乔钰那晚之前,时栎从来没有过来看望自己的打算。她从前一直自诩是个对旧事物撇的很清的人,旧衣服,旧男友,旧包包,以及旧的时栎。
人嘛,最忌讳瞻前顾后。既然不想回头,就要彻底往前看。
她不想再做时栎,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想。
车子停稳,按照管理员的指示,时栎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墓碑,在倒数几排的角落里,偏僻清净。
她沿着台阶一路走上来,隔着老远就看到有座墓碑前摆着大束白色的鲜花,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座竟然是自己的。
白色,百合,很大一束,包装纸上暗压的Logo出自最近很火的一家网红花店,众多博主红人竞相实地打卡,预定不易,价格不菲。
时栎把手里的雏菊放下,弯身捻起来一支百合,缓缓拧起了眉。
看花瓣的状态,应该是三四天前送过来的。最近不是她的生日祭日,也不是清明过年,她一时没想出来,什么人会对她这么惦念。
难道是时总?葬礼没时间参加,请秘书按时订花送过来一寄哀思,听上去似乎也合情合理。
还是她那个初恋男友?不过他人现在定居国外,法国娇妻在怀,最近应该没有时间回来。
再或者从小带大她的李妈?当年她出国后她就也离开时家回乡下了,如果她还健在,那年岁绝对不低了,还能登上这座陵园实属不易。
还有…………
时栎站在墓碑前,实在是想不出来了。正对着她的黑白照片里的人噙着抹笑看着她,那笑容里其实也没什么含义,只是无端让人感觉有种高高在上的淡淡不屑感,此情此景下,很像是在嘲笑她。
那是她十六岁准备出国时照的照片,也应该是时总留有的她年龄最大的一张照片了。那时候她的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下颚的棱角硬朗突出——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最爱美了,她对于自己的脸型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看起来,竟然也能接受了。
时栎端起手臂,像个陌生人一样细细端详着照片里的人,又像是在跟十年前的自己隔空对视。许久,她喃喃道:“也不丑嘛,现在就流行你这种高级脸……但总是这样笑,难怪不讨人喜欢。”
“别人不喜欢你,其实我也不喜欢你。”
“我本来也没想来看你的,真不想再跟你有牵扯。”
“下次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了。”
“但是下一次,应该会给你带来好消息。”
“还有——”她停顿了许久。
“我又遇见当年救你的那个警察了。”
……
离开的时候时栎又去了一次登记处。
她戴着墨镜,嘴角的笑容温和有礼:“你好,能否麻烦帮我查一下,最近还有没有其他人来看望过137号的逝者?”
“请稍等。”
窗口里的人在电脑前操作一番后,回复道:“有。上周四,一位杨女士。”
第48章 肆拾捌
坐在陵园外面的停车场里, 时栎半开着车门抽烟,打开手机,在网页里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以及死亡日期。
山上信号差,屏幕中间的圆圈转了半天, 终于加载出来。结果不多, 就那么几篇报道, 而且着笔寥寥。时栎看了两篇索然无味,手臂横在车窗上掸了下烟灰,在搜索框里删掉「时栎」, 打上了一所医院的名字。
这次加载出来的是一篇医院的官方通报。上面写道, 十月七日,本院发生一起重大医疗事故,经调查系麻醉师操作失误导致患者死亡, 现给予麻醉师杨某撤职处分,吊销执业证书处理。
杨某。
时栎垂眸盯着屏幕上这两个字, 转念打开了医院官网上的团队介绍, 沿着麻醉科室的一栏,顺利在最末找到了一位姓杨的医师。
寸照上的女子面容秀丽, 微笑和煦,黑色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旁边小字写着个人介绍:杨莉,女, 二十七岁, 副主任医师。
时栎眼皮倏然一跳。
她扔掉烟,低头放大了屏幕上的照片,直到那人的整张脸占据屏幕, 连温柔笑意都被她拉动得有些扭曲——
她认识这个人。
-
“就是这里。”
老傅扬了下手上的纸条,往前指了指。
周觐川抬头扫了眼。店面在农民房一层,门脸儿不大,旁边是尘土飞扬的工地,门头上红色的劣质喷绘布历经风雨被冲刷得掉了颜色,上面几个金色的大字:鼎丰砂锅店。
上午,还不到午饭时间,店里没有顾客,连灯都没开几盏,前台有个男人正在低头刷手机,音量开很大,听见有人进来头也没抬:“还没营业,十一点半之后再来!”
两人相视一眼,老傅略微点了下头,朝那里面的人道:“这生意就是给你这么做的?”
那人一愣,抬起头来。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二三岁,头发理很短,几乎贴着头皮,背着光看清楚来人后表情瞬间惊喜交加。
“傅警官?”
老傅背着手打量一周:“店开得还像那么回事儿,生意怎么样?”
小伙子走出来,面对着两人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还成,刚够日常开销——你们先坐,我去倒水!”
老傅摆了下手示意他不用:“聊几句就走了,你也坐下。”
仨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你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了?”老傅又问道。
“还是老样子。”小伙子肩膀习惯性地往前耸着,脸上的笑容拘谨,“就吃药养着,体力活干不了,偶尔会过来帮我看下店。”
“挺好的,好好干。”老傅点点头,看着他道,“这么大的人了,再别让你爸操心了。”
“嗯,您放心傅警官。”年轻人双手不安地抓在膝盖上,语气低了许多,“当初要不是您——”
“过去的事别再提了,以后就好好往前看。”老傅拍了拍他的肩膀,隔了几秒,又像是随口问道,“你现在跟那些人还有联系吗?”
小伙子明显踌躇,但还是实话实说:“很少。有个当时跟我一起过去的,有时候跟他还会聊几句。”
老傅缓声道:“今天过来,想跟你了解一些关于严昭的情况。”
“昭哥?”桌子对面的人脸色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问,很快回应,“您说。”
“他在整个封氏里面,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他很受封老的器重。”年轻人犹豫片刻,隐晦道,“在封氏里他明着没有什么听起来特别高的职位,但其实很多难缠的事情暗里都是他来解决的。”
桌子另一侧的两人听言了然。
“他行事果断,也够狠,各种人脉关系也广,以前算得上是封老的左膀右臂,不过现在封老年纪高了,逐渐隐退幕后,所以他最近两年应该也不是很好过。”
“为什么?”
“他跟封氏现在的接班人,据说私下里很不合。”
“接班人?”
“是的,而且现在这位接班人也并不是封老的亲儿子,是在十几岁的时候才被封老从外面领回来的,具体身份不清楚,据说管封老叫「叔叔」。所以真正论起来还是昭哥待在封老手底下的时间更长,忠心耿耿,跟之前封老那个出车祸死了的独生子关系也好,对于封老来说就跟干儿子一样。”
“他们两个为什么不合?”周觐川淡淡发问,“以严昭这样的身份,不是更应该表衷心来讨好这位新接班人吗?”
“不知道。”小伙子摇摇头,神情耐人寻味,“不过我私下里曾经听到别人说起过,说当初昭哥应该是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竟然还有一位接班人。”
……
从砂锅店出来,两人开车回市局。
路上周觐川忽然问:“他今年多大?五年前进去的时候成年了吗?”
“就是没成年啊,要不能这么快放出来吗。”老傅叹了声。
“他单亲家庭,他爸大字不识一个,身体也不好,他初中就辍学了,后来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跟在严昭手底下还出了人命。当时他爸几次来找我,他进看守所那天他爸一个人追着车晕倒在后面,我看着也可怜,后来去看过他爸几次。他最后判的是过失致死,自己在狱里表现得也还不错,去年出来的,开了这家店。”
周觐川沉默把着方向盘,神色莫测。
隔着条绿化带的马路另一侧有辆白色奔驰。驾驶位上的人戴了副方型的墨镜,把精致小巧的一张脸庞遮去了一半。
两辆车短暂相会,绿灯后,朝着各自的方向迅速驶离。
-
樾汇公寓。
时栎握着钥匙站在客厅中间,对着一室凌乱暗暗拧了下眉,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她点了支烟,却仿佛只是用来安神,一手夹着许久没动作,最终,抬腿走向卧室。
曾经时栎妄想提前退休盘点奚顾资产的时候,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她其实都翻过。只是,上一次是找钱,这一次她漫无目的地想找出点什么东西来,一时间竟还不知道如何下手好了。
她再次打开衣柜、床头柜,里面依旧是那么几样东西,连位置她都快能在脑海中模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