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栎竟然还点了点头,几秒后,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我知道。我是觉得,明天还会有人送。”
谢渝:“?”
手机拿到手后,时栎靠在床头上解开屏幕,随口道:“你刚才回去好像挺久的。”
谢渝点点头,小声说:“今天是时小姐的葬礼,跟他们过去的人聊了几句。”
时栎手指下意识地一顿,抬起头。
谢渝不胜唏嘘:“还那么年轻,真可惜。”
时栎无言地看着她,半天,问了句:“你认识她?”
“见过几次。”
沉默了会儿,床上的人幽幽地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这种以另一个人的身份跟别人谈论自己的感觉很微妙。时栎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想从这么一个远远见过她几次的人身上得到什么答案,但人类在试图了解自己的这门终身课题上有一种天然且惊人的求知欲,他们总是妄图通过别人的评价和各种测试来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最后得出来的结果模棱两可,毫无参考价值。
“她……”谢渝认真思索了片刻,“气质很好,品味也很好,但感觉不太亲切,有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可能富家千金都这样吧。”
时栎对于这番评价有些意外,开玩笑:“这么听起来时小姐好像不太漂亮啊,怪不得最后也是死在整容医院里。”
大概是觉得这么议论死者太刻薄,谢渝表情有点讪讪的:“我们天天跟着艺人跑,颜值高的人见太多了。不过人家胜在气质嘛,而且再怎么说也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好看多了。”
时栎微顿了片刻,装作随意地问了句:“她的葬礼,家里人去了吗?”
既然都已经问出口了,说没有一丝期待是假的。
谢渝答:“非公开的,参加的人不多,家人好像只有时总的儿子去了。”
心里那一点妄想毫无意外扑了个空。时栎垂眸,手指抠着手机壳,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时总这么忙吗,亲生女儿死了,这种事都抽不出时间。”
谢渝的神情有点微妙:“时总说,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时栎听得心里一阵冷笑。
“而且我听说,”谢渝压低了声音,“时总跟这个女儿,矛盾很大。”
时栎一愣,抬眼看着她。
她觉得诧异,但更多是讽刺,原来他这么多年来煞费苦心经营的慈父形象在大众眼里早就坍塌了,不知道他本人得知了会作何感想?
“他们说时小姐的结婚对象是时总的商业伙伴,因为要结婚,时总狠心把时小姐跟在国外郎才女貌的男朋友拆散了——时总嫌人家是搞艺术的,太穷,养不起他女儿。父女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时小姐绝食抗议了好几天,但小胳膊又拧不过大腿……所以我觉得吧,时小姐生在这样的家庭,虽然挺羡慕的,但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也挺可怜的,可能最后出了这样的事,对于她来说也是种解脱吧。”
时栎听了这前因后果,有些哭笑不得。
群众的想象力真是没有上限,令她惭愧的是现实里她的人设可没有故事中这么勇敢。而且这个版本的故事,也远比真正的事实温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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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之后,查房医生通知时栎,明天早上情况稳定的话,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时栎暗暗心惊,垂死拖延:“可是我觉得我还没有完全恢复,我身上的红疹还挺严重——”
医生从镜片后抬起眼睛看她一眼,似乎对于她妄图占用宝贵公共医疗资源的龌龊行为很鄙夷:“你回去自己抹药就行了,一天三次,用不着在这儿。”
谢渝在医院睡了好几天凳子早就迫不及待想回去了,医生话音刚落她就欢天喜地的开始收拾东西,全然不考虑病人的意愿与心情。
“姐,你别担心,上次我室友也是食物过敏起了疹,涂了一周的药就好啦,最后只留了几个疤,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
“而且现在都秋天了,穿件高领衫,或者系条纱巾,剧组肯定会有办法给你遮得严严实实明明白白!”
“…………”
时栎坐在床边思虑了半天,觉得不想坐以待毙就一定得先发制人。
她俯身勾住了正蹲在地上装水果的谢渝,在对方一脸的茫然中警告道:“我先回家休息几天再去剧组,不要告诉陈玮。”
时栎觉得自从出事之后,有些事情她一直都还没来得及做,比如最当务之急的是她得马上弄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这个会直接决定她接下来将以一副怎样的面孔对待她的工作以及她的经济人。
谢渝拎着两个水果篮子把时栎送回了家,还勤快地主动收拾了一遍冰箱,又把每种药的使用频次详细地写在了盒子上,最后带着垃圾走了。
奚顾的房子是户型方正的四居室,从风水上讲很吉利,装修走简约高级的路线,两间卧室,一间衣帽间,另外一间是影音室,里面一面墙上挂满了出道以来的照片。
客厅里许多抽象的摆件和挂饰,看起来是主人各地旅行时带回来的艺术品,每一件的形状和质地都各不相同、千奇百怪,又难得跟整间房子的风格十分契合,摆在一起零散又统一,不声不响地彰显着主人的品味。
客厅里有一幅装裱起来的巨大画像,黑色调,金色边框。时栎坐在深墨绿色的绒布沙发上,点了根烟,心情有点复杂。
她之前其实曾见过奚顾几次,还短暂地聊过天。奚顾给她的印象是个天生的艺人,优雅又很有活力,处事说话也让人很舒服,除了实力确实不出众以外,用时栎的标准来看她已经接近完美,很难让人不喜欢。
但这个世界很奇怪,现实中显而易见的人和事,一放到网络之上就变得很有争议。在一半人的眼里,这样的奚顾是情商高,是有教养,但在另一半人嘴里,她这是营业,是虚伪,是在家里画好了带出来的美人皮,镜头一关就马上原形毕露。
时栎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也完全不用理会,那些连脸都看不见的人,勇气都是网线给的,根本不值得为了他们影响自己的情绪。
可理论讲得再头头是道,后来的事实证明,她只是个站着说话的旁观者而已。
事发前两周的某天下午,她在心理咨询中心的大楼下面碰到了奚顾。
当时时栎在车里,奚顾戴着帽子和口罩步履匆匆路过,人比上一次见到时憔悴许多,要不是先看到她限量款的包,时栎还未必能注意到她。
那是她们两个最后一次碰面,虽然只是时栎单方面的。而眼下,无论是那个温柔优雅的奚顾,还是披着画皮的奚顾,她消失了,不明不白,而且无人知晓。
墙壁上那幅黑色画像中的人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她,唇边的笑意平和,时栎跟她对视,心里忽觉压迫沉重。
虽然是被迫,但她突然也不能确定,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偷了别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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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烟结束的时候,奚顾的电话响了。
时栎习惯性去找烟灰缸,又迟钝地反应过来,拿着手机走到厨房把烟丢了。
“喂?”
陌生的号码,但是她没在意,反正不管是谁的电话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人。
信号不好,听筒里有断断续续的杂音。
时栎等着,旁边黑色冰箱上贴着几张拍立得相片,最中间的一张是刚出道时的LOVIN,四个人的服装和妆发在今天看来都过时滑稽,尽管这样奚顾在其中仍旧美得清新脱俗。
时栎羡慕地抿了抿嘴,抽下照片翻过来看了眼,背后用水性笔写了一行字,前半部分是模糊的「贰零壹零年,玖月」,后半段像是最近的笔迹:「贰零贰零年,贰月」。
信号终于通了。
电话那头很礼貌但也没有给商量的余地:“……衍城刑侦支队,关于秦枳的案件有情况想向您了解,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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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前,刑侦队。
“周队,东西拿到了!”
纪斐从楼底下跑上来,人有点喘。付朗把吃了一半的外卖往旁边推,在一摞卷宗中腾出了一块儿空地。
小小的一张黑色内存卡,他拿起来看了看,变戏法儿似的从凌乱的桌面上摸出一个荧光绿色的读卡器,看着像是电子城最低端的货色。
纪斐扶着他的椅背调匀呼吸:“哥,您这桌子有点过于井然有序了吧。”
付朗把读卡器插到电脑上,大言不惭地教育她:“乱而不杂,杂中有序,序中有理,你懂啥。”
纪斐奇道:“你还「有理」了?”
行车记录仪上的画面径直定格在十月七日17点6分。
车子打火,启动,正前方隔着个空车位的位置,停着一辆低调的红色轿车。
随后车子缓缓向前行驶,前照灯远远投射出去,红色轿车越来越近,车前身上的两个微弱光点逐渐清晰。
周觐川一手按在桌子上,紧盯着屏幕,神色肃然。付朗眼疾手快地敲下了暂停,放大了屏幕上的画面。
得亏了进口高端行车记录仪过硬的品质,在光线并不是特别有利的情况下,仍旧模糊拍下了对面车子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