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问题——”
周觐川往后靠,修长的肩臂舒展,像是一种准备收尾谈话的姿态,“你就不好奇秦枳现在的状况吗?”
时栎抬眼,脸上分明写着是「关我×事」,但嘴上还是出于人道顺着他问了句:“她怎么样了?”
看来至少刚才那句不熟是真的。
周觐川难以察觉地挑了下眉,话锋一转:“你自己交通事故的鉴定报告看过了吗?”
时栎揣着双臂没说话,表情已经全然淡了下去。
“事故原因是刹车老化。”
“所以?”
“你最近有没有跟谁发生过冲突?”
时栎凝起脸色:“什么意思?”
周觐川盖上了手里的钢笔,咔的一声,仿佛最终的宣告:
“秦枳的案件不排除谋杀的可能。你的交通事故也一样。”
第6章 陆
刑侦大楼盖在衍城的老市中心,周围都是至少三十年的老民房了,把十年前翻新的刑侦大楼都显得出类拔萃亭亭玉立的。
可能是政府的悉心调控导致老城区房价窜天般水涨船高的原因,这一块儿的地皮一直没人有底气敢动,整个片区都还完整保留着跟十年前所差无几的风貌,淳朴得像是被这座时尚繁华的城市遗忘了,悠哉地过着自己的日子,闹中得静,怡然自乐。
老板娘端来了馄饨和两叠小菜。盘子是粗糙的青瓷,边缘处已经出现细小的裂痕,但馄饨的个头很大,数量也足。时栎道谢,拿起桌上筷桶里的筷子。
“嘶——”
又是第一口就把自己给烫到了。
她皱眉,张着嘴抽了口凉气,回头想叫老板娘拿水,正好跟刚走进店里的男人撞上了视线。
虽然此刻面前没有镜子,但时栎还是从对方复杂的眼色里读懂了,自己这一刻龇牙咧嘴的表情似乎有点憨。
——如果周队长有读心术的话,大概会严谨地提醒她,先把「似乎」去掉,然后「有点」最好也换个词,比如「特别」、「十分」或者「出类拔萃」。
在对方略带诧异的神情里,时栎一秒隐去表情闭上嘴巴找回女神形象,若无其事地撩着头发转了回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半分钟后,在她神色凝重地默默舔舐伤口之时,面前多出了一瓶水。
时栎抬眼,男人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只安静地俯看着她,似乎没准备坐,但也没准备走。
难不成还在等着她邀请他坐下来?
时栎揣着狐疑拧开盖子,不咸不淡地问:“周队长是翘班出来的吗?”
讯问之外的周觐川语气比方才日常了些,起码听着没那么凌厉了:“午饭没时间吃。”
“人民警察可真辛苦。”时栎没什么诚意地恭维了句,然后下一句更没诚意地邀请道,“您是忙到连坐下来吃的时间也没有吗?”
周觐川面无表情地抬起脚:“我打包。”
转身之际,身后的人意外叫住了他。
“这顿我请吧。”
周觐川侧回头,面前的人淡笑着看他,在他开口拒绝之前继续抢先一步道:“毕竟今天让你没时间吃饭的原因里,好像我也有份。”
语毕她叫了声老板娘,利落地吩咐:“他的东西不用打包了,麻烦直接端过来。”
两人相对而坐,画面岁月静好,仿佛三十分钟前他们之间不曾出现过针锋相对。
桌对面的人低着头往碗里加辣椒,一勺接着一勺,好好的清汤馄饨生生被她搞成了红油抄手。周觐川看着她碗里通红的一片都觉得胃里灼热,轻拧起眉头,费解地瞟了她一眼。
“你来过这里?”
这家馄饨店虽然开了有许多年,但不临街也不显眼,即使是有人口头指点都未必能一次找对。
“很久以前来过两次。”时栎评价说,“这条街好像一直都没怎么变化,是吧?”
周觐川未置可否。老板娘端来馄饨,碗跟时栎的一样大,但数量明显比她的多,还额外送了一碟凉拌西芹。
时栎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感觉脖子又开始痒了。
她放下辣椒,瞟向他的碗,他拿起桌上的醋,不要钱似的,几乎倒进去小半壶。
——爱吃醋的男人。
时栎拿勺子搅着自己碗里的馄饨,这么心不在焉地想着,又忽然想起了吃醋的另一层含义,抬眼看向他的脸。
从她这个角度来看他的眉骨很高,显得眼窝深邃清晰,垂眸的时候有种淡淡的沉郁。比起二十几岁时的那张脸,隐去了少年气的锋芒,更添了唯有时间才能刻画出来的沉稳,以及并不尖锐但却足够犀利的棱角。
这么多年过去,这张脸竟然也跟着她的审美在往一个方向成长,这可真神奇。
许是察觉到她的打量,并且忍耐半天也没见她有收敛的意思,对方忽然抬起头,冷淡的眼色正对上她的目光。
时栎淡定地朝他一笑:“周警官,刚才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害我?”
“不排除。”
时栎吹了吹勺子里的馄饨,小心地拿嘴唇试了下,“那我该怎么办?”
周觐川看她一眼,吐出一句:“多加小心。”
“这种事情小心就能防范吗?”时栎挑眉反问,“我在衍城没朋友又没家人,真出事了都不知道能打给谁。”
周觐川沉着地为她指了条明路:“打110。”
“……妙计啊周警官。”时栎不动声色地恭维道,“等你们接起来电话了解情况登记完毕组织人员出警过来,我肯定还有命第二天早上亲自上门给你们送锦旗。”
周觐川听这腔调有点刺耳,清晰的眉目轻轻拧起来:“你在衍城生活了这么久,怎么会没有朋友?”
时栎端着勺子的手一顿,片刻后,默然笑了下。
这一刻她好像是忘记了,她现在又不是时栎了。
“你的队友、经纪人,不是都跟——”
周觐川话说一半倏然停住,忽然的安静反倒提醒时栎回过神注意到他。
“都什么?”她筷子伸向盘子里的小菜。
周觐川极短的沉默了一瞬,说:“都可以在紧急的时候联系。”
面前的人含义不明地垂眸笑了下,抬手隔着衣服抓了下脖子,领口露出来的肌肤上有几个不大的红点,在黑色针织衫之下反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
周觐川避开了视线。
低头时,他听见她淡声说:“我不这么认为。”
-
周觐川站在走廊里抽烟,正好被拿卷宗回来的付朗撞上。
“川哥,你去买个饭怎么这么久?”
周觐川没答话,付朗把手里东西夹胳膊下面,也从兜里摸出根烟。
“刚才怎么说?”
周觐川吐了口烟,答:“说不熟。”
付朗哂笑了声,意味听不分明:“那你觉着呢?”
周觐川没有马上回答。他眼前影影绰绰又显出来刚才在馄饨店里的那一幕:瘦削窈窕的身型,柔软光线下的黑色长发,带着病态的柔弱面容……她仰脸望着他笑的那一瞬间,他觉得从前读过那些史书里的祸国红颜全都有了脸。
不过十分钟后,他就意识到,这些全都是表象。
坐在他面前的那个人,跟屏幕里的奚顾,很不一样。
镜头前的奚顾是安宁而柔和的,而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嘴角一直带着点点笑意,却没有丝毫的温和亲切,即使是在她微笑着注视他的时候,也会给人一种莫名的高傲俯视之感。
那种无声摄人的气场与她的柔弱长相十分违和。和镜头前的奚顾相比面前的人很陌生,可更奇怪的是他却对这样的她反而有种说不明的熟悉感,甚至她私下里对待他的态度,戏谑里带着熟稔,仿佛他们已经相识多年——这种感觉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周觐川夹着烟,淡淡开口:“按照她的说法,谋杀的推断成立。”
付朗弹了下烟灰:“那很好啊。”
周觐川沉默片刻,又道:“但是她回答问题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又很奇怪。”
“怎么说?”
周觐川微微眯起眼睛,捋着自己心里的疑点。
她的回答其实没有破绽,可问题是她的反应太淡定了,全程几乎察觉不出她的情绪变化。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她不像是在接受他的问话,倒更像是辩论赛里面对对手的针锋相对时,优秀的辩手不会因此牵动情绪,始终沉着冷静地一一化解。
只是最淡定的和最慌乱的,在他眼里也同样最可疑。
周觐川吸尽最后一口烟,戳进垃圾桶上的白色石英砂里。
“要么是没什么人情味,要么是在撒谎。”
作者有话要说:
时姐:周警官,我想要你的电话~~~
周队:1-1-0。
时姐:……
周队:你不知道吗?没有常识吗?
时姐:男人,你自己看看我们两个是谁没有人情味?
第7章 柒
翌日。
早上来上班时,周觐川敏锐地察觉到门口警卫员看他的眼神里有种欲说还休的诡异。
他抬眼望过去,小伙子匆忙收起视线,本能一个立正站好,尽管对着他的冰山脸还不敢当面造次,但看眼里的神色也是忍耐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