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里现在咬死了说,他有病,很严重,在国外时常年服用各种治躁郁抗焦虑的药。”
“但有去过现场的人说,感觉不是。”付朗端着筷子摇了下头,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周觐川目光一凛,手里的半截烟蓦然折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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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娱,练习室。
时栎坐在椅子上拿着歌词发呆,房间另一头的镜子折射出她的素颜,黑眼圈略微明显,神色看着有些疲惫。镜面下的台子上有只黑色的摄像机,无声记录着这间房里的一举一动。
比如她是今天最迟来的一个,再比如从进门后她就一直懒洋洋地打着瞌睡。
昨晚她没睡好。
那段男大学生纠缠她们俩的视频意外爆了。其实对方并没认出来她们,原本这只是段应该被删除的失败花絮,却因为意外记录下来那场突如其来的飙车而被原主传到了网上,蹭着这个热度,奚顾跟舒望这对陈年CP也跟着翻红了。
时栎没睡好就是因为这个。
临睡前微博给她推送了她自己,她一脸懵逼打开,毫无防备地上了头。「希望夫妇」的话题早被粉丝刷上了热搜,点进去是三百六十度的花式科普,各种两人早年综艺里的名场面,「温柔貌美花瓶门面」×「高冷音乐天才队长」的人设,加上今天这出绝无剧本苏断手的「捂眼杀」,时栎在被子里摸黑磕了半宿,差点儿就没克制住用小号偷偷打入了粉丝会,到今天中午来公司碰见舒望她还无意识露出了谜之微笑,搞得对方对着她的一张诡异笑脸沉默了数秒,低声问:“你去打针了?”
“……”时栎撩了下头发,漫不经心地试探,“你觉得我还需要打针吗?”
“……”舒望老老实实打量着她脸上的细纹,“觉得。”
加入粉籍还不到十二小时的时女士现场脱粉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练习室。她们最终敲定表演的是组合的出道曲,但编曲上进行了改编,相比九年前的青春活泼更显舒缓大气,很符合四个人现在作为女团大前辈的身份。
耳机里缓缓流淌出那曲熟悉的节奏,时栎手握着话筒,有些出神。
LOVIN出道那年,她刚到国外不久。虽然她原本就一个人惯了,可初到国外,地理不熟、语言不通、口味不适,开始那段时间也过得十分焦躁消沉。
意识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沉默与易怒后,她拿心理医生的诊断书跟学校请了两周的假,把自己关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每天不知疲倦一般地不停刷着国内新闻。
「星娱上市了」、「星娱推出新女子组合」、「星娱股价上涨」、「星娱收购十三家演艺公司」、「星娱二十周年庆典掌门人时赋出席」。
视频里LOVIN四个女孩儿站在台上切蛋糕,背景音乐是她们的出道曲,时总站在一旁,笑得像个慈父。蜡烛熄灭后,主持人问他,LOVIN现在已经拿到了新人大奖,趁着这个势头接下来会不会有更大的动作?
他和蔼地挥挥手:那些就让年轻人们去策划吧,年轻人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什么。
主持人开玩笑:那您呢时总?这么早就计划放权了吗?
他爽朗地哈哈大笑:是啊,我现在满心都是快点结束好回家跟我女儿通话。她最近刚一个人去国外,我不担心公司,只担心她啊。
……
腿上毫无防备地被人拍了一巴掌,时栎陡然从回忆里回过了神。
南裳嚷嚷:“姐,你溜号儿了,要请下午茶!”
时栎反应过来,挠着头发笑了下。她拿起手机打开外卖:“好……你们想喝什么?”
“我要——”
“四位女士,你们点的咖啡送到了!请好评!”
突然推门而入的声音令几个人都停住了动作,下意识扭头朝声源处望去。
“师兄?”
钟颜对着门坐,先看清来人,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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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觐川难得一次准时下班。
他回到家,先喂过砂糖后带出去溜了一个钟头,回来时在小区楼下买了份沙县,打开电视,拆开筷子吃了半盒,茶几下正充着电的手机亮了。
他迅速扒了几口饭,撂下筷子擦擦嘴,另一只手伸下去把手机拔了下来。
五条,全是江行的消息。
「今天是临哥生日。」
「我下午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蛋糕和酒。」
「应该是林莞拿来的。」
「五年了,她终于能对自己承认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是好事。」
周觐川低着头把这几条信息反复看了半天,放下手机,拿起来一旁的烟盒和火机,半天没动作。
那些压抑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沉下来的情绪,又翻覆着从心底蜿蜒涌了上来。
他定定看着电视屏幕,只是一帧画面也没往脑子里进,修长手指反复开合着打火机,仿佛一种克制的宣泄,或者一场跟自己的胶着。
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没有挣扎,也没有边界,然后在某一瞬,产生一种无力而沮丧的放纵感。
坚持不易,放弃不堪。他只能在这中间艰难寻一个空隙,纵容自己短暂逃避。
隔了许久之后,他终于拿出了一支烟点燃,却似乎只是想用那味道提神,一直夹在手里,直到指尖火光被烟灰湮没了一大截,搁在烟盒旁的手机忽然振了起来。
“周队长,我是栩洲刑侦的章庭知。”
周觐川听到这个名字怔了几秒:“什么事?”
“刚才,杨磊的母亲抢救无效,已经死亡了。”
他听后半天没有回应,冷峻的神色难以言喻。
电话那边也跟着他安静了半晌,最后小心翼翼地问:“周队长,这个案子你还会继续查下去吗?”
周觐川下意识抬起头。
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晚间新闻。衍城医院急诊大厅,里面拥挤而混乱,有医生眉头紧锁地从外面快步进来,有护士推着装满药品的小车小跑着奔走,有人推着担架从救护车上飞奔下来,有人垂着头安静坐在走廊的凳子上,他的半边外套已经被血染得湿透,手始终紧按着额头上的伤口,身体不住颤抖。
镜头摇晃着转向大门,一个穿着羽绒服和睡裤的女生披头散发冲进了大厅,脸色苍白强作镇定,求生一般逢人便拉住急切询问,被摇头否定后就迅速转向下一个人,十几次的无果之后,一片纷乱嘈杂中有个保安招手叫她:「来看下这个是不是你哥哥!」
那女孩儿的身体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僵直,她屏着呼吸哆哆嗦嗦掀开白布的一角,只看到那人身前的背包就彻底绷不住情绪,瞬间崩溃嚎啕大哭:
「是的……是他……怎么办……真的是他啊……」
周觐川怔怔看着屏幕,脑袋里各种场景下的画面乱成一团。
有很久以前的,也有最近发生的,有他曾经亲眼目睹的,也有隔着屏幕凭空想象的……那些画面虚虚实实地交叠在一起,却又每一幕都清晰得出奇。
他看到墓碑前摆放的蛋糕和红酒,一名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站在墓前沉默,江行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神色寂寥;
他看到市局办公室里,韩局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这件案子会很久、很难,你做好准备了吗?」
他看到街前停着的报废跑车,车里的人摇摇晃晃下来,推开的车门碾过了地上横着的半截手臂;
他看到自己紧缠着绷带躺在病床上,旁边一位举止优雅的中年女性神情严肃:「如果下一次你没有今天这么幸运呢?染染怎么办?」
他看到医院大厅里崩溃大哭的无助少女,她脚边散落着一个男式背包,上面沾满了尘土和血迹;
他看到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夏天,宋临一手搭住他的肩,眉目间的笑容明朗:「哥去了。等着我回来。」
他看到警校操场上不停奔跑的二十几岁的自己,最终体力透支,筋疲力竭躺在地上,许久之后又再一次爬了起来;
他看到冬天的阳光透过狭窄的玻璃窗进来,付朗拆开自己的筷子,淡声说:「毒驾。是毒驾。」
周觐川蓦然回过神来。
“周队长?”电话另一侧的人还在等他的答案。
周觐川垂眸用力摁灭了手里的烟,声音很沉,回答对方,也是回答自己。
“会。”
会很难,会继续。
第34章 叁拾肆
进来的人时栎认识。
何序, 按资历来算是星娱第一代的偶像,也是当年为星娱首次打开亚洲市场的元老功臣,在娱乐圈活跃了有十几年之久, 如今虽然流量比不过新人,但江湖地位已经稳固奠定, 是新出道的爱豆们高频挂在嘴边的榜样。
不过相比艺人, 他现在的身份更应该叫生意人, 外面各种店开得风生水起,在星娱管理层里也有一定话语权。时总很欣赏他,说他身上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时栎恍惚看着他走进来, 一张脸由模糊到清晰,那笑容的弧度还真意外有几分相像。
她缓缓翻手扣过手机,脸上原本的笑意短暂停滞了瞬, 漆黑眼底不着声色地沉下了几分。
LOVIN几个人跟何序都是从练习生起十几年的交情,两个妹妹看见他来探班很是热络, 舒望还跟平常一样冷冷淡淡, 时栎没说话,低头挑了杯没加糖的美式, 何序主动挨着她身边,坐下时手放在她的肩上按了下, 关切和蔼得像个兄长:“奚奚前段时间怎么一直跑医院啊?上次的腿伤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