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玮骂够了她之后,按铃叫来医生,反复逼问他第二天早上出院的可操作性。
陪护的硬板椅子活生生被他五大三粗的身板坐出了太师椅的气势。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在他咄咄逼人的气魄下越来越妥协,最后终于如他所愿,战战兢兢地说要按时吃药,如有不适症状立即回来检查。
时栎抓着被子的手一哆嗦,眼前发黑。
好歹她也是个刚经历了一场引发微博动荡车祸的病人,还没来得及从这波冲击里走出来,就要无缝衔接到另一个人的人生,而且还是个活在闪光灯底下的公众人物,她想躲起来都不成,这个游戏模式也太难了吧?
但看陈玮这个架势,如果她现在跟他说她不是奚顾,他肯定会直接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何况也别说是陈玮,就连她自己仍旧是难以置信,完全没有时间缓过神来思考该如何面对这种荒唐。
所以尽管万般不情愿,隔天早上时栎还是能屈能伸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谢渝在楼下等她,给她拉开车门,元气满满地跟她问好:“小奚姐,早上好!”
时栎裹着长外套,有气无力地回了她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微笑。
谢渝把早餐递给她:“新的一天开始喽。”
时栎望着窗外喝了口豆浆,心如死灰地想,这可真是崭新的一天啊。
外面的天色静谧而阴沉。
眼下是十月初,衍城连绵的秋冬天才刚开始。
远处的云朵缓缓涌动,挡住了本就暗淡的阳光,仿佛在给这座城市酝酿着一场疾风骤雨。
隐藏在云层深处的秘密和阴谋,正悄悄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要说: 时栎(yue)
第2章 贰
剧组驻扎在衍城近郊,开车过去要两个小时。
车子出了城后一路颠簸,时栎埋头看了两页剧本后有点恶心,索性合了本子,在车上补了一觉。
这是她性格当中除去「能屈能伸」的剩余部分。她认为这叫「随遇而安」,不过人们都更习惯称之为「破罐子破摔」。
早上起来在卫生间里照镜子时,时栎冷静说服自己接受了眼前的现状。
穿越已成既定事实,对于这种超自然的事件的发生,无论她是想用科学的方法追根还是非科学的手段溯源,显然都不太现实。再者说原本的时栎已经死亡,她再执意寻找穿回去的办法无异于名正言顺地找死。
她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证明自己是时栎,这个听着荒谬但其实反而简单。另一个是接受这个身份,暂时扮演奚顾生活下去,后面再找机会退出公众视野,离开衍城。
时栎低头拧开水龙头,手指浸进冷水的那一瞬,她做出了决定。
她选择后者。
老话说人各有命,时栎觉得这就是她的命数。
她人生多年的两个夙愿,进了一次整容医院一针下去再睁开眼睛就全都达成了,这得是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报啊。
这么一想通时栎心里就好受多了。她手揣在口袋里靠在座椅上,脸颊逐渐被车厢里干燥的暖风吹出了血色和活力。
她转头,跟帕金森似的,动了动下巴,像是要发表重要讲话。
旁边座位的姑娘忙附耳过来,毕恭毕敬地等着她吩咐。
时栎暗暗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低声指示:“一会儿去帮我买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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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场的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这部戏的名字叫「苍原」,虽然只是个披着悬疑外衣的偶像剧,可原著的流量可观,制作班底不差,即使是曾经的国民门面,奚顾在这里也只是个戏份远逊于女主的女二,时不时还要被一直给自己加戏的女三四五僭越。
时栎也乐得被她们碾压,化了妆之后夹着剧本在片场事不关己地抖着腿看热闹。
女主苏昀是去年新晋的小花,身材玲珑有致,五官甜美清纯,正拿着剧本坐在椅子上跟人说笑,瞟见奚顾出现,她脸上的笑容未减分毫,从下往上地扫了她一眼,眼里的不屑呼之欲出。
时栎回了她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表情很淡,仿佛这笑意也没什么含义,若非要从中解读出来点什么的话,那就有点像嘲讽,又有点像挑衅。
苏昀面色稍整,高傲地转回了身,全心全意跟身侧的男人聊天。
谢渝拿来眼镜:“小奚姐,给。”
“喔……我说呢。”时栎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放下二郎腿,接过来戴上,几米之外正对着她的模糊脸庞瞬间清晰了。
英俊,深遂,立体,精致。
对方朝她颔首微笑,漆黑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地弯着,散发出的魅力足以倾覆方圆三十里内的雌性生物。
“……啊帅死了帅死了……怎么有这么不上相的人啊……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一万倍啊一万倍!……”
谢渝装作给时栎整衣服,一边反复拉扯她连帽卫衣里的绳子,一边不停在她耳边兴奋地疾速念道。
这应该是她职业生涯里经常面临的考验,喜上眉梢却还能面不改色地保持着敬业神色,嘴唇的弧度从始至终都没变,这番表情管理和腹语水平放在0.5倍速的摄像机下都准保不会露出破绽。
另外一个频道里,从来没有戴过近视镜的女人专心研究着手里的眼镜,摘下来,又带上,又摘了下来,发出了憨憨的感慨:“真神奇。”
这部戏时栎之前就有所耳闻。
女主很早就定了下来,但男主人设比较特殊,分裂人格,暗黑又深情,粘人又禁欲,明摆着是个非常考验演技的角色,演好了是口碑人气双收,演不好就要背起全剧组的锅。
前期宣传时剧方溜遍了这两年还活跃着的男流量的粉,各家粉丝紧张又惶恐,那段时间饭圈撕逼出镜率最高的一句诅咒就是“你家正主演苍原”……又文明又恶毒,最后剧组官宣的时候微博都瘫痪了。
彼时的盛况时栎记忆犹新。那时候刚入夏,她推着行李车从机场出来,时恺奉旨去接她,戴着墨镜坐在副驾上玩手机,没屈尊下车,也全程没开尊口。她倚在后座上实在无聊,下载了个微博,热门点进去第一条就是演员本人发布的定妆照,转发已经上十万,评论里热闹得眼花缭乱。
“不可以崽崽不可以!妈妈不允许!!!”
“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自己的演技什么样心里就没点数吗?”
“为什么要拍戏?!你为什么就不去录综艺去谈恋爱?!”
……
当时时栎把评论浏览了一遍,也发出了和今天一样的感慨。
真神奇,国内的娱乐产业和粉丝文化,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令人肃然起敬。
应该是那天从机场回去的路程被沉寂拉得太漫长,她无事可做,又顺手搜了下那位演员。
跟她同年,出道五年,演技忽高忽低,得过阳春白雪的男配大奖,也包揽过影院新年档的烂片。和他演技一样谜的是他的吸粉体质,明明长了张魅惑众生的脸,演技也被名导评价可圈可点,却硬是靠着自己在综艺里各种又欠又贫的骚操作败光了事业粉和女友粉,吸了一群性别年纪难以统计的后妈粉,国民度是突飞猛进到了无人匹敌的地步,可气质却跌下来了,每次他一有什么新闻就是全民的狂欢,评论里粉黑难辨,全是抖机灵的,单凭他一己之力每年就能养活十几个段子手,这绝对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设。
「段子手之父」,这就是纪间。
「万家墙头」、「国民继子」、「表情包富翁」、「家里有矿」……
这都是纪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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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跟女主搭戏的演员NG了太多次,导致整个剧组的进程严重拖后,奚顾的戏份也被直接拖到了下午。
午休的时候,时栎在谢渝几度欲言又止的神色中吃光了盒饭,找了棵高处背静的树,一个民工蹲,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
烟是早上她差谢渝去买的,姑娘拿回来给她的时候表情难以言喻,怜悯和理解里还带着一点点痛心,情绪展现比这剧组里大部分的演员还要高出好几个层次。
隔着被冷空气虚化的烟雾,时栎眯了下眼睛,看着底下吵闹的人来人往,眼神里带了点恰到好处的迷离,像是在俯瞰苍生。
一颗烟结束,她扔了烟头,从兜里掏出手机。
奚顾的手机在车祸时摔坏了,她现在用的是谢渝不知从哪里搞出来的一个备用机,前年的款式,卡顿也很明显,尽管如此,它的桌面上赫然摆放着一排时下最热的大型手游,一副身残志坚又自不量力的样子。
时栎打开了一个之前她常玩儿的,输了账号后又忽然想起来需要用验证码来登陆,有点扫兴,点了旁边迅速注册的按钮,进到了新手场。
对于她这种人民币玩家来说,这种光秃秃的新手号无异于裸奔。她跟着队友跳下伞之后,看着手里的垃圾装备,实在燃不起战斗的热情,一个人在树林里瞎跑了半天,找了个隐蔽的地点隔岸观火。前面敌我两方正打得火热,冷不防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
——“姐,你信佛吗?”
时栎一个激灵,蹲直了身板,睁大眼睛防备地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