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黛玉被自己这个大胆猜测惊出一身冷汗。但是她前世在贾家磋磨十年,看惯了多少脸色,已经锻炼出极精准的眼神。甄太太见到礞哥儿那一刹那的失望之色,黛玉决计不会看错。
想到这里,黛玉打了一个呵欠,拉着贾敏的袖子说:“母亲,我困了。”
贾敏嫣然一笑,让王嬷嬷陪黛玉进屋歇息,礞哥儿见姐姐进屋,也要跟着。自从姐弟两个病愈之后,林礞越发亲黛玉,现下姐弟两个已经搬到一个屋子住着了。贾敏自是又命林礞的奶娘郑嬷嬷也带礞哥儿去歇息,王嬷嬷抱着黛玉,郑嬷嬷抱着林礞向屋内走去。黛玉趴在王嬷嬷肩上,看见甄太太兀自目送林礞进屋,看到甄太太神色,黛玉心中对方才猜测又确定了几分。只甄应嘉这样铤而走险害一个幼子,动机似乎还有些牵强。除非——
第5章 剥茧(虫)
黛玉回到屋里,倒真的困了。毕竟四岁多的孩子,王嬷嬷替她换了衣裳,掖好被子,不久黛玉就迷迷糊糊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如海夫妇已经将客人都送走之后,方到房里来看黛玉姐弟。黛玉从梦中醒来,只听贾敏小声对林如海说:“老爷将将点了兰台寺大夫,按理是回京城御史台就职的,怎么反而一道圣旨又点了两淮盐运使?”
林如海叹道:“只怕是国库财政有些吃紧,不独我突然点了盐政,还罢了各级官员无数呢,据说圣人又要陆续起复前几届罢免的旧员,可见这次调动官员之多,各处职缺之大。我总觉这次礞哥儿的事,便是源于此。”黛玉听了心想:前世再有一年多,贾雨村就要起复,只怕就是源于此了。
贾敏听了,也忧心忡忡的说:“内宅之事,我小心些也就是了,将来决计不会再出这样的事。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只担心老爷。”
黛玉听了二人对话,心中复又思索礞哥儿之事:国库缺银子,甄贵妃和贾元春倒是有可能早于各级官员知晓,冲着林家来的诸多怪事是为求财而来也说得过去,但是什么事值得甄家卷进来呢?甄家和贾家再是老亲,也没亲到这样不计后果的份上。
黛玉心中纠结一个“钱”字,猛然回忆起前世在荣国府听说的甄家四次接驾,花钱如流水的话。是了,甄家四次接驾、贾家一次接驾,如今都欠着国库银子,贾家内囊已尽自己是知晓了,甄家未必好得到哪里去。如果甄贵妃从圣人处得知圣人有心让当年欠着国库银子的各家还欠银,而两家又换不上,只怕倒值得两家铤而走险。只不知林家外放多年,家中用度也不豪奢,并未露出豪富样子,这两家怎么挑上自己家了?
想到这里,黛玉又迷迷糊糊的嘟囔说:“欠银。”黛玉固然醒着,她不过假装梦呓,好提醒林如海罢了。
贾敏听见床上有动静,忙过来查看。林如海也过来了,听见黛玉梦呓之语,脸色一变,轻拉了贾敏的手,不让她吵醒黛玉,低声道:“听玉儿说什么?”
黛玉听见林如海已经听到了,以父亲的才智,得了一点提示,自然能挖出整条线索。于是黛玉又含含糊糊的说了“欠银”两字,翻了个身,又假装睡去。
林如海和贾敏相视一眼,脸色大变。林如海道:“咱们林家子嗣艰难,若是礞哥儿没了,黛玉是在室女……”说了一半,林如海就停住了。
贾敏听了,顿时脸色一变,她何等聪慧,想到母亲想要黛玉和宝玉结亲的事,贾敏细细密密出了一身的汗。林如海话说一半打住,自然是看在夫妻情分上,不愿伤了情面。但是若林如海猜测为真,贾敏亦觉难以自处。半日,贾敏才到:“老爷知道,我并不赞成玉儿和宝玉的事,况且玉儿还小……”
林如海点头道:“我从不疑心敏儿,只从此以后,我也须防着内兄府上,还望敏儿勿怪。”
贾敏听了,叹息一声,她虽然情感上不想接受,但是她最清楚贾府状况,也知二嫂子贪心,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贾敏沉吟半晌,又道:“老爷疑心固然有理,但有一事我需叫老爷知道,我嫁入林家这些年,尽力持家,虽然三节两寿和母亲的礼物往来送的皆是厚礼,但是并未做过背着老爷补贴娘家之事。老太太信我,我进门不久就将库房钥匙给了我,但我从未将咱们家家资几何透露给娘家知晓,便是母亲家里捉襟见肘,若不知咱们家家底,又何苦将主意打到咱们家头上?”
两人又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林家曾经打发的两户人家。林家四代列侯,贾家又是国公之家,两家下人中少不得有一起仗势欺人的奴才,贾敏掌家之后陆陆续续打发了好些。其中固然有林家伏侍过太爷、老太太的,也有两家贾敏带过来的陪房。其中一房叫赖武的,是荣国府赖嬷嬷的本家,因要低价强买一户人家的田宅,被林如海知道之后赏了一顿板子,打发了。据说这户人家后来回京投靠赖家去了。
因赖嬷嬷是贾母的亲信,初时贾敏对赖武家的信任得很,和王嬷嬷一起堪称贾敏的左臂右膀,因而赖武家的是进过林家库房的。想到这里,贾敏依稀记得当初赖武家的见了林家库房里头许多箱子,圆的扁的耀花了眼,还好生奉承了贾敏一番,连夸国公爷为小姐找了好人家。
说到这里,贾敏又气又急不说,黛玉听了也心惊不已。她前世去荣国府时,年岁极幼,虽然聪慧,到底许多事并不懂。她只记得自己将将进府,从角门而入也罢了,外祖母家连屋子都没为自己准备,当时还是王嬷嬷上前相问将自己安顿到何处。初时,自己在贾家,王嬷嬷是极衷心的,只父亲去了之后,自己回乡送殡一趟再回贾府,没过多久,琏二嫂子就来告诉自己说王嬷嬷不辞而别了。
王嬷嬷是母亲的陪房,签的是死契,断没有赎买的道理,若是不告而别便是逃奴,凭当时贾府的威势,一个奴才逃了岂不是打了贾府的脸面?凭二舅母和琏二嫂子的作派,早就抓回来打死了。当时自己虽然也起疑,但是父亲病故,心中伤心未及细想,现在看来,王嬷嬷只怕被二舅母等人悄悄抓走拷问林家家财几何也未可知。
前世内囊已尽的贾家突然有钱修建鲜花着锦、美轮美奂的大观园,黛玉一直是怀疑的。不过既然当初父亲把自己托付给贾家,林家家资托管给外祖母也是应当的,林家数百万的家资,若是真交给自己,也必是守不住。但是王嬷嬷突然不辞而别,如果当真是被拷问后不知所踪,这贾府也太过贪心了些!
黛玉一思及前世,就走了神,回过神来时,林如海已经在柔声安慰贾敏说:这些事与你并不相干,你这些年为林家操持,我看在眼里,心中有数。又安慰贾敏说:以前咱们没头苍蝇一样,险些吃了大亏,如今已经有了怀疑,我自有打算。
黛玉知晓父亲才能,既然父亲已经有了警惕,只怕今世会有所不同了。
且说林家查出茯苓谋害林礞之后,一点未声张,林家下人都只以为被罚的丫鬟婆子不过是没伺候好罢了。紧接着林家就打发了罗姨娘和周姨娘。甄应嘉和甄太太因为心中有鬼,一直关注着林家的一举一动,见林家悄无声息的打发两个姨娘,以为林如海已经被误导到内宅之争上,松了一口气。
不想这日林家摆过升职宴,林如海尚未离职时,就迅雷不及掩耳的查抄了几家赌馆,其中便有坑了茯苓哥哥那家。这家赌坊原是资证齐全的商家,背后又有甄家支持,从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查抄。甄应嘉也自以为做得隐秘,并未将当初拖茯苓哥哥下水的庄家转移,等甄应嘉得到消息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日甄应嘉得了消息,摔了个茶碗恨声道:“无故为难资证齐全的商户,林如海身为地方官,欺行霸市,巧取豪夺,我定要参他一本。”房中只有甄应嘉夫妻二人,连上前禀报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
甄太太听了道:“等奏折送到圣人手上,黄花菜也凉了,老爷还是仔细想想咱们谋的那些事,是否会走漏消息吧。林如海无缘无故的知法犯法,我心中慌得很。”
甄应嘉如何不知林如海突施奇袭必是事出有因,只当初得了他暗中指使的庄家已经落入林如海之手,甄应嘉以己度人,踹度林如海必是严刑逼供,那庄家定然扛不住的。不过他做事隐秘得很,庄家只负责坑茯苓哥哥下水,和茯苓接触的另有其人,林如海便是打死那庄家也问不出什么,到时候林如海自己白得一个逼死商家的罪名,正好中其下怀。
故甄应嘉冷哼一声说:“林探花再是厉害,也不过多写几篇毫无用处锦绣文章罢了,这些阴司争斗上,他懂什么?那庄家什么都不知晓,林如海便是打死了他,也不过为自己挣一条罪名。我且问你,京中贾二夫人说的林家几百万家资的话是真是假?如今咱们失了一次手,林如海有了防备,行事难度却大得多了,你写信去告诉贾二夫人,江南那头肥羊,咱们六成不够吃,怕要七成才够。”
甄太太亦是个贪得无厌的,忙点头应是道:“他们只不过给了些许信息,这头肥羊又要从她们府上过明路才有这样的好处,她们什么不做白得三成想来也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