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见要喝药,林礞小小的脸上纠做一团,显得十分抗拒。黛玉想到桃笑、李妍两人关于“林家满门都是枉死”的对话,她盯着茯苓手上的药碗,心道:前世礞哥儿就是喝完这碗药之后没了的,这药礞哥儿不能喝!
可是她现在只是大病初愈的幼女,应当如何说服母亲不让礞哥儿喝药,还彻查家中侍女呢?眼见贾敏雪白纤细的手就要端住药碗,黛玉管不得许多,先阻止礞哥儿喝药要紧。
“母亲,不如让茯苓姐姐尝一口,试试药温。”黛玉细声说。
茯苓听了这话,端着托盘的手微微一颤,贾敏一下没端住药碗,还拿了第二次,才将药碗端在手中。茯苓尴尬一笑道:“姑娘,这药温我已经试过了,不烫的。”
黛玉回头对贾敏道:“母亲,礞哥儿最听我的话,咱们问礞哥儿要不要让茯苓先藏一口药好不好?”
贾敏本就是极聪慧的女子,方才茯苓听到黛玉让她尝药,茯苓那一手抖,贾敏看在眼里就起了疑。自从林礞病了,她日日留意后宅之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黛玉和礞哥儿的大夫是林如海亲自请的,汤药是几个丫鬟守在一处煎的,断没有做手脚的机会。她不知黛玉为何一病起来,就硬要茯苓先尝药,但是既然茯苓害怕,就必有蹊跷。
于是贾敏抬眼看了茯苓一眼,将手上药碗递给茯苓,脸色严肃的说:“姑娘让你喝,你就喝,喝大半碗就是。”
茯苓哪里敢接药碗,尴尬的说:“太太,这是给礞哥儿治病的药,叫我喝了大半碗,礞哥儿怎么办?”
贾敏见茯苓不肯喝,心中疑心更盛了几分,怒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王嬷嬷,快去关门,这屋子里的人,谁也不许出去!”王嬷嬷听了会意,果然三两步走到门口,将房门关过来。
门口两个打帘子的丫头子不知所措,王嬷嬷低声道:“进去!”两个丫头子进来,王嬷嬷关过房门,上了门栓。知晓今日之事的所有下人全关在一个屋子里,一点消息流不出去。
茯苓不过十六七岁的丫头,见事情败露,早就荒了,跪下磕头如捣蒜道:“太太饶命!”
第3章 心惊(bug)
贾敏见了茯苓怕得抖如筛糠的样子,便知药有不妥,自然不再敢给林礞服用。只现在礞哥儿眼看病危,没有极好的大夫怎么行?贾敏看了一眼墙上的西洋钟,离林如海下班回来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贾敏焦急的看了一眼怀中的林礞,将他放平在床上。回身一个巴掌打在茯苓脸上,茯苓半张左脸立刻起了个红肿的手印,贾敏怒道:“没心肝的东西,若是礞哥儿有个不妥,你全家我能饶了哪一个?受谁指使,有无解药,还不从实招来?!”贾敏是公府千金,出身高贵,漫说出手打人,便是重话也不曾对人说几句,今日这样,当真是气得很了。
茯苓跪在地上,只是战战兢兢哭求太太饶命,其他尽皆摇头说不知。贾敏情知礞哥儿病情要紧,也无心审问茯苓,忙命王嬷嬷拿了自己的帖子再去请大夫,里头的事,暂时不要让任何事知晓。王嬷嬷领了命出去,贾敏身边两个丫头复又上了门栓守在门口,屋内之人除王嬷嬷外,亦是无人出去。
其他胆小些的小丫头木然的呆立屋内不知所措,贾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踱着步子,只盼王嬷嬷快些请个神医回来,能治得礞哥儿之病。又盼林如海早些归来,好拿个主意。
黛玉想起桃笑、李妍说的灵河之精能解百毒的话,心想不知自己的眼泪有无解毒功效?想到这里,黛玉跌跌撞撞的走到茶几边上,端了一下茶壶,因为她年幼、且今日才从重病中醒来,浑身无力,一下没端起来。
紫苏看见了,忙上前拿了干净茶碗,用水烫过,才倒了茶捧与黛玉,低声说:“姑娘要喝茶,怎么不向奴婢说?姑娘小心烫着。”
此刻贾敏也主意到黛玉了,只见黛玉接过茶碗,愣愣的看着茶碗出神,却并未递到唇边。黛玉余光看了一眼众人,背过身去。她心中本就难过,一直强忍着,此刻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下来,滴入茶碗,却并无人察觉。
贾敏只当见黛玉小小的背影,双手举起来,以为她心中难过,背过身去喝茶,也不以为意,只忧心林礞病情。不想黛玉又捧着茶碗走到贾敏跟前说:“母亲,我看礞哥儿嘴唇干得很,这碗茶给弟弟喝了润润嘴唇也好。”
林礞这一个多月以来,水米难进,只偶尔吃一两口,如今满脸憔悴,贾敏见他果然嘴唇干裂,忙端过茶碗,轻轻抱起林礞说:“礞哥儿乖,起来喝茶,你姐姐亲自与你倒的,礞哥儿喝了就大好了。”
谁知林礞像听懂了一般,果然睫毛微颤一下,轻轻动了动嘴唇。贾敏将茶碗递到林礞唇边微微倾斜,林礞只唇边碰到茶水,湿润了一下。林礞许是果然渴了,添了添嘴唇,又张开了小嘴,一副还要喝的样子。贾敏见了,忙将茶碗再倾斜些许角度,一小口一小口的喂林礞喝茶。
林礞闭着眼睛喝了几口,眼睛睁开了一个缝隙,许是被光线刺着,忙又闭上。反复几次,才适应好屋内光线,眼睛睁开一条缝,虽然看上去依旧无精打采,却是醒来了。
“礞哥儿,你醒了?”贾敏激动得哭出来,却听林礞声音极低的叫了一声“姐姐……”
贾敏喂林礞喝茶时,黛玉脑中一刻不停的盘算着如今的各种蹊跷事。前世先是自己三岁时重病一场,癞头和尚来化自己出家。接着父亲升了兰台寺大夫,主参奏、弹劾官员之责。父亲升职不久,礞哥儿病故,同时父亲到扬州上任,做了两淮盐运使。黛玉此刻细想,当年父亲外放,固然有圣人看重他才干之意,只怕父母也有离开伤心地的心。
可是到了扬州,厄运并未远离林家,扬州上任不久,母亲因失了幼子,忧思过度,也是一病没了。父亲上任一年,外祖母派人将自己接到荣国府,后来自己再没见过父亲。便是琏二哥哥送自己回乡探父,也没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只处理了林家家私,便又回京,数年之后,自己也死在大观园潇湘馆。
黛玉正在不停思索,却听贾敏又哭又笑的道:“玉儿,礞哥儿叫你呢,礞哥儿醒了!”
黛玉一惊,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果然见贾敏怀中的林礞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贾敏只见黛玉朝礞哥儿一笑,便双膝一软,倒在地上了。贾敏忙将林礞又放在床上,这头紫苏已经抱起黛玉,送到贾敏身边。
原来黛玉大在轮回道上消耗极大,年纪又幼小,却并未恢复。她将将苏醒就遇到许多林礞险些丧命,如今见绛珠泪果然有效,黛玉悬着的一颗心放下,紧绷的弦松了,大喜之下,竟然再次昏厥过去。
不说贾敏这里如何手忙脚乱,却说林如海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成亲多年没有子嗣那些皆不说了,好容易得了一双儿女,凑成一个好字,月余之前独子病了,十天之前独女病了,偏生衙门里头忙得很,恐怕近日皆无假期。
这日林如海在衙门越发心神不宁,总觉有大事要发生。好容易捱到下班,心反而定了一些,不如先时那样跳得仿佛要出腔子。林如海三两步走在衙门门口,林大已经套好车子在那里候着了。也不及细想今日衙门里,新接的调令,急急上了车,林大一扬鞭子,马车向林府疾驰而去。
林如海悬心了一整日,总是牵挂心中一双儿女,林大知道老爷心急,驾车比往日更加快些。回到府中,进了仪门,林如海急忙往林礞房里走去。将将过了垂花门,就看见内堂林礞房间房门紧闭,门口罗姨娘和陈姨娘在窃窃私语什么,并没有发现自己进来。
林如海也不知林礞怎样了,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听见老爷的声音,忙回过头来行礼,罗姨娘见礼之后说:“回老爷的话,今日大夫来给大爷和姑娘诊治过之后,我看见茯苓端着大爷的药进了大爷的屋里,姑娘也醒了,由王嬷嬷抱着进去。过了好久之后就王嬷嬷一人气色不成气色的出来了,太太和大爷、姑娘等人一个没出来,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咱们来请安,太太也不叫人开门。”罗姨娘生得娇娇弱弱的,很有几分姿色,如今神色又是委屈又是担心的看着林如海,她虽未严明,林如海如何不知这是在说贾敏有古怪?
林如海知道贾敏最信任王嬷嬷,王嬷嬷慌张出门,他心中一惊,心想:既然罗姨娘等人过来请安贾敏不开门,必是有些不愿让几个姨娘下人知晓的原由,只不知礞哥儿现下如何了?听说玉儿醒了,倒是一桩喜事。林如海背着手道:“不知规矩的东西,太太愿意开门还是关门,轮得到你们说长道短?谁让你们聚集在这里,还不快滚?”
几个姨娘原是林如海和贾敏成婚多年无子才纳的,林如海并不在意几人。谁知开脸之后也一个都没生个一儿半女,后来贾敏生了一女一子,林如海越发只重贾敏一人,几个姨娘心也灰了。罗陈二姨娘自忖在林老太太给的,比其他几个姨娘又体面,如今林礞久病,两人往日前去请安时,也见林礞一日不如一日,故罗陈二人复又生出些心思来。所以今日才在这里打探消息,不想林如海倒必平日早回来半刻钟,见了二人打探阴司,遭了一顿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