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多大的权势体面,皆不能靠人拉扯。一家一门唯有有了立得起来的男儿,才能长久。若是宝玉是个有本事的,必能自己挣出一条路来,否则靠谁给的也是不成。莫说宝玉,便是我们礞哥儿,也没凭着他父亲的官职到国子监上学,而是等得明年回乡下场考试呢。
礞哥儿说了,如今姐姐贵为皇后,我越发要凭自己本事为姐姐争了一口气来,否则白让人说我靠了姐姐帮衬,凭白让姐姐被人说嘴。真凭实学考来的功名到底硬气些,受人尊敬。既是皇后娘娘的亲兄弟都是不拉扯的,皇后娘娘又怎会去拉扯什么表兄弟,没得让人坏了名声。”
贾母听了这话一呆,当年悉心教导元春的一幕幕仿佛近在眼前。没有教导好贾赦,贾政又科举失败,从此贾母便忧心子孙的富贵前程。但即便如此,她也从不曾想过将贾家的男儿立起来,反而走上靠女儿帮扶拉扯的邪路。若不是当年一心送元春入宫和谋反扯上关系,便是贾王氏该杀,何至于自己被夺诰命,贾赦也被削爵?便是宝玉也不至于落个官奴身份。
贾母一时无话可说,叹了口气才道:“我这些子孙里面,唯有宝玉长得像你父亲。如今政儿就这么点子骨血,我老婆子一死,越发没有人肯拉政儿一房一把,难道我眼睁睁的看着政儿一门就这样了不成?虽然贾王氏行的那些事真真让人寒心,到底她也伏法了。宝玉说到底没做过什么恶事,他又不肯离京,我除了求你们照应,还能做什么?”
贾敏又是叹了一口气说:“元春和宝玉留在京城,我在一日,自不能让他们被人欺凌,但除此以外,他们有多少本事吃多少饭,我亦不会十分帮衬。”贾敏原是心想母亲太过偏心,二哥哥骨血分明还有环儿、贾兰两个,但这母亲眼里只有宝玉一人。但如今见了贾母情形,贾敏到底忍了这句话没说出来。
贾母听了贾敏说不会十分帮衬宝玉的话,冷笑两声说:“好,好,我养的好女儿。”然后招过贾赦来说,自己不去平安州了,如今我年纪大了,就留在京城。贾赦和贾敏无法,只得依了贾母。如今贾政流放,赵周二姨娘自然愿意跟着贾环去平安州,因而贾家人又是分作两处。
贾敏本将布匹、药材等上好物品装了一车,交给贾赦,原是多为贾母备着的,其他也有送给邢夫人并凤姐等人的,现下也来不及分拣了,自是贾赦皆带去平安州,贾母这头,自己另备。另有黛玉送来的东西,也有给贾母的,也有给其他众人的,也有给贾菲的,凝雨姑姑也说懒得分拣耽搁了贾将军启程的吉时,先带去平安州罢了。
贾菲便是去岁乞巧节,凤姐生的一女。前世巧姐叫刘姥姥取了个小名儿,今世贾琏身边有叶先生,便请教叶先生。叶先生说:大户人家的女孩子,也该当和男子一样取学名,因而巧姐便从贾家这一辈的草头,取名贾菲。
又说贾元春在宫中当了几年的差,且又是去浣衣局磋磨过的,自然知晓该当好生过日子。贾元春出宫后黛玉给的一千一百两银子,元春早置办了小小一间宅子,她自己和抱琴做些针线,带着宝玉倒也过得下去,谁知贾母偏又不走了,也要到元春处落脚,二进的宅子倒显得有些拥挤,不过到底够住。
李纨寡妇失业,查抄的时候归还了她的嫁妆,如今贾家败落,二房独李纨算是手边有些银子的,她哪里肯帮衬宝玉?见贾母也留在京城,若是众人住住一处,必是要偏心宝玉的,说不得还要自己拿出银子补贴宝玉。因而李纨托口元春置办的宅子太小,另赁了屋子住下过活。贾母以前对李纨还算不错,可怜她寡妇失业,月钱就比凤姐高出一辈。如今见了李纨如此行事,难免心寒。
却说送了贾赦出城,贾敏夫妻回城的路上,贾敏在车上将和贾母说的话,及贾母怎么突然不愿去平安州的事道来。林如海听了,沉吟会子道:“既如此,咱们少不得照应些岳母大人的衣食,但断不能扶持任何人了。不是我狠心,没经过自己历练挣出个前程来的人,便是扶起了一时,扶不起一世的。且霍家如今才败落了几日?咱们就扶了没本事的人起来,岂不是让皇上和皇后娘娘为难?”
贾敏听了,点头应是道:“还需老爷说,我便是这样回母亲的,只看着母亲满脸失望,我到底心中难过。”林如海自是柔声安慰贾敏。
又说凝雨姑姑回宫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去东宫复命,她亦不肯隐瞒,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黛玉听了,叹息了一声。前世她已经见惯了贾母溺爱宝玉的样子,如今贾母这样行事倒不出乎预料。黛玉听了,摆摆手,便让凝雨姑姑下去了。其他宫人也跟着凝雨姑姑一道出去,照例只留帝后夫妻二人,绛佑帝却只盯着黛玉看。
黛玉见了绛佑帝神色,往脸上一抹说:“三郎这是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绛佑帝却道:“有一件事我事先没告知师姐,师姐需先答应了我不怪我,我才敢说。”
黛玉听了,微微一笑说:“三郎是一国之君,做事岂需她人置喙?三郎肯如此待我,我已知足,要说原谅的话,我却不敢。”
绛佑帝听了,才道:“说了多少次,没有外人时候,我可不是什么国君,只是师姐的丈夫,师姐以后莫拿这样的话来伤人的心。这次宁荣二府的人问审判刑,我一律交给刑部去核定量刑,其他的人的判罚我一点子没插手。唯独史老太君,刑部原是定的不夺诰命,归还嫁妆,我见了折子,却改成了夺其诰命,嫁妆充公。只这一件瞒着师姐,其他再没有了。”
黛玉何等聪慧,只一听便知绛佑帝此举乃是爱护自己之意。没了诰命,外祖母便不能随便进宫,自求不到自己跟前,省得自己为难。因而黛玉苦笑了一声说:“三郎怎么知道外祖母经此大事,还会求人照拂贾宝玉?若是外祖母性子不左了,不肯为此开口,岂不让我疑心三郎用心?”
绛佑帝却拉了黛玉的手捂在自己胸口上说:“我却也别有用心,无需师姐起疑。我就是不愿意任何人为了贾石头的事求到师姐跟前儿。”
这话说得极是孩子气了,偏绛佑帝表情极为认真。黛玉见了,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外祖母不来找我,便必是去找我母亲了。三郎就不怕我母亲为难?”
绛佑帝却道:“自知晓贾王氏害礞哥儿起,岳母大人为难了多少年了,也不怕多这一次了。这次让岳母大人为难,我做女婿的日后越发孝敬岳父、岳母就是。”
黛玉看了绛佑帝会子,竟是形容不出心中滋味。
黛玉情知绛佑帝虽然阻了贾母进宫的路,但也不会拘着自己对外祖母照拂一二,便收拾了衣料、茶叶、药材等实用物品使人给贾母送去。还送了几件家具并雅致摆件,糊窗子的软烟罗等物。贾母惯爱收拾屋子,元春那一千多两虽然够置办个容身之所,却置办不出什么家私来,贾母住了恐不习惯。
却说凝雨姑姑领了黛玉送给贾母的物品装了车,还没走出宫门,便被黄升拦住了,黄升在凝雨姑姑耳旁低语几句,凝雨姑姑微笑着点头。心道:皇上这皇后娘娘一事上倒小器得很。
凝雨姑姑来到贾元春的屋子,一面派人卸车,一面屏退其他人等对贾母道:“这些东西,皆是皇上的恩典,皇后娘娘的心意。只皇上说了,那一车东西是皇上赏的,老太君爱怎么分配,爱给谁,随老太君的意。这一车却是皇后娘娘孝敬老太君的,老太君断不能给别人,尤其不能给外男。否则越了制,礼部查下来,擅用内造物品的外男恐反而落了不是。”
贾母听了,自是道谢称是。
待得凝雨姑姑走了,贾母才让鸳鸯等人打开帝后送来的物品,绛佑帝赏的众人都用得的,不过是些寻常料子,粳米、面粉等物,虽然是一大车,却还不如以前贾府二等下人的用度好。黛玉送来的一车是不但是上用物品,且贾母年轻时候见过,后来江南织造府都做不出都料子都各有几匹。
贾母摩挲着料子,想起方才凝雨姑姑的话,不禁悲从心来:以前贾府没有这些好东西倒还罢了,如今都做出来了,送到自己手上了,却不能给宝玉用。到底是别人都能享的福气自己的宝玉不能享了。
又说惜春和探春原也是该当判罚的,刑部尚书想着皇后娘娘以前也时常打发人去送些东西到牟尼院,且贾家二春避到牟尼院数年,更加不曾为恶,便寻了个由头说:牟尼院有过菩萨显灵,最是佛家净地,贾家二春既是佛祖选中的座下弟子,便罚二人诵经为国祈福。
定了这样的判罚,刑部尚书战战兢兢的将折子送给绛佑帝,谁之绛佑帝二话不说,朱笔一挥便允了。从上书房出来,刑部尚书连连擦拭额上汗水,人皆谓皇上重皇后娘娘,幸而自己想到这层,若是当真将贾家二女判得重了,只怕反而惹了圣怒。
一切发落停当,再过两月,官宦人家便出了国孝。第一件事,便是苏素和柳湘莲的婚事要过大礼。黛玉自是择了礼物为苏素添妆,绛佑帝也赏赐了不少物品,还升了柳湘莲一级的官职。
单看皇后娘娘如今的盛宠,又看柳湘莲和绛佑帝的交情,京中但凡和柳、苏二家有点子交情的人家,谁不前来道贺?又因西海国臣服,有卫将军镇守边疆即可,李罕和卫若兰也回来替柳湘莲接亲。因而柳湘莲和苏素的大礼竟是热闹非凡,体面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