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已至此,只得与大媒独身进城,只是不免将文定之礼竭尽所能办得丰厚。
四月乃暮春时节,虽然春光依旧,夏色却也将近,可喜这日碧空如洗,不冷不热。
一大清早,琳琅便洗了澡换了衣裳,蒋玉菡亦打扮得焕然一新,忽听得外头有人来,忙叫赵婶去开门,入眼便是花红柳绿,竟是十来个小丫头婆子簇拥着四五个姑娘过来,浩浩荡荡,端的富贵,当先一个姑娘身材略高,高高的鼻子,两腮有几点雀斑,穿着杨妃绣花对襟褂子,鬓边斜插着两支玉簪,其他几个姑娘也都是花容月貌,插金带银。
赵婶看得目瞪口呆,却听那脸上有雀斑的姑娘问道:“这里可是我们琳琅姐姐家?”
赵婶一听,便知是琳琅的故交,忙道:“正是,姑娘们快进来。”
几个人鱼贯而入,老赵倒皱起了眉,这所宅院不大不小,足够蒋玉菡姐弟居住,只是她们坐车来的,那些车却进不来,车房停不下,只得远远停在街头。
琳琅在后院听得前院一阵莺声燕语,倒似荣国府几个丫头们的声音,只道是做梦,待得赵婶引她们进来,不觉一怔,来人不是鸳鸯、平儿、袭人、紫鹃、玉钏儿、侍书几个还有谁?忙起身道:“快进来坐!赵婶,去沏茶,用上好的山泉水。”
鸳鸯进来时已经打量过这院子,点头笑道:“姐姐有福,这院子收拾得再清雅不过了。”
琳琅笑道:“什么清雅,不过是片瓦遮身罢了!你们怎么有空来?”
鸳鸯道:“今儿你大喜,老太太说姐姐本家也无人,叫我们来陪陪你。”
放小定琳琅原不宜出去,正感寂寞,今得她们相陪,自然欢喜,见到她们,不禁想起那口红木箱子来,琳琅便嗔道:“什么东西不能当面给我,倒攒在一个箱子里给我,叫我不知哪个是哪个人送的!”
鸳鸯笑道:“我们给的都是小物件儿,零零散散,攒在一起倒便宜,也不值什么钱,明儿你找林姑娘算账去,原是林姑娘生的促狭主意!既是林姑娘的主意,宝玉少不得上赶着凑热闹,连老太太也笑着叫你猜去,把那对象牙玉梳给了姐姐。”
又抬眼觑着琳琅的脸,道:“也奇怪,姐姐出来才几日,怎么倒白了许多?眉毛也细了,越发显得标致,这般模样儿倒不比咱们府里的奶奶姑娘们差呢!”
众人一看,都称是,有问琳琅怎么养的,也有说今儿才知道琳琅竟是极出众的。一屋姑娘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在琳琅不经意的引导下转移了话题,这个说地段儿好,那个说紫藤花好,又有人说一池荷花好,又问起放定回礼诸事,不免说得琳琅面红耳赤。
前头蒋玉菡原本已经请了左右乡邻家的女眷和王老太太过来相陪男方女眷在客厅,其中也有映红和她婆婆,婆媳两个曾被蒋玉菡拒亲,如今见琳琅已经说了亲,不免暗暗遗憾沈俊没福。听得荣国府几个主子身边的贴身大丫头都过来了,蒋玉菡不免一阵头痛。
好在这时,老赵来说杨奶奶并张媒婆等人都来了。
寻常人家本就没什么虚礼,不过进来问了几声好,便各自坐了。
看着时候到了,王老太太对蒋玉菡道:“玉哥儿,去请你姐姐出来罢!”
蒋玉菡答应一声,去了后院,也不好进屋,便隔着门请琳琅出来,一听这话,鸳鸯几个因没见过这等热闹,也不顾着回避什么了,忙重新给琳琅打扮一番,簇拥着她到前厅来。
众人俱是见过琳琅的,但仍不禁看向门口,只见帘子一挑,满眼花团锦簇,竟是五六个姑娘袅袅娜娜地走进来,个个都是花朵儿似的娇嫩,都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当先簇拥着一个极标致的女孩儿,俏生生地立在堂前,却是认得的,正是琳琅。
只见她穿着绯色斜襟短襦,同色百褶裙,外头罩着一件玫瑰红撒花比甲,头上梳着垂鬟髻儿,发间零星点缀着三两朵极精致的珠花,只右边髻上插着一根展翅玉蝶簪,左边鬓后则别着一朵绢制牡丹,越发显得娴雅淑静,柔媚婉约。
众人一见,不由得满口赞叹。
琳琅粉面含羞,却落落大方地见过诸位女眷长辈,姿态袅娜,如诗如画。
杨奶奶越发满意到了十分,道:“是我们家大海的福分。”说着送上写着杨海生辰八字的大红庚帖和四盒定礼,却是金戒指一对,金镯子一对,金耳环一对,金项圈一个。
按这四样在琳琅姐弟眼里不值什么,便是几个荣国府的丫头也觉得太寒酸,但只有琳琅知道,像杨家这等庄稼人,置办这文定之礼必定费了极多的钱,许是几十亩地的价儿,因此并不嫌弃,含羞带怯地收了。
杨奶奶又亲手将一支赤金凤头钗插在琳琅鬓上,张媒婆取回写着琳琅生辰八字的大绿庚帖,才算完了礼。琳琅拜谢毕,蒋玉菡便命人将回礼送上,也是四样。
至此,杨蒋两家方议定了亲事,三媒六聘中已过了三道,只等着下聘、请期和亲迎了。
杨奶奶和蒋玉菡商量了一番,说道:“大海如今出京了,我想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后,咱们再商议定日子可好?”
蒋玉菡不觉有几分担忧杨海,嘴里却不好说,毕竟答应结亲前便知他不会只在西山大营不出征,便笑道:“也好,我想多留姐姐一段时日,再说,姐姐的嫁妆还没置办出来呢!”
杨奶奶心头大事先放了一半,笑容满面。
众人见了,忙上来贺喜。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总算把亲事定了,荣国府也显摆过了,以后就不会出现这种情节了,安安心心地待嫁种田在红楼里打酱油吧,和皇亲国戚没多大关系,也不会着重描写,接下来就是宝钗进京了。
第44章 044章:
杨奶奶坐在回去的骡车上,抱着回礼不住摩挲,脸上皱纹舒展,愈见慈祥。
对面张媒婆这么看着,见她好半日还没回过神来,不由得会心一笑,咳嗽一声,惊醒了老太太,道:“大婶子,您可放心了罢?我原说他们家是有情有义的。今儿个给海哥儿放定,倒让我长了见识,想蒋姑娘身边那几个,真真是一把子水葱儿。”
回想起放定时所见,张媒婆不禁眼睛放光。
杨奶奶想到鸳鸯等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她也不是草木,焉能不赞叹?遂点头感慨道:“看着模样打扮,跟千金小姐都差不多,难为他们府里怎么调理出来的?一个两个还罢了,偏生人人都如此。怪道人人都说公府千金,丫头尚且如此,小姐可见一斑。散时我见个个身后都跟着丫头婆子跟车的总有十来个,好大的排场!倒是我家孙媳妇简朴了些,家里有房有地有钱有业,竟没买个使唤丫头。”
不过越是如此,越是让杨奶奶爱到了二十分里去。
杨奶奶自认是庄稼人,虽有品级,也没说摆谱儿,仍旧耕田种地老实本分,自然不愿娶个才脱籍就呼奴唤婢的孙媳妇。虽然琳琅也买了赵家一家下人,但她是女子,兄弟又小,没出府的时候自然需要有人看门打理田庄,并不是一味享受富贵忘记了本分。
张媒婆见她嘴里如此,脸上又是掩不住的满意和喜气,便道:“大婶子还不满意?像她这样公府出来的大丫头,单是这份人脉,就够让人抢破了头!更别说她模样性格都好。”
杨奶奶道:“我们倒不为什么劳什子人脉,只爱她为人罢了。”
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说亲是极容易的,因为她们不但有钱有东西,还曾经贴身服侍过主子们,见识过大场面,总有一点子香火情分,兼之出了府,府里也是有故交知己,有时候若遇上难事,回旧主子一声,或者请昔日故交相助,比寻常百姓日日奔波都强。
这也是为何红杏与琳琅交好的缘故。
倘若琳琅在此,又听了张媒婆这话,势必不免想起周瑞家的,原著中她女婿出了古董官司,只女儿回来求她,她回太太一声便能了断了,可见大家家奴行事风气。
张媒婆不禁羡慕起杨海的好福气来,这样曾经出入公侯王府的丫头,还有一伙子旧交姐妹在公侯府,将来不知能给他添多少助益呢!若自己儿子有本事,定也要娶个这样的。
想罢,又笑问道:“婶子打算什么时候下聘呢?”
杨奶奶笑道:“我还没预备齐活,等我回去,把聘礼预备齐全了,寻个最近的吉日罢!”
张媒婆听了点头叹道:“正该如此,咱们聘礼送过去了,人家才好预备嫁妆、绣嫁衣。”提到嫁衣,忙凑到杨奶奶跟前,看她怀里的东西,道:“叫我看看蒋姑娘的活计。”
说到这个,杨奶奶面上不免有洋洋得意之色,将回礼展示与她瞧。
给杨海做的是一身衣裳鞋袜和一整套的活计,张媒婆哎哟一声,拿起一个天青色的云锦荷包在手内翻来覆去看个不停,绣着海水江崖,着实精致可爱,满嘴赞叹道:“好精致东西!咱们村里谁的针线活儿能有这么好?大婶子可有福了,这样的东西穿戴出去,谁不羡慕海哥儿娶了个心灵手巧的媳妇?怕是人人都羡慕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