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刚饮了一口酒,放下杯子笑道:“哥儿果然有慧根啊,这是上脑,夹着油花,最是滑嫩的。今儿用的是上脑、三叉和后腿肉,这后腿肉最瘦些,有嚼头。也有人单爱尾巴的,一坨子油,想来我们这儿是没人吃那个。”
贾兰听了,越发佩服常嬷嬷,说道:“果然处处皆学问,一个羊肉就这么些讲究。”李纨又让他尝腿肉,另是一味,倒分不出哪个更好来。
常嬷嬷等人桌上温了金桂稠酒,李纨嫌羊肉已经热性,便没用酒,贾兰让沏了杯金橘茶。这顿锅子足吃了半个多时辰,李纨特又开了一线窗屉,外面扑簌簌地掉着雪菩子,冷风吹入屋里转瞬便失了凛冽,众人吃喝一通,正感热气,倒是一阵好风。
撤了桌子,又沏上茶来,李纨见是金瓜普洱,道:“这茶倒是这会儿喝合适。”
常嬷嬷笑道:“可不好说,刚都可着肉啊菜啊的吃,这几盏下去说不得就又饿了。”
碧月忙道:“奶奶刚让素云取了好些点心出来,我端茶过来她正装盘呢。”
说话间素云进来了,端着个三层攒心葵瓣式油竹大盘,果然是装了十数种点心,后头樱草青葙各捧了一个甜白刻花高底折沿果盘,盛着新切的果子。
李纨笑道:“好没眼色,这刚吃了饭,哪里有地方装这些!”
素云笑道:“下晌奶奶特吩咐我一样样去寻来的,我可不管,自然要拿出来的。”
闫嬷嬷道:“冬日里夜长,奶奶备着点也无妨。且哥儿最近胃口又见长了,也算有备无患。”
李纨喝了茶,略用了两块酥梨,就让素云几人拿去分了。
围炉夜话片刻,贾兰还要炼体,闫嬷嬷替贾兰取了些点心备着,余下的各人捡爱吃的稍稍用了些,还省下大半。李纨笑道:“碧月素来最好这些的,你都拿了去吧。”碧月忙谢了赏,欢欢喜喜地收了起来。
这北地的冬日,冷风刮得如刀子一般,天早早黑了,各屋里都点着灯,安静些儿的做点针线,爱热闹的就三五人聚在一起说说闲话,当差的就没法子,只好冒着风雪四处转悠。妙儿正在屋里做针线,小丫头是四五个人一屋的,各处不一,妙儿这屋里原先是三个人,前阵子又来了一个。
听得外头有人敲窗屉,妙儿忙放下针线,紧了紧领子去开门,却见碧月笑嘻嘻地裹着件斗篷进来,说道:“外头下雪了呢,你们屋子里倒也还好。怎么就你一人在屋里?这大冷天的,她们还去哪儿耍了。”
妙儿忙给她倒了杯热茶,道:“都在隔壁屋里说话呢,我这儿要做点活儿,就没去。姐姐怎么过来了?”
碧月道:“今儿素云上夜,我回屋顺路过来一趟,刚得的点心,奶奶给了我好些,我想着你也爱这个,给你拿些过来。”说着就递给了妙儿一大个油纸包,“你不是说夜长了晚上容易饿?这黑灯瞎火的也不好弄旁的,这点心你饿了就吃两块垫垫饥。”
妙儿忙接过道了谢,回身从自己床头枕下取出个布包来,打开了,是一个极为精致的玉色荷包,绣着点点绿梅,沿上镶了一圈雪白的毛皮,十分可爱。她打开来,塞给碧月,道:“我知道姐姐活计好的很,这是我新学的针法,总算能做个像样的东西了,做给姐姐的。”
碧月接了过来细看,十分合心意,忙塞进袖笼,笑道:“这个样子新奇,我可就收下了。对了,你赶什么活儿呢?灯火毁眼睛,不如我帮帮你?”
妙儿赶紧摆手,道:“哪里能让姐姐帮忙,不过是夜长了,睡多了骨头疼,找些事情做罢了。我也练练这针线活,那日见了姐姐跟素云姐姐的活计,可臊死我了!”
碧月笑道:“可别如此,我们见了奶奶的绣活,才真是没脸得很呢。慢慢练吧,嬷嬷说这个虽也是个熟能生巧的活儿,也是要讲天赋的。我这天赋就一般的很,只能靠手熟点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碧月便自回屋去了。妙儿送了碧月走,回屋收好了针线,洗洗手,打开那个油纸包,麻酱棋子饼、咸肉夹沙筒、蜜煎堆、发面奶糕……都是小小一个个的,没忍住,挨个尝过去,正吃着,听外头说笑声,知道是同屋的回来了,赶紧将纸包收起来放到自己的柜子里,又拿抹布擦桌子。
第77章 鲜蕈庄
几人进了屋,婧儿还在感慨:“什么时候我能当上大丫头,就能吃到那羊肉锅了。”
新来的小槿笑道:“你也太没出息了些,一个羊肉锅子也值当你惦记这一晚上。”
婧儿道:“你没听那几个婆子说的?多少花样啊,我要能吃上一次,真是怎么都值当了。”
小妍最后一个进来,抽了抽鼻子道:“我怎么觉得这屋里有股子香味呢,好像什么吃的。”
小槿笑倒在床上,道:“了不得了不得,以后再不能听钱婆子她们闲话了,看一个个都魔障了。”
小妍推她道:“你家都是库上的,自然多见不怪了,有笑我们的功夫,不如下次弄点什么好吃的来平平我们的心,我们才真服你呢。”
小槿听了这话,抿抿头发道:“这有什么难处了!上次我娘就给我拿了螃蟹馅儿的饺子还有奶油炸的花朵点心,我都不怎么爱吃了,偏我的哥哥们都不爱这些,只得我吃。”
婧儿听了瞪圆了眼睛,道:“快听听快听听,好气人的话,小妍,咱们不能饶过了她!”说着就上来呵痒,几人一同闹腾,直到小槿喘着保证下回回家定拿好吃的来,才放过了她。
这年风云迭起,到了秋冬看着像是尘埃落定,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暗潮的汹涌。贾府的年酒与往年一般,李纨照例不用张罗大席面,不过带着顺便看顾几位姑娘。
这日戏酒间隙,东平王妃与贾母王夫人等人说起京中新闻,不知怎的就说到了这两年冬日的鲜菌子上,道:“怪巧的,也不知人怎么弄出来的,这大冬天的尤其稀罕,只是今年却没了。”
贾母笑道:“王妃这么说来,今年确实未见新鲜菌子了。”
正说着,鸳鸯领了李纨过来了,李纨还不知鸳鸯唤她过来作甚,远远听见了菌子的话,心里一动。
贾母见了她,笑问道:“正说呢,今年没见新鲜菌子了,”转头向东平王妃道,“我这儿的鲜菌子,还是我这孙媳妇孝敬的,王妃今儿一提,我才想起来,可不是今年没有了,不能让她躲了这个懒!”
李纨与众人见了礼,听贾母如此说了,忙回道:“不敢哄老太太,这菌子原是小庄子上的几个家人弄出来的新巧玩意,今年因了春日的那场桃花雪,这炭就不易得。那熏种菌子的暖房,一般的炭还使不上,那几个家人这才回了我,说今年恐怕是没法弄这个了。”
东平王妃在一旁听了,眼睛一亮,便问李纨道:“这么说来,这位奶奶的庄子上倒是能种鲜菌子的?”
李纨忙回道:“回王妃,是有几个会这个的家人,不过也没能种出多少罢了。”
东平王妃笑道:“没想到竟有这样的缘分,这下我可是要立功了。”见众人不解,便道:“你们有所不知,信王妃素性不爱荤腥的,最喜香蕈菌子这些,前两年冬日里有鲜菌子,那贩售的头一份都是让信王府挑的。今年不知怎么的就没了货,如今听了这位奶奶的话,恐是烘房的炭不足了那商家自然只好作罢。
可怜信王妃这一入冬便胃口不开,虽试了不少干货,怎么也不抵新鲜菌子的滋味。前几日见了,还跟我叨念这事儿。说若是知道怎么种,哪怕十两银子一个,也要种出来。”说着看李纨道,“哪里想到今日竟在贵府得了宝了,恐怕之后信王妃都要使人寻上门来呢。”
众人听了只当笑谈。这信王便是当今十王爷,都知道这老圣人十几个成年的儿子里,当年十皇子与七皇子是走得最近的,如今这七皇子继位登基,这十皇子得封信王,风头正劲。这般人物,还能惦记几个菌子?只当是东平王妃好诙谐罢了。
谁想到,数日后,信王府的两个管事嬷嬷带着厚礼寻上府来,言明了拜见李纨。李纨换了衣服前去上房,两位嬷嬷正与贾母王夫人等说笑,见了李纨便要上前行礼,贾母忙出声拦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你们都是身上有品级的,哪有给她行礼的道理。”
李纨忙侧身避了反施了一礼。带头的一位圆脸的嬷嬷笑道:“这是我们求人来了,可不能拿品级说事。”
贾母笑道:“多大点子东西!王妃能看得上,是我们的福分,平日里,我们赶着想要孝顺还不得门路呢。”
那嬷嬷便对李纨道:“我们王妃也说,这嘴馋到这份上,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没脸得很。只是啊,这馋虫一上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盼奶奶看在她实在爱那菌子的份上,能忍痛割爱,将那个能种出菌子的庄子让与她吧。”
李纨早在东平王妃说起时,就想到可能是劳氏那边想的法子,没想到这会儿连信王妃都直接搬出来了,当下不再犹豫,忙欠身道:“嬷嬷哪里的话,我那庄子小的很,也没什么正经出息,这才弄些杂木试试种菌子,到底也没多少。能得王妃的青眼,那真是福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