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听了,知她说的是如意猸的那件,便道:“确是稀奇,我亦不知是如何来的花纹,只知道名字叫做如意猸。”便让素云取了那衣裳来看,碧月特特拿了在贾兰身上比划,果然小了。
李纨便对素云道:“我记得这毛皮还有几张,你去看一看,若够,今年给她们几个姑姑一人做一件,兰儿的倒不着急,他如今泡了那药澡,抗冻着呢。”
迎春听了立时起来,摇手拒绝道:“大嫂子千万不可如此,若如此,以后我们在嫂子这里看到什么也不敢议论了。”
黛玉也道:“老太太早已吩咐了给我们做冬衣,大嫂子不要破费了。”
惜春看看两位,方领会过来,咽了口水道:“大嫂子,我还有好些东西要问兰儿呢,我若问一件,你便给一件,我可不敢再问了,倒像是我变着法儿借侄子讨嫂子的东西,臊也臊死了!”
李纨坐拥珠界,苦于没法说出来,如何会把这点东西放在心上,又是真心疼爱这几个姑娘,便道:“这毛皮是我陪嫁来的,不同于金银死物,放久了毛色不丰,不是个好存放的东西。且我亦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更不会借什么事情堵你们,我既说了能做,便是能做的,你们且安了心,不必多想。”
揽了惜春,又拿指头点着贾兰叹道:“唉,你们是不知我的苦处,我多想得个姑娘能让我可劲儿好好打扮打扮,可惜偏偏只得这么个混小子,他还不爱鲜亮衣裳,我疼你们的心与疼他是一般的,莫要多心瞎想。”
说话间素云已进来了,回道:“奶奶存毛皮的有好几个大箱子,适才说的那个如意猸的还有好些,足够几位姑娘做衣裳的。”
李纨笑道:“如何?我可哄你们了不曾?”
迎春又道:“大嫂子,如今我们也长得快呢,这么稀罕的料子,做了衣裳也不过穿了一年,可惜了儿的。”
惜春听了这话也沉默思索起来,黛玉倒是一无所感。李纨便道:“真是小看你们大嫂子了,难不成以为我就那么点子东西?你们且安心,待你们出嫁时,大嫂子都给上一份厚厚的添妆,这几张皮子又值个什么了!”一句话说得几人面色发红,都牵衣绊袖地不依起来。好一通闹腾,李纨一叠声的赔不是,方才罢了。
黛玉脸色微红,笑道:“我虽才来了一年,却已不知得了大嫂子多少好东西去了,有时想来自己都臊得很。”
李纨道:“我方才说的都是实话,给你们的都是女孩子家适用的东西,我又能留给谁去。因此,万不可再多心了,在我这里,只歇了那些心吧。”迎春听了这话,默然有思。
惜春已坐定在榻上,吐出一颗盐津樱桃核儿,脆生道:“再不要说了,这刚入了冬,便得了大嫂子送的香,闻着都暖洋洋的。前儿我才知道,今年冬天放的香也不是家制的了,幸好我如今也用不上,要不然只怕又跟那些丫头的胭脂水粉一般。”
正说着,外头报三姑娘来了,便见探春领着侍书进来了。看这一屋子人,道:“算你们还有些良心,知道告诉我一声儿,今儿可真冷,大嫂子这屋里就是暖和。”
李纨笑道:“人多可不就暖和些。”
探春卸了斗篷,问到:“刚说什么呢?我恍惚听到胭脂水粉,这时节,难不成二哥哥还能倒腾出什么花儿朵儿的来?”
惜春道:“哪儿呀,我说如今家里的香也不是自家做了,我却没试过今年得的那些,你们可有人试过?”
探春道:“哦,原是这事,我倒是试了的,百合香和梅花饼子,倒也还行。”
迎春问道:“我们来时去寻你的,你却不在,如今打哪儿来的?”
探春道:“去了太太处,刚巧碰上凤姐姐在说二哥哥的药浴方子的事,便耽搁了一会儿。兰儿的药汤可泡完了?”
惜春道:“可不是泡完了,我们方说要过来贺一贺。只是不知道兰儿停了那药浴,胃口是不是也要小了?那可可惜的紧。”
李纨几人想起方才贾兰所说,都不禁莞尔。贾兰便道:“如何?我便说四姑姑羡慕我的胃口,可惜没那药了,要不然真该让四姑姑试试。”
探春笑道:“兰儿真是,你那药包可不是一般的稀罕,今日我还听凤姐姐说呢,便是仿你的药包都把府里折腾个天翻地覆了,老爷还为这事埋怨说不知俭省呢。”
贾兰叹气道:“唉,你们哪里知道我的辛苦!”
探春道:“不知你是何处辛苦?为的哄二哥哥泡那药包,太太还饶上了金钏儿玉钏儿俩人才哄得他肯了。”
贾兰问:“如何?是宝叔叔的药也泡起来扎腾得紧么?”探春忙摇头道:“没有如此一说,你那药包泡起来还浑身扎腾的?”想着不禁打了个冷战,接着道:“二哥哥只嫌那药包气味难闻才不肯。”
惜春抬头笑道:“必是比不得胭脂水粉的香味。”迎春偷偷捏了捏她的手,俩人低头继续喝茶吃果子。闲坐一回,李纨本想留饭,贾母处派了小丫头子来寻人,只得罢了,略收拾下随着众人一起去了上房。
第48章 寄居人
李纨等人到时,贾母正跟赖嬷嬷几个抹骨牌,迎春几人请了安先各自回房,李纨作陪片刻,总不如凤姐说笑来的热闹。贾母接过鸳鸯递过来的牌,打了出去,回头问道:“兰哥儿的药浴都泡好了?这可好长一段日子了。”
李纨回道:“是,到今儿都完了。足足九个月,三个颜色的药包,每旬一泡,每料九包,这么下来泡完一料就是三个月。”
贾母点头道:“刚好明儿个请太医过来,宝玉也泡了几回了,一总儿听听脉。”
李纨道:“那正好,虽说除了胃口大点没见别的什么,到底还是悬着心,让太医看看心里也有底。”
贾母道:“前几回来看时,都说兰哥儿壮实,想来是不妨事的,你也不用担心。”又打一张牌,问道:“你那些药料的药包都给你太太了?”
李纨道:“除了最初做香囊的两个,余下的都送过去了。”
贾母点头道:“到底是老底子的东西,如今的看了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倒不是我厚古薄今,只是这好些东西终归是老的好。”
赖嬷嬷接了鸳鸯的眼色,打出一张牌来,笑道:“老太太这话可说着了,别的我们不知道,前几日我大女儿给我送来几匹衣料做冬衣,道是如今难得的。我一看,嗐!全不如当年老太太赏我的,她说难得的,却不知是不是哄我呢。”
贾母笑着指她,与众人道:“听听,听听,好大的口气!可怜你闺女白受这冤枉了。他们年轻轻的,能有多少见识,巴巴的得了好东西来孝敬你,你还挑剔起来了,可见你也是被惯的。”
赖嬷嬷笑道:“我这是惯的,却不是小辈惯的,是跟着老太太那么些年,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些,这眼光也就稍微高了那么一些。”一席话引来众人笑骂。李纨见贾母处亦没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便起身告罪,转出去看看黛玉几人。
行至廊下,远远传来人声,只听一小丫头脆嫩嗓音:“这些妈妈们太也不像了,别人要她们买东买西的,那是别的事儿。我们没什么要支使她们,她们倒发起牢骚来!真是一个个都掉到钱眼子里去了!”
便有人喝止她道:“休得胡言!来前老爷如何交代的?如今我们是客居,你还是给我省点事儿吧。她们如何是她们的事,你且不理不就行了,少说几句,祸从口出不知道?!”小丫头听了犹自不忿,却也不敢再高声,只愤愤嘟囔了几句便不再做声。
李纨识得正是雪雁跟王嬷嬷,离得甚远,也只她能听见,便作不知。到了近前,王嬷嬷看是李纨来了,忙迎上来请安问候,又打了帘子让进屋里。
李纨进了屋,雪雁待要通禀,李纨摇手止住了她,示意素云碧月留在外头,自己进去看黛玉。只见小小人影,呆坐于桌前,眼圈尚有微红。
紫鹃站在一旁,见李纨忙行礼,上前搀扶住,道:“正好大奶奶来了,劝我们姑娘几句吧,也不知听了什么,坐这儿就淌眼抹泪的,凭我们说什么,只一声不出的。”
李纨拍拍她的手,道:“好丫头,给我沏茶来。”紫鹃看李纨眼神,便出去沏茶去了。黛玉见李纨进来,忙起了身,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
李纨笑着携了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叹道:“你摸摸你这手,都凉成冰坨子了。这入了冬,你又是个柔弱的,不顾着自己身子,倒跟些没要紧的人生起气来。”
黛玉听了,眼圈又一红,低头不语。李纨想起刚才远远听到的雪雁她们的话,便道:“我也不问你是受了什么气,这些话原也不是能说与你这样的小孩子家听的。只是,我向来觉得你是个灵慧的,若一味哄你,只怕倒让你多心。
咱们府里,虽说大,到底就是这么个院子,里头挤着上千号人。有道是,百姓百姓百条心,何况这一千口子人呢。总有不长进的,或贪图小利,或捧高踩低,都是惯有的,打也打不尽,管也管不牢,你若要为这起子人生气,可还有个完?
我也不怕人学嘴,前两年时,我与兰儿重孝在身,言行谨慎,守着礼节,也怕人忌讳,自是少与人往来。你猜如何?便为如此,伺候的婆子妈妈们便明着嫌弃我那院子没油水,什么刻薄难听的话说起来都不用背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