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章氏一眼,接着道:“只是没想到换的茶山却更远了!”
章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你果然与旁人不同,若换一个,只怕要想的是我们拿来做何用处,如何多得几分好处。你倒是只想换个清静。可见这老天爷不欺负老实人,倒让你想出来这么个巧法子,可真真是平地一声雷,着着实实大赚了一笔。”
李纨道:“正是愁人处,我那家人也是陪嫁来的,胆子能耐竟比我大了许多,如今给我拿回银票了,只愁得我不行。另有一个在庄子上的,也是托我娘的福,织出来新奇的毛料,哪里想到竟也是值了大钱的。”说着揉起了帕子,却不是做作,真是急了。
章氏更乐不可支:“唉哟,我的傻妹妹,你可知道,多少豪商巨贾,为了能得个新奇的赚钱法子,头发都掉得遮不住头皮,你这一头雾水就赚了许多银子,尽愁成这样!这要让人知道了,得多恨你!”一行说一行乐,越想越可乐。
李纨正色道:“姐姐你听我说,我们府里如何,你所知虽少也已心里有数了。我这么个处境,无钱无势娘家难靠时,虽说难免捧高踩低的,为了面子体统,这面上也不会亏了我去;可若是我这无势可靠的人,却有个生金蛋的营生,眼红银子又要顾着面子的,可真说不好会下什么绊子了!我越想越心惊,你知道我这性子,也不是能防住人的,万一被人算计了去,可真不知道落个什么下场了!”
章氏听着李纨所说,慢慢敛了笑容。低叹一口气道:“难得你是个明白人,却又要心疼你如此明白。宅门里的事,若不是同样宅门里的人,说出去都没人信,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你放心,你的几个营生,因都走了洋人的货,量又不甚大,只我们爷注意到了罢了,便是我们府里,都没旁人注目的。今次我来,我只问问你的打算。”
李纨忙道:“我对如何行商之事一毫不知,那茶叶还是因为说今年新茶难卖,才想出的法子。哪里想到正合了洋人的脾胃!姐姐且说说,有甚法子可想。”
章氏沉吟片刻,道:“你那茶叶手段新奇,今年是大赚了一笔,只怕明年就有人仿着来了。你头一个在乎的也不是银子,只是若被人打探了,挖出你的人来,倒是不妙。你庄上的料子,我们也着人细看了,恐怕是独一份的,倒不怕仿,仍是怕人打探。”
看了李纨一眼,道:“我这里有个主意,只是要看你信不信我了。我们府里都在理藩院,这个你们都知的,我们家爷当年被排挤,管着当时没什么出息的洋商事务,哪想到前些年当今突然下旨造了好大的海船,还放宽了几个买卖口岸。我也不怕告诉你,如今我们家爷统管着这些东西,上头也没有旁的衙门来支吾,有事时只禀了十皇子。
说这些,不过是让你知晓我这里的来龙去脉。因此,若你信我,你只将东西都交给我们的商行,这面上是商行,背后站的却是衙门。也不怕人打听,譬如我收你一万石茶叶,只你我知道是从你一家所出,贩与洋商时只当我是从几处收来的,便不打眼。
甚或,收了直接贩与洋商,一丝货也不在这边出,都无人知晓,自然也无人打探了。只是你若要疑我是剥皮蹭油的,便自去打理,也是无妨。”
李纨边听边点头,心中已是大喜,哪里还有什么亏啊赚啊的想法,立时点头道:“那就全凭姐姐做主了!”
章氏心知李纨心眼实在,在这经济事务上更是有限,只是涉及到几万两白银的买卖,虽则她是不看在眼里,对于寡居失业的李纨来说,怎么也该掂量一番的。
正准备喝茶待李纨细细思量,哪里料到听得这么一句,一口茶差点喷将出来。摇头道:“你!你……唉,也得会是遇上了我,若是要哄你的银子,也太简单了些!”
李纨笑道:“一来我知道这点子银子姐姐也看不在眼里的,今日如此大费周章说与我知道,也是念在我们的情分,若是为了生意买卖,我这点子东西,且不够让姐姐出面的,更何况还要与我出主意。我若这个都分不清,才真是不知好歹了。”
章氏听了,又细看李纨一回,笑道:“我这些年来,打过交道的人也多了,你在银钱心计上真是数一数二的呆笨,但却看得通透,实在难得。便是再精明厉害的人,多少碰到了银钱的事,就利令智昏患得患失起来,你虽在银钱上不甚充裕,却如此通透爽利,真真难得。你既信我,我也不怕说句大话,你且放心,莫说这几万几十万两的买卖,再过些时日,便是翻个十倍百倍,我也能替你摆平,你且安心数银子便是!”
李纨听了,起身裣衽一礼,道:“如此我先谢过姐姐了!实在是,我有把握做的,也就数银子一事了。”
章氏听得她如此干脆更是高兴,俩人说话愈是亲密,又足足坐了一回,见天色不早,方要告辞,李纨亲送到院门,好一通话别方着人送了出去。
第47章 初冬香讯
且说李纨得章氏之助,了却了一桩大心事,忙忙地请了许嬷嬷进府,将与章氏所议定之事全数告知。许嬷嬷听闻只需将货物记清楚数样明细,交予对方商行来人即可,也着实松了一口气。两人又商议成品存放和交货处,李纨略说了几项,只让她与计良、段高商议,倒不是单单懒惰,也是深知自己在这些事务上远不如此几人之大才。如此反复商议了几次,待各处议定,已过去月余时光。
李纨自从凝神定魄直至魂魄归元之后,虽也日日进珠界与那太初诀相对,却未再有过甚奇特经验,虽也知此事无可着急处,到底有几分郁卒。若是修真界知此间有一介凡人,得逆天福缘,至臻化神之境尚一头雾水且心有不足,恐怕够吐血几升的。
自从得了珠界后,李纨在外头的床上几乎未曾睡过,总是在珠界内呆足了方出来躺着歇歇,或者以神识翻阅玉简石片,或者仗着耳力听守夜的婆子八卦。每日里优哉游哉,无丁点可着急恼恨伤怀之处。
这日又在苍庚号闲逛,披了件鹤翔九天的流篆大氅,行动间云动鹤翔,大有仙气,心里直可惜不得穿去外头让嬷嬷等人开开眼界。李纨一行逛,看着有趣的便收到獬豸环中,一行默默下决心,再也不混拿里头的东西出去赚钱了,待这次事情揭过去,给计良段高彭巧几人寻个好出路,自己还是老实呆着做国公府的大奶奶吧,横竖就几十年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至于这一眨眼之后,她过哪儿去了,却是未曾想过的。
这日贾兰终于泡完了最后一贴药,李纨以神识略探他的脉息,只觉生机蓬勃,心里十分感念魑魅庄的良方,更感激九天真人所赐这珠界。虽不能肯定在这凡间,靠着自己这半吊子的所知所解能不能让贾兰以炼体入道,但起码不用担心有早夭之虞了。
贾兰这一年长了好些,泡完了药材,他亦松了口气。对李纨道:“他们还羡我得了难得的好处,便是宝二叔都不曾得的,哪里懂我的辛苦!”
李纨笑道:“你有何辛苦处?”
贾兰道:“如何不辛苦?四姑姑说我这一年吃了二姑姑三姑姑四姑姑加上林姑姑几人两年的食量还多呢!我听着都觉着自己辛苦!”
李纨笑不可抑,道:“你四姑姑几曾说过?我如何不曾听闻?”
贾兰道:“便是上次入了秋吃秋鲜时,我看一色的脆藕嫩菱角鸡头米,哪有一样顶饿的,急得不行。四姑姑便叹气说了这话,不过看四姑姑的意思,是羡我能吃,娘,若还有药,给四姑姑也泡上一泡,省得她老看我吃得多不忿。”
闫嬷嬷听了都不禁乐出声来。常嬷嬷道:“四姑娘跟我们哥儿最是投缘,一样的憨气。”
李纨点头笑道:“还小呢,可不是憨。你泡的那药材是娘陪嫁来的,就那么一盒子,连个方子也没有,哪里还能寻来一幅。”
贾兰听了点点头道:“也是,我听宝二叔说,太太费了好大劲才给他收罗的药材,如今也泡着,我看比我的药包强些,起码没见宝二叔吃出几个人的饭量来。”李纨与几位嬷嬷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正说着,外头报说几位姑娘来了,片刻便听得有轻笑言语之声,几个丫头打了帘子,见迎春惜春与黛玉一齐来了。众人与李纨见了礼,贾兰又向姑姑们问安,李纨笑道:“今日来得整齐,三丫头如何不来?”
迎春道:“相约来时三妹妹不在房中,我们便留了口信与她屋里的小丫头,待会儿来也未可知。”
惜春早已凑近了贾兰,比划着笑道:“我听说兰儿今日泡完药了,少不得要过来贺他一贺。”又细看一回,朝着李纨道:“可惜去年大嫂子给兰儿做的那些衣裳了,今年竟长了好些!”
黛玉听了道:“大嫂子好东西多着呢,且不在乎这点。”
李纨笑道:“唉哟,我听这话音,今儿不像是来看兰儿的,倒像是来算计我的东西的!”迎春亦用帕子捂着嘴乐。
惜春也不觉如何,直说道:“去年我见兰儿有个大毛的衣裳,上头的如意纹煞是好看,又不像是染上的色,难不成还有什么东西天生长着那样的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