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夜时喝酒聚赌的一干婆子被带了进来。鲍五和林之孝家的那摊子事,她们都听到风声了;刚才林之孝家的那副模样,她们也都看在了眼里。她们早已心中打鼓,因此一上来就认错求饶。
元春并不理会她们那些言不由衷的求饶话,只说:“府里给月钱,原是叫你们来上夜的。可你们却在上夜之时喝得醉醺醺的,还聚众赌钱,上的什么夜?既然这样,你们就各人回家去,不必再当差了!也免得耽误了你们吃酒赌钱。”
工作态度严重不认真!白拿钱不干活不说,还带坏府里的风气,造成恶劣的影响,直接拿她们开刀祭旗得了。
林之孝家的虽有私心,但好歹办事能力还是有的,直接开了有点浪费人才。
而这些上夜的婆子们基本上都是缺少专业技能的,除了一把子力气别无长处。如今,她们连这把子力气都不肯好好出,还留着她们干什么?
那些婆子原想着林之孝家的也不过降级、革银米,自己等人应也没有大事,最多受点罚。却没想到,她们被直接革了差事!一个个吓得连连磕头求饶,又不断拿眼睛去睃为首的一个婆子:你不是说无事么?现在出事了,怎么办?
为首的那个婆子也是这次聚赌事件的头家,人称余婆子,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也是上夜婆子团队里的资深人士。
对于元春的处理意见,余婆子表示不服:“那林之孝家的放了鲍五进厨房,险些酿成大祸,也不过是降了级、革了三个月银米。我们不过略吃了几口酒,也没有酿出什么祸事;赌几个钱,也不过是为了熬困。哪里就罪无可恕了?”
元春微笑道:“你们累教不改,自然罪无可恕!上夜要经心,不许吃酒,不许玩牌赌钱……这样的话,老太太管家时不曾说过吗?太太管家时不曾说过吗?我之前约谈的时候,不曾说过吗?你们嘴上答应得好好的,那话说出来,一个比一个更显得忠心。可实际上呢?上头主子查得严些,你们就收敛几日,私底下骂主子是太岁夜叉。上头主子查得松些,你们立刻又放肆起来,背地里嘲笑主子是软蛋糊涂虫。奸滑至此,还觉得自己是好人么?”
那余婆子见元春连她们私底下说的话都知道,心里暗惊,却仍是嘴硬:“大姑娘要给我们扣罪名,也要有些证据。我虽然不成器,好歹也是服侍过先头太夫人的。如今太夫人去了,我也年老不中用了,竟被你这样的小辈随意污蔑欺凌!”
她坐倒在地上,呼天抢地地撒起泼来:“我要到祠堂哭太夫人去!她老人家当年对下头的人有多好!唔唔……一再说我们为奴不易,只有重赏的,从没有重罚的!唔唔……没承想她一去,这些后辈一个比一个铁石心肠、狼心狗肺,把我们这些服侍过她的老人儿贬了又贬,如今还喊打喊杀的!唔唔唔唔……早知如此,我不如随了太夫人去,也省得受这零敲碎打的罪……太夫人啊!你在地下睁眼看看啊!看看我们这些你素来心疼的人,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啊……”
听她这般撒泼,其他几个犯事的婆子趴跪在地上,垂着头,心里暗暗快意。
元春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品着茶,静静地听着余婆子哭闹撒泼。
郑复家的几次想喝止余婆子,可看一眼元春的神情作派,又看一眼元春的作派神情,生生忍住了。
屏风后的一干人等,也只敢时不时地睃代善两眼,留心着他的脸色,谁也不敢插嘴说什么。贾母的神色尤其复杂。
对于余婆子的撒泼行为,没有人劝解,没有人安抚,没有人喝止,更没有人来拉扯推搡、喊打喊杀。满室之中,只有余婆子哭闹叫喊的声音在回荡。余婆子这独角戏唱了好一阵儿,渐渐有些唱不下去。哭也哭不出来了,呼天抢地又呼累了抢疼了,她便只能拿帕子捂住脸干嚎了。
元春这才淡淡地说:“余婆子,你这作戏的功夫也太差了!哭了这半天,手帕子还是干的。不如我借点茶水给你,帮你把帕子浸湿了?”哭戏,不是人人都能驾驭的啊!
“噗!”“噗!”“嘿!”
屏风内外,有几声低低的笑声响起,没笑出声的,也大多勾了勾嘴角。余婆子连嚎也嚎不下去了!
元春便对郑复家的说:“革了余婆子的差事,永不录用!其他人的差事也都革了。你们若还想回来当差,三年后再考吧!”
职场准入制度,岗位考核制度,是必须要建立的了!绝不能任由那些“有脸”的奴才,把什么破烂货都往府里拉!荣国府又不是垃圾回收站的!
考?这是个什么情况?其他那些聚赌吃酒的婆子不明所以,但见余婆子那样撒泼都没能讨得了好,也不敢闹什么了。
元春又对余婆子说:“你要去祠堂哭太夫人,那也由得你。你若哭得好,哭得我高兴了,我便送你一家去给太夫人守墓,成全了你对太夫人的情意。若哭得不好,哭得我不高兴了,我就叫了人牙子来,挑一个‘好’去处,把你一家子都卖了去,也省得你在贾家‘受这零敲碎打的罪’!”
她这直截了当的威胁,直接让余婆子闭了嘴。
至于那个油罐里被人搀了巴豆油也不知道、险些闯祸的胖厨子辛磊,虽是不知情,但行事不谨,让鲍五钻了空子,革一个月银米。
柳娘子试菜时尽职尽责,发现了菜肴不干净,避免了一场祸事,赏银三百两。
这几件事处理完毕之后,众仆妇全数退出,代善等才从围屏后走了出来。
重新坐定后,贾母起身低头,向代善告罪:“太爷,都是我无能,才让这些刁奴如此作耗!”
元春等人也只得跟着起身。
元春心里微微一叹:我就说嘛!打长辈的脸这种事,只能由我来做!谁家媳妇敢这样打太婆婆、婆婆的脸啊?不想混了是吧?!
代善倦怠地叹息一声,觉得这两日发生的事、今日听到的这些话,足足令他老了十岁!心老!
“算了,有些事也怪不得你。”他朝贾母摆摆手,直接略过这一节,“都坐下说话吧!元丫头,你今日让我们来听这些,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计较?”
“正是!”元春微微点头,“长辈们待家中这些奴才一向不薄。我听说府里这些丫头,吃穿用度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好。略有些脸面的管事,比那寻常财主家的日子还舒服。我明白祖宗们厚恩重赏,原是希望养些忠仆出来,却不想许多小人是记罚不记赏、畏威而不怀德的!因此,治家如同治军,不可一味宽恩厚赏,也当令人有所敬畏戒慎!这样才能令行禁止,家风清明。不知太爷以为如何?”
“赏罚分明,的确是治军之道。若以此治家……”代善捻着胡须,思索片刻后,长叹一声,“或可试试。”
他其实并不想把家里搞得像军营。可刚才那些刁奴的那些话,那些行事作为,让他不由得灰心。
昨日鲍五在宴席上下毒,元春拎出了一个林之孝家的;昨晚顺手一抄,就抄出了几个上夜时吃酒聚赌的婆子。今天,元丫头只问了两件事,随随便便一审,揭露出的真相就已令他胆颤心惊。在元丫头没有查问之处,还有多少阴暗龌龊隐在一派繁华的景象之下?这个问题,代善有些不敢想!
府里厚恩重赏,就养出了这么些个东西?代善便觉得心灰意懒,觉得自己和府里的无数恩赏,已尽数喂了白眼儿狼了。
他心中思索:以前只觉得元丫头福缘匪浅,今日一看,才发现这丫头的心智也非同寻常。
也难怪!当初,元丫头以从四品女官之身入宫,入宫时皇上对她很是忌惮。可不到一年时间,皇上竟为了她跟朝臣磨缠了许久,说服朝臣让她在太微殿献书,还封了她个前无古人、可能也后无来者的“一品尚医”。这中间,也不知有多少故事!
如今,元丫头既然对家中之事有些想法,她也不是行事鲁莽之人,不如就让她试试,看看成效如何。
若成效好,既可除荣府之弊,也可彰显元丫头的治事之能,对她的婚事有莫大好处。若成效不好,趁着自己还能动弹,也可描补描补,对荣国府、对她也都是有好处的。
元春便道:“要想令行禁止,第一,这‘令’必须要简洁明白,不可含糊不清;第二,赏和罚必须要分明,功大功小,赏多赏少,不能随心所欲;第三,必须让这些人学会负责任。”
代善点头微笑:“有道理。你有什么计较,就直接说吧!”
元春便从旁边拿出一卷纸来,对代善等人说:“这是我初步拟定的荣府家规。还请太爷过目,请大家一起斟酌。”
贾珠、贾琏连忙各牵一侧,对着代善展开。
代善看时,那上面写着《荣国府家仆管理办法》。
代善扫了一眼,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不由得一笑:“元丫头念吧!念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元春就开始念。
第一部分内容,就是家仆的考选。贾家原来的办法,丫头也好,男仆也好,要进府当差都是托关系走门路。
比如原著中柳家的想把柳五儿塞进宝玉房中,就想走芳官-宝玉的门路。又比如晴雯那个极不成器的表哥多浑虫,就是赖家的见晴雯不忘旧,把多浑虫收买进来做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