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掌门已败。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就此各自收兵。”
话虽轻却有千钧分量,长老援救不及本是愧悔万分,大悲大骇之下,面色已见动摇:“这……”
“不可!!”
一声凄厉破空,嘶哑刺耳如枭啼,竟是出自气若游丝的太清口中。
“无论如何……不可……放弃飞升!让玄霄……夙玉……”
这垂死老人挣扎着举起手去,将平生最得意的两个弟子招至跟前,含着满口鲜血喃喃:
“我死后……你们,一定要……琼华……夙愿……”
“很遗憾,你死后这夙愿也不会达成。”夙沧冷冷截断,“玄霄和夙玉都被你拖累太久了,为了他们我会毁去双剑,你要相信我有这个本事。”
“为宿主……毁去双剑?呵呵……”
弥留之际太清却是笑了,血色如蛇在他满面皱纹间游走,越发将这个笑衬得阴森诡异。
“那倒也……遗憾啊……妖女,你的愿望……一样是……达成不了。玄霄,夙玉……他们全身经脉……早已与……双剑、融为,一体……剑毁……宿主或死,或疯,必定不得……善终!!”
“你说什么?!”
夙沧一惊之下浑身寒毛倒立,急忙扭过头去看玄霄,只见他与夙玉面容冷寂,俨然已是默认。
“剑在人在,剑失人亡……这本不是什么罕事……”
夙玉勉强一笑,“妹妹不必介怀。师父与玄霄师兄对我恩深义重,如此偿还,倒也可算公道。”
“公道个头!陪这老头子殉情就算公道?!”
夙沧恨声,一掌下劈激起沙石乱飞,“修仙就修仙,为什么非要把人搞成这副鬼样子,你们就没觉得不对吗!!”
“正因我们已变成这样,所以才不能放弃。双剑之法,经年而累,不容后人置喙。”
玄霄俯低身按住她手,顺势在太清面前屈膝,跪下去一丝不苟地叩拜。
“你待我不仁我不能不孝。”三叩首之后他抬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玄霄谨记,恭送师尊。”
他到底还是太清真人的徒儿,多年亦步亦趋,这追随已经深入骨血,连夙沧都不能将之拔除。
咫尺远似天涯,眼前一切忽然都远去了,琴姐的声音这时在她脑海中响起来:
“……沧沧你知道吗?仙四里小紫英讲过,阻止飞升只有三条路好走,要么毁剑,要么杀死宿主,要么就劝他们心甘情愿放弃……夙玉?光她放弃不行。望舒剑落在夙瑶手中一样能用,除非你把望舒也抢走,可这么一来玄霄又……这TM不就是原作吗!”
是啊,这TM不又回到原作了吗?
而且还跟原作说好的不一样啊?
“……”
这一刻夙沧血色尽失,连呼吸都开始发冷。她头一次真正体会到世事无常,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些东西不在她掌握,比如天数,比如命运。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原来她与玄霄,从来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早说过多情无用。”
婵幽翩然落地,凤眼如刀从她脸上横扫,“不如让我杀死宿主一了百了,也算解了你这难题。”
“等等!”夙沧想也不想就叫,喊完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我不想……”
“想不想早已不由你来决定。”婵幽还是冷面,眼目森森容不下半点柔情,“他若不死死的就是你我族人,这交换是否值得,难道还需要我来告诉你?”
夙沧找不出话来应她,只好又拢了手去看玄霄:
“师弟。你还记得我在王家所使的伎俩,那么你记不记得,当日我本是要去抢亲。”
——当然记得,你本是要去抢我。
“那一次我抢成了。”夙沧接着又道。
玄霄明白她弦外之音,心下像有虫蚁啮咬似的痛起来,面上却还是披了冷冰冰的一层秋霜:
“这次你抢不成。”
“你怎么知道我抢不成?”
夙沧霍然转身,紧盯着他一步步上前,“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我什么?”
步步如铁声声冷厉,最终她在玄霄跟前止步,头半垂白发拂落,颜面如被浓云遮掩,那神色说不清是看破还是死心。
“是啊,你当然知道。”她幽幽道,“抢亲本就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被抢的人若是不愿,我再怎么一头热也是徒劳……”
“……”
玄霄低头咬牙,不发一字态度却很倔强,算是对她这番自问自答表示认可——他的确是不愿。
“可你还忘了件事。”
夙沧忽然又开口,这一句带了笑也带了血,字字都坚定苍凉可以入骨诛心。
“当日要去做新娘子的,本来也不是你呀!!”
“什——”
夙沧不等他回味过这句话的深意,话出口时人也似惊鸿掠出,一瞬就绕过玄霄将手抄到了夙玉腰间,将她——连同她手中的望舒剑一道——平地里打横抱了起来。
“你放心玉姐姐我会顾好我死也不会让她死你去冰里冷静一下什么时候想通了咱们有缘再见对不起我真不想这样都是你逼的!!”
丢下这句话她就抱着夙玉后退,步履不停同时提气凝声,拼尽气力吼出了平生最嘹亮的一个字:
“——————撤!!!!!!”
作者有话要说:
玄霄:当时我就懵逼了(((
最近通了仙五前,据说这部前传有一个主题就是“即使结局已经注定,至少我们曾经面对命运不屈地努力过”。沧沧尽力了,最后发现群众NPC和霄哥她只能选一个,于是她接受现实,果断选了保大,哦不,保NPC。没能一劳永逸但好歹伤亡是控制了,至于双剑分离后夙玉和玄霄的问题怎么解决,那就是凤傲天接下来19年(不)要考虑的事情了……
☆、不如笑簪百合去
那一年的昆仑之巅,雪色里开出红梅,风中飘过淡淡血腥,是琼华派与幻暝、篁山两处妖界一决生死的印记。
这一战虽不是惊天动地、波澜万顷,更未留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但后人提及此役,往往都是怅然失色,摇着头讳莫如深。
琼华修史者提笔之际,也往往大感踌躇难决,良久落不下一个字来,万千才思都悬在口边,空余悠长慨叹。
——因为这一战的结局,实在是太他妈扯淡了!
——扯得人都不好意思说了!!!
说好来夺羲和啊!说好与玄霄相爱相杀你死我活啊!!说好以我千载风雪换你十九年清朗乾坤啊!!虽然以上种种其实都并没有说好,但毕竟是抢过亲的交情,再怎样也不至于临场换个人抢吧!!
可夙沧就是换了个人来抢,当机立断,毫不迟疑地,一个公主抱就捞上夙玉跑路了。
据说玄霄在失却望舒之后,因气力不支而倒地之前,还站在卷云台上呆呆地懵逼了许久。
长老们都担心他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因为这打击实在比走火入魔还要可怕多了。
……
以夙沧如今能为,要单刷琼华整派显然是力不从心,但要突围却是轻而易举。她怀抱夙玉全速疾飞,其间更挥手洒落无数障人眼目的火树银花,并伴以“哈哈哈哈来追我呀你们这么能咋不上天呢哦我忘了你们想上也上不了吼!”的小学生式挑衅。
“……”
饶是夙玉这般沉静性情,见状也不由地心生忧虑:
……别是疯了吧?
夙沧当然是没有疯,但她太需要痛痛快快发一趟疯来出气,否则她也很难说服自己接受这种扯淡的结局。
自诩已考量了一切变数,唯独不能想到,她殚精竭虑想要开辟的道路其实根本没有终点,没有一个能被打上he标签的未来。
玄霄也好,琼华派也好,在他们决意飞升那刻就登上了绝顶,从此四面悬崖,步步坠机。
……那也只好让他们坠了。
“玉姐姐,你觉得怎么样?冷不冷?”
数刻之后她们落地,夙沧没有回往篁山,却是急急折去了她昔年游历时偶见的一处温泉,二话不说先把夙玉整个人按进去,又以指尖轻点着水波注入些许炎气,将水温加热到可以煮熟一尾活鱼。
“眼下我灵力折损,只能借一借这天然的热力。”
面对夙玉探询眼神,夙沧隐约有几分惭色,低了头讷讷解释,“暂时要委屈姐姐待在这里。用不了多久,等我元气稍复,你只要寸步不离我身边,多少便能抵御望舒寒气入体。”
夙玉会意,敛下眼轻柔叹息:“难为妹妹苦心。”
“玉姐姐哪里话,”夙沧苦笑,“是我难为你,教你和我们一道做了叛徒。”
“……”
夙玉有一会儿没有答话,只是凝神调息,引那泉水热力来融去体内刺骨的寒意。夙沧见状也噤声,一掠衣衫在泉边席地坐了下来,权当为她护法。
浮生难得半日闲,这片刻安详于是显得分外可贵。
阔别两年的两人相对无言,深山寂寂,连天地都好像沉静下来,只剩下风拂过木叶时的飒飒轻响。偶有一两声鹿鸣或鸟啼穿林而起,那声音是尘网中不可及的清越高亢、惬意自由,反衬着两人低回心事,平地里又添出许多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