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含笑地摇了摇头,与茜雪对视了一眼,茜雪捂着嘴笑:“这两个就是人来疯的。”
麝月喝了几杯,酒意便上脸了,小脸儿一片红霞,眼神中流光溢彩,站起来便拉了翡翠道:“今儿个我们都说好了,以后不给人做小,不做那憋屈的姨娘。”
翡翠一脸羞恼,青葱的手指头用力点了几下麝月的脑门:“疯魔了不成,这才多大,就整天做小做小地挂在嘴边,羞不羞啊你。”
麝月约莫有几分醉了,扯着翡翠的袖子不肯放:“你可要答应我,不答应我,我就不放手。”她嘟着嘴巴,一脸倔强,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这阵子袭人的事情,将她刺激得不轻啊。
“都依了你还不行吗?”翡翠无奈道。
见翡翠答应了,晴雯与麝月两人,便齐刷刷地看着紫鹃和茜雪:“两位姐姐呢?”
“我们俩哪有那个心思啊!你们这操哪门子的心。”茜雪一脸无奈。
晴雯却笑眯眯地回了她一句:“我就当你们说定了。”
“来,我们一起祭拜天上的嫦娥娘娘,饮下这杯酒,这誓约便再也不能更改,谁成了姨娘以后我们就叫她小狗。”麝月兴奋地嚷起来,硬扯了一群人,执起倒满葡萄酒的酒盅,对着那弯朦胧的新月跪伏在地上。
“嫦娥娘娘在上,今日见证我们姐妹的誓言,小女麝月——”
麝月说完开头便看晴雯,晴雯含笑接下说道:“小女晴雯——”
“小女翡翠——”
“小女茜雪——”
“小女紫鹃——”
“我等今夜立下誓言,今生已是奴婢之身,定不再为人侍妾,恳请娘娘怜悯。”
几人一起说完誓言,仰起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复又跪下朝着嫦娥月宫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个响头。天上的月牙仿若回应她们的誓言一般,瞬间光芒大盛。
麝月拍着手得意大笑:“这是成了,嫦娥娘娘应了我们。”
行了礼发了誓,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忍不出扑哧一笑。
“我也跟着你们一起疯魔了不成……”茜雪摇头郁闷道。
晴雯仰头看那弯月亮,似乎今晚的月牙与往常格外不同,被月光这么温柔多情地注视着,还有那黑色天幕上盯着她的脸不停眨眼睛的星子,晴雯觉得自己好像也喝醉了,熏熏然昏昏欲睡。
她明明知道月球的表面都是疙瘩,什么月宫啊嫦娥啊统统不过是古人的臆想,在她的上辈子,月球只不过是人类征服宇宙的第一站。但是此刻,她情愿自己像这些坚贞不屈的女子一样,相信嫦娥娘娘会听到她们的祈求,会保佑她们得偿所愿。
后来,每每想到这一幕,好似命中注定一般,这五人再也不曾相见,从此天各一方。
酒席散了之后,晴雯扶着麝月回去,帮着她脱了鞋和外面的衣裳,仍听见麝月迷迷糊糊的嘟囔声:“这辈子我谁都不嫁,情愿剪了头发当姑子……”
晴雯不禁失笑,摇摇头,替她盖好被子。
她也不点灯,只在黑暗里坐着,倚靠着炕上的迎枕暗暗出神。上辈子她觉得自己生病了,这是一件苦事,只能躺在病床上孤独地玩游戏看书,她亦觉得这是一件苦事,情愿早一日结束生命便早一日得到解脱,亲人充满愧疚的爱,对她来说只是一种不堪重负的负担。
她大哥送了她一本绝本的红楼梦,她知道这书来的不易,网络里的电子档案很多,各种信息也多得人一辈子都只能看到一角,但这本纸质的红楼梦算得上宝贝了。虽然是用新型纸张拓印的版本,不怕水火可以保持几百年不变形,但一本纸质书的价值足够买一个家务机器人了。
她病中无聊看了红楼梦,却只觉得里面的女子都是傻了不成,个个眼睛只盯着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自不必说,连贾宝玉身边的丫鬟们也是挣得头破血流。她恨她们作践自己,觉得她们浅薄,现在想来,真正浅薄的人是她自己。
她叹息着,在黑暗中用双手摸索自己的脸庞,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她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里,只怕一照镜子,就把心底的邪念都照了出来,无所遁形。
“S007,你带我来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体会这方寸之间挣扎的痛苦,还是这种避无可避的命运……”晴雯在脑海中幽幽地叹息道。
S007:“你要是问我月球上有没有嫦娥,我可以回答你没有……此外无可奉告……”
晴雯听它这么回答。也不气恼,隐隐约约有种抓到什么的感觉,她摇摇头轻笑:“不,你已经给我答案了。”
不管是人定胜天还是人为刍狗,她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选择。
在S007问她选择毁灭还是重生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虽然S007一开始强迫自己做任务,强迫自己进了贾府卖身为奴,然而这一切不正是她自己选择去做的吗?
她一直被S007推着走,一直觉得自己被坑了,但是做出选择的人是她自己,换句话说,她更应该抱怨自己坑了自己。
黑暗中的晴雯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恍然大悟过后这才对S007说道:“对不起,S007,我向你说一声抱歉,请接受我迟来的歉意。”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S007嘀咕道,“这会好像没有警察,那应该是捕快、巡捕了……真是机智如我……”
晴雯:……
好吧,摊手,她没有资格去轻视任何一个人,即使是一向单纯冲动的麝月,她丰富的内心也足够装下一整个宇宙。
S007对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安心睡着的晴雯小声道:“请从明天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明天起,做一个正直而幸福的人!”
第44章
后来再回想,这年的端午节,算是荣国府最后的平静时光。
林如海早早便备了端午节的节礼进京,随着节礼一同到来的还有他给林黛玉的一封信。林黛玉看了京城老管家送来的信函,林如海在信中写了他与甄家的一位姑娘定了亲事,不久将成婚,婚后便会派人来接她回去,至于贾母那里,他已经另写了信向老人家解释。
她又是悲又是喜,心中情绪委实复杂。
贾母接了信,便把林黛玉喊了过去,林黛玉心中不安,却又觉得此事非得说清楚不可,长痛不如短痛。
紫鹃亦是心事重重,林姑娘是打定了主意要回扬州,只是她自小在贾府长大,这会是随了林姑娘走还是留下来,她心底一时没了主意。
林黛玉亦不多说,只安慰她:“紫鹃姐姐,你是走是留,我都会给你安排妥当了再回扬州,你这段日子好好想想,反正一时半会,我们也都走不得。”
紫鹃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挤出一个笑容:“我省得了,多谢姑娘替我操心了。”
“姐姐为何说这种客套话,这几年,若不是你在身边用心照料我,我这身子骨只怕撑不到父亲来接我的时候,”林黛玉目光微转,定定望着紫鹃幽幽道,“姐姐,你就当是我回报你的情分罢。”
紫鹃感激地点了点头,扶了林黛玉去见贾老夫人,等会还要一场硬仗要打呢。
进了屋,闻着一股沉香味,贾老夫人坐在炕上,斜倚着暗红色大团花的迎枕,嘴角耷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见林黛玉进来了,便抬了抬眉头,示意鸳鸯把闲杂人等都遣出去。
“坐罢。”贾老夫人朝林黛玉冷淡地说道。
紫鹃眼含忧虑地悄悄望了林黛玉一眼,扶她坐了下来,这才和鸳鸯等人毕恭毕敬地退出门。鸳鸯显然早已得了吩咐,关紧了门,搬了把小杌子,守在门口,一脸的肃穆。紫鹃叹了一口气,避到了廊下。
屋里的林黛玉小心翼翼地坐了椅子一角,小声请安道:“玉儿给外祖母请安。”
贾母并不看她,低垂着眼皮,半眯着眼睛,脸上一丝笑影子都没有,半晌才道:“看来你心里都有数了,”她怒极反笑,“瞧瞧我竟看走了眼,日日养了一头白眼狼在身边,倒与她父亲合起伙来蒙骗我这个老家伙。”
“外祖母息怒。”林黛玉唬得小脸一白,连忙跪在贾母跟前,连连讨饶。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半截子入土的老婆子吗?”贾母气得把手中的一个青花盏摔到地上。
守在屋外的鸳鸯,听着屋里的动静,心下不禁一凛,目光闪烁不定,林姑娘将消息瞒得密不通风,实在不应该,枉费了老夫人对她的一片心意。她心中微叹了口气,守在门口,仍是不动弹。
“你们一个个眼里都没了我,是不是都盼着我早死。”贾老夫人脸上怒气大盛,双手直抖,指着跪在地上的林黛玉大骂。
“可怜我的敏儿去的早……”她说着便眼中含泪,一片悲戚,“可怜我老婆子就该跟着我的敏儿一起去了,省得受了你们的闲气。”
人活得久了,怪癖就多了起来,有的像北静王府的老王妃,想开了,便把一切丢开手,活得似老小孩,自己快活,身边的人也快活。也有那想不开的人,便如这贾府的老夫人,恨不得一府上下的人都围着她转,恨不得将一切都牢牢抓在手里,但凡有人逆了她的意,便是大不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