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在屋里,躺在床头神色恹恹问了茜雪一句:“外面这会是不是正热闹着呢?这群没心肝的人,我的环儿不在,他们也能笑得这么开心。”说着,她便拿着帕子抹眼睛。
茜雪端了碗粥给她,劝道:“这都晌午了,姨娘好歹起来喝口粥吧。”
“我不喝粥,我这还没死呢,那厨房里柳家的就当我是死人,拿碗粥来糊弄我。”赵姨娘看了那碗碧粳粥,气得鼻子都歪了。
“厨房里也送了粽子过来,姨娘吃不吃?”茜雪耐心问道。
“是什么馅的?”
“有莲蓉和豆沙的,还有一些五毒饼。”茜雪放下手中的碗,掀开食盒,把里面的五毒饼和粽子都摆在桌上。
赵姨娘蓦地又哭起来:“可怜我的环儿,一个粽子都吃不到。”
“环少爷住在北静王府,那地方不比我们府里差,说不定这会他玩得正开心呢!”茜雪扶了赵姨娘起来,替她净面。
赵姨娘狠狠拍了她的手背一下,大怒道:“瞎说,环儿要是过得好,他怎么不回来瞧我一眼。他肯定是被人关了起来,这会被歹人治得死去活来,没得吃没得穿。啊,我可怜的环儿……”赵姨娘拍着大腿,又发出一阵阵销魂的女高音。
贾环这会确实被人关在北静王府不得出门,但日子却没赵姨娘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北静王府的主子就两个人,端午节中午的宴席便摆在老王妃院子里。这会她坐在中间,看看左边的乖孙子水溶,又瞧一眼右边的小胖墩贾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嘴角翘得高高的,面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老王妃亲手拆了一个莲蓉馅的粽子,放在贾环碗里,一脸慈祥地笑道:“这是莲蓉馅的,你在家里可有吃过?这是你第一次在奶奶家过节,不要拘束,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告诉奶奶。奶奶要是做不到的,还有奶奶的乖孙子在,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让他给你摘下来。”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王妃年纪大了,便越发像个小孩,谁能和她一起玩,她就稀罕谁。贾环对了她的眼缘,她怎么瞧这小胖墩都觉得喜欢得不行,连亲孙子水溶都被迫退了一射之地。
“奶奶,你要是我亲奶奶就好了。我可喜欢您了。”贾环小胖墩眨巴着小眼睛,讨好的话跟不要钱似得往外倒。
老王妃“哎噢”一声,搂住了他怜惜道:“我可怜的环儿没人疼,别怕,奶奶疼你。”她拍拍贾环的头顶,满意地看了眼他额头中央被丫鬟们点上的雄黄印,又幽怨地回头看水溶光洁的额头,一脸的控诉和指责。
水溶一脸无奈,他都成年了,哪里还能像小孩一样,把雄黄抹在身上。
一旁的水靖眼观鼻鼻观心,在心底暗暗腹诽:老王妃这心白操了,她哪里知道主子爷比那雄黄还厉害,他一出现,别说等闲人不敢靠近,便是牛鬼蛇神也不见一个,早已退避三舍。
小胖墩贾环乐滋滋地吃起碗里的粽子,一边笑得一脸狗腿:“奶奶,你家的粽子也比我家里的好吃。”
话说这小胖墩也不是一来北静王府就这么识趣,说话这么讨人喜欢。想到此处,水靖嘴角忍不住一抽搐,内心不禁流下痛苦的泪水,最倒霉的还是他,永远奔跑在最前线,直面人生的残酷和承受来自中二病儿童贾环的一万吨暴击。
在他的血槽将近耗空的关键时刻,贾环小胖墩突然领悟了人生的真谛,痛改前非、大彻大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才怪!
说起来,水靖忍不住就是一把辛酸泪。
第42章
卫家郊外的庄子,演武场内,一群年轻的公子哥正聚在一起嬉闹。
“若兰,你这阵子都在私底下偷偷练箭,这回可得让哥几个见识一下你的长进。”一个瘦长脸的年轻男子朝卫若兰似笑非笑道,正是理国公柳彪的孙子柳芳。
跟在他身边的史纬连忙谄媚地附和道:“柳大哥说的是,我替你们去挂那葫芦。”说完,他接过小厮手中已经装了鸽子的葫芦就要去挂在那柳树上。
卫若兰只来得及喊道:“史纬……”
柳芳摇了下扇子发出轻蔑的嗤笑声:“让他去吧,不给他找点事做,他反倒左右不安。”
卫若兰心下叹息了一声,他与这史纬算是从小认识,史纬本是保龄侯史鼎之子,是史家的第四代子孙,只是他家现在落败得只剩下一副空壳子。又因着他为人缩头缩脑,有点上不得台面,众人都不爱搭理他,只那柳芳喜欢耍着他玩,偏史纬一点都不以为忤,反倒觉得自己被柳芳看重,只要柳芳出现在场上,他肯定第一个毕恭毕敬地上前请安,只看得旁观者暗暗皱眉。只是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史纬在小厮们的帮助下,爬上了扶梯,垫着脚尖把葫芦挂在一枝柳树梢上,回头高兴地朝柳芳挥了挥手,身形随着他的动作一颤,底下的小厮们吓得脸色大变,连忙劝道:“史大爷,先下来吧,您身子金贵,可别摔着了。您说您这不是抢了我们的饭碗吗?哪里用得着您亲自挂葫芦呢!”
史纬两眼一斜,瞪了那说话的小厮一眼:“多嘴!主子的事还用你来说!”
不过他到底没敢在树上逗留,顺着木梯下来,兴奋地回到场上,围在柳芳身边捧他的臭脚。
被骂了的小厮在他转身后不屑地撇了下嘴,给他面子喊他一声大爷,还真摆谱了,这摆谱都摆到卫家来了。另一个小厮推了他一把,骂到:“蠢货,愣着做什么,快走,留在树下等着主子爷们把你当靶子射吗?”
两人这才匆忙退下场。
靶场边的卫若兰一脸苦笑:“柳大哥,你今天非得让我出丑吗?”
“你今天是东道主,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可是你约了我们来射柳的!”柳芳咄咄逼人道。
远处却有仆人领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年轻公子哥过来,正是那贾宝玉。
卫若兰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朝柳芳笑道:“我的小客人到了,我不得不失陪了。等会,我问问看他箭术如何,让他下场给你射一箭。”说着,他也不等柳芳的反应,嘴角噙着笑意朝贾宝玉热情地迎过去。
“宝玉,你怎得这会才来,我以为你要放我鸽子。”
贾宝玉被他亲热的态度唬了一跳,心底又觉得卫若兰实在可亲,不免受宠若惊道:“陪家中长辈多玩了一会,不想耽误了一点时辰,让哥哥久等了,我给你赔罪。”
卫若兰连忙扶了他的胳膊,笑容满面说:“你何必跟我客气,以前你年纪小,长辈不让你出门,我也没机会和你一起玩,如今你大了,正该多出来逛逛,也长长见识。”
一旁的柳芳摇着扇子又凑过来,卫若兰心下郁闷道,这人真像粘在鞋底的糖浆,往地上蹭,往墙上磨,却怎么也撕撸不开,再加上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史纬,让人头疼的程度直线飙升。
“哪来的小公子,生得比我新得的粉角儿还漂亮。”柳芳朝新来的贾宝玉嘿嘿一笑,卫若兰却看得一阵皱眉,暗暗扯了贾宝玉就要离开。
史纬却在一旁愣头愣脑地大声道:“他是我姑祖母的孙子,是我家亲戚,”他又对贾宝玉嚷道,“宝哥儿,见了我怎么不请安?”
贾宝玉无法,只得止住脚步对他作揖,喊了一声:“纬表哥安好。”
柳芳饶有兴致地拍了拍手中的纸扇,抓了贾宝玉的手看,问道:“你能射箭吗?下场来一把,你表哥已经把葫芦挂好了。”他朝史纬抬了抬眉头。
贾宝玉脸上迟疑了一下。
贾宝玉是卫若兰请来的客人,卫若兰生怕柳芳再为难人,连忙笑道:“别忙,宝玉刚来,让他吃点茶果,我们待会再来射柳。”他带着贾宝玉往场边的阴凉处走去,那里早就搭好了遮凉棚,有人正聚在一起抹牌。
柳芳轻笑:“这是怕了吗?”
史纬得了示意,一个健步上前拉住了贾宝玉的胳膊:“表弟,给我一个面子,”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回不下场,可就得罪了柳公子。”
贾宝玉抬眸望着柳芳,对方正得意地歪嘴邪笑,贾宝玉暗暗皱了下眉,他生性不喜欢长得不好看的人,这柳芳在他眼中就是个胡搅蛮缠的污浊之物,但他今天是来做客的,也不想让史纬为难,只好点头道:“我箭术不精,哥哥们等会莫要笑话我。”
一旁的小厮见机连忙将弓箭拿了过来,贾宝玉一一拿起试手。卫若兰无奈,只得和柳芳二人让出了地方,只留贾宝玉在场上。
正在准备射箭的当口,水溶带着冯紫英不紧不慢地登场了。卫若兰大喜过望,连忙迎上去:“溶大哥,冯大哥,你们怎么这会才来,弟弟我等得好苦。”
冯紫英往场上一看,见着那柳芳便了然一笑,对卫若兰道:“那柳家的纨绔,是不是又来闹你了?”
卫若兰一脸苦不堪言,眼神里写满了“这还用问吗?”
水溶与冯紫英不禁都失笑起来。冯紫英大力拍了卫若兰的肩膀几下,豪迈地笑道:“等着,看你冯大哥去给你出口恶气。”
说完,他大摇大摆地朝柳芳走过去,对面凉棚里正得意地准备看贾宝玉出丑的柳芳,余光瞥见他,面上不禁一僵,心下一苦:这死对头又来找他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