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钥匙,听外面风雨之声更甚,便也沿着阶梯往楼上走去。上了顶楼,找到上锁的教室,被严严实实地拉上了厚布窗帘的教室光线晦暗不明,弥走到窗边去拉开窗帘,才得以看见教室全貌。
不大的教室里充斥着松节油的味道,蒙着灰布的画板绕着教室层层叠叠的摆了一圈。旁边摆满了各种颜料,还有一副在支架上只完成了一半的画,只看得见像是绚丽得如同极光一般晕染的色彩,背景却是黑夜中炸裂的土地。
弥终于看见放在矮桌上的雨伞,走过去捡起来。这间教室里放着的作品很多,不像是能在短时间画出来的东西,如果都是拥有着钥匙的后桌君的作品,大概是把他画过的所有东西都放在这里了吧。
弥拿起伞准备离开,却意外被脚边灰布边缘磨散的线缠住了脚,一时动作间竟将蒙着画框的灰布都给扯了下来。弥急忙伸手去捡,也是知道画这种油画有多不容易,她赶紧想把灰布重新盖回去,视线无意识的扫过画中少女的脸,却猛然僵在了原地。
那幅画的光影线条非常浓重,像是只有黑白两色。
画的是一位少女,她穿着破损的中世纪衣裙,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侧坐在床上,头靠着墙边。她眼睛上缠着有些发黄的绷带,轮廓却柔美而动人,但在靠近墙的那一边脸颊,却有着一道近乎狰狞的伤口盘踞在她整个左脸上。
少女浓稠的黑色长发铺在身后,有一缕落在胸前,尾端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看起来平静而隐隐带着悲伤,明明伤口狰狞,整张画面却都在演绎着一种极端的残缺美。
弥不敢置信地看着油画上的少女,忽然伸手抚上了自己左脸,她下意识地站起来,急退了两步后被椅子绊倒在地上。
什么啊……那是……
弥紧紧看着油画里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呆坐在原地。
太真实了,完全不像是只根据她的脸而臆想出的画面。弥呆看许久,有些僵硬的意识到了什么,她茫然地扫了一眼画室里的被蒙上灰布的画板,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在接触如何荒谬的东西。她伸出手,在离跌在地上的自己最近的那块画板上,拉下了灰布。
画里的还是那个少女。
换了一身中世纪的长裙,也取下了眼睛上的绷带,画里的少女表情认真地伸手在桌子上摸索着。黑眸黯淡无光,她笨拙的用手认识着桌上的东西,这个角度让她脸上的的伤疤更加明显。
这幅画的色彩鲜活了一些,不再那么沉重压抑。
弥从地上站起来,伸向第三幅油画,揭开灰布。
这次是她了。
或者说这次终于是弥所能记得的画面了。
画里的小女孩站在教室里,正对着这幅油画的主人。她*地站在那里,藏蓝色裙角还在滴水,她那双好看的黑色双眸无助又可怜,双手也紧紧捏着裙摆,脸上急出了窘迫的红晕。
是开学那一天。
弥不知为何放松了一些,她想继续看下去,可是却有脚步声不期而至。
弥回过头,就看见后桌君站在教室门口,他似乎已经忙完了自己的事。
弥手里还捏着料子一般的灰色布料,身边几幅已经被解开了的画,后桌君的视线缓慢扫过那些画,平静地和弥对视着,沉默蔓延。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窗户上作响。后桌君走进教室,顺手带上门,然后走到窗户那边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任由风雨灌进来湿了他所处的那片地方。他转过身来看向弥“那些画……好看吗?”
“……”弥的喉咙似乎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来。
她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让她十分难受。放了手里还捏着的灰布,弥想要离开。
“我有一个前辈。”后桌君的声音让弥停下了脚步。她感觉有点慌张和无措,想要离开,又无法挪动脚继续走出去。她感觉后桌君在说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许与她有关。
弥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拿出手机,发现是纲吉打的电话。
“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总是看着很冷淡,但从一开始,就是他一直在帮我。”后桌君还在继续说着,即使弥的手机铃声还在响也没有影响到他“他的名字,叫安谦。”
一种莫名的预感直击了弥的神经,她明明不知道后桌君在说什么,可那一霎那忽然有种像是电流经过的感觉席卷了全身。弥的手微微一抖,手机落在了地上。
“你知道吗……我到这里来,领取的是杀死你的任务。”后桌君表情平淡地看着弥“伪装成一个或普通或特殊的人,来到任务目标身边,甚至为了不被目标绑定的系统察觉的情况下接近,还要在其他世界多放几个分、身以掩饰身份。”
“就像当初前辈他领取的任务一样,用最安全的方法抹除玛丽苏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外面阴雨连绵,连天空都黯淡下来,教室里的光线变得更加微弱“可是,前辈他爱上了他的任务目标,甚至还有了一对双胞胎。”
后桌君从弥前面走过,按亮了教室的灯“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即使我所来是为了杀死你,我也会保护你的。”他转过头来对弥笑,白皙清隽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得雌雄莫辨的笑容,他五官精致得几近艳丽,和弥站在一起时两张脸无比登对“即使也你也继承了那股力量,但你只要是前辈的女儿,我就会保护你的。”
在因果允许的范围之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和我一样大,却说你认识……”弥不再说,退了一步,视线始终固定在已经不再继续响起铃声的手机上面。
“没关系,你不用明白。”后桌君去打开了教室门,示意着谈话已结束。
“跟我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不解释清楚就要赶人了吗?”弥的脸色有些苍白,抬头执拗地看着后桌君。
后桌君已经不再理她,自顾自地捡起了地上的灰布,一一将画作盖好。
走到最后一张油画前,后桌君看着画里面绑着绷带的少女,微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当初回来了,就不至于深陷因果之地。
漫长的时间之后,后桌君终于听见了另一个人离开的声音,他脸上维系的平淡垮了一些,好久才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已经没人的教室“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好不好……”
他自言自语着站起身来,来到另一幅油画之前,油画上幼时的弥还站在那里,他轻声慢语的念叨着“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摊上那么一对父母,还没出生就被诅咒。天赋好又怎么样,不管哪个时空的你,还不是都活不过二十五。”
说着,后桌君低敛了神色,他神色抑郁,甚至有些悲呛“护你成年已经是她最大底限,你早该死掉的,可就算活下去,又能活多久。”
——我知道你的未来。
在那幅油画的画板底部,或者说在关于香取弥的所有画板底部,都有着相同的一句话。
「我所描绘的任何美丽,不及你十分之一」
☆、第七十九章
闷雷声还在响,雨幕模糊了远景,纲吉从已经没人的教室里走出来,再次回到底楼张望。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人影,他皱着眉试图再给对方一个电话,手机冰凉的屏幕触及耳朵,传来接通的声音,正此时,楼上突然传出一阵古老的手机原始铃音,他刚看过去,就看见弥极快地从楼上跑下来。
“弥。”纲吉放下心来叫了弥一声,就看见弥在对上他的目光后一怔,那双眼睛在霎那间沉浮了什么,然后迅速消失不见。黑发少女快步小跑过来,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阿纲怎么来了?”
“下雨了,你出门又没带伞。”纲吉回答,又想起刚刚弥露出的异色,他斟酌了几秒,还是问“弥,遇见什么事了吗?”
“嗯?没有啊。”弥摇摇头,黑眸坦诚地看着纲吉。
纲吉略微觉得哪里不对,看弥又不像在隐瞒什么,可心里还是有些在意,便问“下课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我那边都已经下课了,怎么现在才下来?”
“?”弥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我刚刚……”
她话语迟疑,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似在回忆“我刚刚,好像遇见了谁。”她摇摇脑袋,苦思冥想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怎么一下……有点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吧。”纲吉拉开弥揪着她头发的手,然后撑起手中的雨伞将弥揽过怀里,小心地护着弥走进雨幕中“我们先回去。”他说着,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雨中的教学楼。
这场春雨来得急,去得也匆匆,街道边绽放的樱花被大雨零落了许多,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铺洒在地上,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可惜。纲吉看了一眼天色,深棕色的眼眸微微一转,就将手里的伞推给了弥“弥,今天晚上有点想吃其他的,可以拜托弥去买吗?”
“阿纲想吃什么?”弥接过伞,不疑有他。
“呃……比如,鱼什么的。”纲吉思考了一下后迅速给出答案,他认真地望着弥,深棕色的眼眸氤氲着浅淡的光。
弥浅浅一笑“好。”
纲吉露出一个朗然的笑,说话的声音也难掩愉悦“我这边还有点事,那就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