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就在他的对面坐下,并没有碰桌上的东西。这本就是陆小凤备下的,以前他杀了人之后总会饿,而如今,即使杀了那些人,也并不会让他再有其他的感觉了。
陆小凤吃了八个鲜肉大包子之后才停下,又将桌上的菜一通扫荡,这才倒出了功夫和西门吹雪将那块假罗刹牌的事情说了。
西门吹雪并没有丝毫的惊讶,仿若在陆小凤来之前就已经洞察了一切。唯一让他有了些反应的是陆小凤说那个假牌子上刻着君瑄的脸。
待到陆小凤说完,端详了一下陆小凤所说的牌子,西门吹雪平静的说道:“待到君瑄和叶城主成亲,你倒是可以将这牌子充作贺礼。”
陆小凤一讪,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额头,道:“如今我遇到了这样大的麻烦,西门你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西门吹雪一点也没有笑,他掏出了一物放在桌上,而后对陆小凤说道:“岁寒三友和方玉飞已死,你的麻烦结束了。”
示意陆小凤看桌上的那物,西门吹雪继续缓缓道:“剩下的……”他稍微顿了顿,话语中听不出半点情绪“剩下的,是我的麻烦。”
陆小凤的目光随之落在桌上的物品上,那是一块通体雪白的玉牌,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正面是七十二天魔,二十六地煞,背面是千字梵文。
陆小凤一惊,上前细细端详着那个玉牌的正面被神魔簇拥着的女神的脸,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美得不像是凡人,是陆小凤从未见过的绝色。
君瑄和她相比,有些太过年幼了。十年之后的君瑄在容貌上或许和这女子有一拼之力,然而现在的君瑄和她相比,人间殊色也显得有些寡淡了。
虽然只是玉雕,却无法掩盖那人眉眼之间的风情。
陆小凤望了一眼西门吹雪。想要问的话没有说出口,西门吹雪已经说道:“是我娘。”
“西门夫人?”陆小凤惊声道。他和西门吹雪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可是他从未见过西门吹雪的父母。甚至江湖上也并没有关于万梅山庄的来历的任何传闻,它仿若是一夜之间忽然出现,只待有一天随着他的主人一道名扬天下。
西门吹雪却是摇了摇头,道:“西门是我师父的姓氏,我原本的姓氏用官话不太好读,你可以读作阿落刹娑。”
西门吹雪平静的说着这些话,并不在意会给陆小凤带来多大的冲击。他早晚都要对陆小凤说的,因为他的朋友很少,陆小凤却算是其中的一个。
陆小凤的确是一晃神,若非他还撑着桌子,此刻恐怕他就已经摔下椅子了。盯着那方通体雪白的罗刹牌,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干涩:“你的父亲……是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
西门吹雪点头。
陆小凤:“玉天宝只是他特意为你竖起的挡箭牌,而所谓的玉教主走火入魔而死,只是你们父子为了铲除教中叛徒的计谋?”
西门吹雪并未否认。
陆小凤的眼中忽然有些湿润了,他怅然的望着万梅山庄之中熟悉的景物,终于问出了口:“你势必要远走西域。”
这一次,陆小凤没有再用疑问句。他用的是肯定句,因为他明白,玉罗刹这么多年隐而不发,将西门吹雪的身世瞒得严严实实,如今却忽然有了动作,那么一定是在准备为他继承西方魔教铺路了。
西域和中原,快马加鞭的走,也需要一个月。
陆小凤是个浪子,也没有家。可是他却总觉得,北边的万梅山庄,南边的百花楼,无论什么时候,这两个地方都会为他敞开大门的。
毕竟,就是陆小凤有再多的朋友,花满楼、西门吹雪和司空摘星这三个人对他的意义始终是不同的。
西门吹雪也望着洒满碎雪的庭院,眼中盛满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他在这里二十四载,一年也很少离开。他在万梅山庄里成长,习剑,悟道。可是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这是他的责任,譬如隐门之于君瑄,又譬如白云城之于叶孤城。固然追求大道,可是责任却始终不容逃避。
陆小凤喝了一口酒,忽然高声以筷击节,高声唱到:“今朝去,几时还?奈何难尽欢千日醉,此刻相对恨晚。愿与你,尽一杯!聚与散,记心间!毋忘情义,长存浩气,日后再相知未晚。【1】”
他很少唱歌,因为五音不全。可是陆小凤真的伤心或者激动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要唱几句的。
“毋忘情义,长存浩气。”不由轻吟出声,西门吹雪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两人举杯相撞,饮尽这杯。
而远在西域的华丽宫室里,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正和一个一身灰衣的小老头下着棋。闲敲棋子,憧憧烛影。棋盘上厮杀激烈,可是两个人的心思却仿佛都没有在棋局之上。
☆、第76章 被拖下水的小道姑。
第七十六章。被拖下水的小道姑。
一灯如豆。
那个一身宽大的白袍的男人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坐在他对面的灰袍老人旋即也落下一子。很快,黑白双子就绵延成两条巨龙,在棋盘上厮杀了起来。
最后一字落下,棋盘上胜负已定。
“我赢了。”灰袍的小老头嘿嘿一笑,也并不留恋这场自己耗了一下午时间才战胜对方的棋局,他的手在棋盘的边缘微微一拍,双色的棋子便被弹起,分别落在了两个棋盒之中。棋盒之中黑白分明,竟没有一子错落。
“除了三十年之前你输过我一回,这三十多年,你竟然从未让我赢过。”白袍的男子似真似假的叹了一口气,仿佛真的因为输了棋而有些苦恼。
灰袍的小老头却笑了起来,他的手覆在方才他们下棋的棋盘上,略一用力,那个棋盘竟然碎成了粉末。
“我之前输给过你,所以发誓要赢你三十次。今天是最后一次啦,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下棋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去。他方才下棋的时候佝偻着背,一身灰袍也有些破烂,两边散落的发丝丝丝斑白。而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却能看出他是一个很高大、强壮、眼神也很清亮的男子。
他让别人叫他小老头,似乎只是因为他的名字是“小老头”而已。
被他甩在身后的白袍男子却忽然出声:“且慢。”
小老头吴明的步伐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停下,那个白袍男子和他认识三十多年,也对他的性情有些了解,所以哪怕今天他被他无视,面上也没有丝毫的惊怒。
稳坐在石桌边,那个白袍男子缓缓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关于天眷者的事情了么?”
吴明倏忽就坐了回来。
那个白袍的男子自然是西方魔教的大祭司。三十年前,吴明至西域,趁着玉罗刹闭关的时候将西方魔教上上下下的翻了一遍,只为了寻找一个“天眷者”。
那个时候,吴明的武功就已经高到他在他们西方魔教如此作为,可是整个西方魔教却无人能够发现他。若非他闯入了大祭司清修的祭坛,就连大祭司也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大祭司并不会武,棋艺却极为精湛。他邀吴明对局,若是他输了便要离开西方魔教。吴明应下,两人下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吴明终于离开了魔教。
吴明对于胜负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他天生聪颖,什么武功都是一学就会,什么技能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信手拈来。失败对于吴明来说是珍贵的体验,所以每一个能够让他败的人他都会缠住,大祭司便是其中之一。
此后的三十年,吴明总会来西域与他下棋。而如今,正是第三十年。
“你有什么条件?”吴明盯着大祭司,眼中有着不掩饰的灼热。那是对天眷者的灼热,也是……对失败的灼热。
吴明是很自负的人,他觉得,只要他愿意,天下无敌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他的感觉似乎也没有出错,纵然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是吴明迄今为止却并未遇见真正的敌手。
所以当他知道天眷者的传说之后,他开始对这样的人物抱有极大的热情。他翻阅了许多古籍,狂热的寻找着天眷者的蛛丝马迹。一番苦寻之后,真的让他知道了一些关于天眷者的事情。
相传,天眷者必出自盛唐之时的门派。这些门派在安史之乱之后便消弭了踪影,吴明寻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从明教分化而出的西方魔教。他潜入西方魔教,却并没有找到天眷者的踪迹。
天眷者已经有三百年没有现世了,本来,吴明对于这个传说已经彻底失望了。此番被大祭司骤然提起,他便不由被吸引了心神。
大祭司也并不绕弯,直言道:“只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吴明:“谁?”
大祭司:“西门吹雪。”
吴明:“可以。”
大祭司继续道:“时间不多,正月初七人日之时,西门吹雪必须死!”而今天,已经是正月初三了。
吴明微微犹豫了一下。如今他在西域和中原的交界处,而西门吹雪自然在万梅山庄。两地相隔千里,纵然快马加鞭,也绝计无法在四日之内赶到的。
可是他依旧点了点头——天眷者对于无聊又贫乏的生命来说真的太重要了。快马加鞭也赶不及的路程,只要他全力施展轻功,还是可以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