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青无奈的笑了笑,仿佛是对不知事的女孩的无声纵容,他极为耐心的解释道:“在下也知有些唐突,然而在下并无恶意,女冠一路路途辛劳,身上又无银两,不若去珠光宝气阁休整一番,山西城虽不及白云城繁茂,然而中原之景,女冠也可赏玩赏玩。”
霍天青刻意道破了君瑄的身份。他是极有眼色之人,自然知道,有的时候明白的说明自己所图,比无端的示好更容易让人接受。霍天青的意思虽然未尽,但是“因为想要对白云城示好,所以对白云城主身无分文的小师妹照拂一二”这种理由,显然是容易让人接受的。
君瑄清冷的目光从霍天青扫到自己手中的食盒,忽然轻轻一笑,居然俯身亦对霍天青行了一礼:“承蒙霍总管关照,瑄却之不恭了。”
那一笑若寒光乍破,冰雪消融。分明是客套的动作,然而君瑄做来却半点烟火气也无。霍天青有些受宠若惊一般的连连回礼,半晌之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这条无人的巷子,往一处十分富丽的宅院走去。
珠光宝气阁自然不仅仅是一座亭台楼阁,确切的说,它更像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近乎垄断了山西的所有产业,自然也累积了无数的财富。闫铁珊很会赚钱,也很懂得享受。就譬如他用来招待君瑄的这座宅院亭台错落,更有花园水榭,已然是十分不俗。
霍天青状若无意的观察的君瑄的反应,觉得有些意料之外,可是细想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面对一座这样精致豪华的宅院,君瑄并没有任何反应。这座宅子里来过许多人。霍天青见过有人惊讶赞叹,也见过有人为了显示自己的清高而刻意的不屑一顾,却未曾见过君瑄这种反应的。她只是平静的由霍天青带路,转了几转才到了霍天青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霍天青挑了挑眉,对传言之中“叶孤城对他师妹甚是宠爱”也信了几分。毕竟,若非从小见惯,哪得如今的寻常以待呢?
“屋内已为女冠备下热水与衣物,女冠此番行路辛苦,却不知是为何而来?”霍天青一面为君瑄推开了房门,一面闲谈一般的问道。
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姑娘分明稚气未脱的脸,霍天青摇了摇头,竟有些感慨的叹道:“若说是江湖历练,叶城主到底也太心急了些。女冠如此年幼,江湖上不说人心险恶,却也算风雨飘摇,恐怕……”
——他故意如此说,只为绝了君瑄用一句“江湖历练”搪塞他的可能。
“我为你而来。”
君瑄却出乎霍天青的预料,直接截住了他的话。如此直白的话语,让霍天青险些脚下一个踉跄。还没有来得及体会被如此绝色的一个小姑娘“表白”的得意,霍天青只觉一股凉意直接窜上了脊背。
——眼前这个少女是白云城主叶孤城最宠爱的师妹。在所有人眼中,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素来冷漠高绝的男人却偏偏宠爱一个女人,原因还能有什么?
霍天青此刻忽然觉得,自己拉拢这个并不影响他的计划的小姑娘,很可能是一个错误。
#面对直球少女,霍总管简直要吓尿了#
#还没有出入江湖就浑身上下戳满了城主标签的小道姑,真是喜闻乐见哈#
☆、第7章 反派要刷好感度。
第七章。反派要刷好感度。
能够帮着闫铁珊打理整座珠光宝气阁的生意,处变不惊什么的,霍天青还是可以做到的。他仔细的盯着面前少女堪称惊艳的面容,妄图从她的双眸之中寻出一丝玩笑的成分。
而君瑄就那样定定的望着他,分明是全然的认真,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错处。
所以霍天青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或者说,他并不应当以寻常女子的思维方式去揣度君瑄——她年少的时候,就已经遇见了惊才绝艳者如叶孤城。叶孤城那样的人,难免就将君瑄之后再遇之人衬成了凡夫俗子了。
霍天青不觉得自己是凡夫俗子,却也知道,自己不足以于叶孤城一较长短。
松了一口气,也分不清自己的心里是否有失落和不忿,霍天青终于恢复了一如往日的笑容,挥退了屋中侍女,对君瑄笑道:“女冠为我而来?”
“是。”君瑄点了点头。
“却不知不才何处可为女冠驱使?”霍天青笑着,可是眸色却已经染上了一些深沉。他只是想到了那个计划,那个他反复推敲也觉天衣无缝,也足以让走出父亲盛名的计划。
他的目光扫过君瑄手中的剑,不觉带上了一阵杀意。可那杀意转瞬便彻底湮灭了——无论如何,他不想与白云城对上,也不想去惹叶孤城。
前者虽然远在海外,但是根基深厚,想要覆灭一个珠光宝气阁并非难事,那么即使他的计划成功,他所有的谋划也终将白费。而后者若有心取他性命,霍天青敢肯定自己毫无生还的可能。
所以霍天青只能耐下性子,小心以对。
“我救你一命,以后你为我办事,你可愿意?”
剑本是伤人之兵,没有任何一物比一柄剑更熟悉杀气了。可是霍天青的那些杀气并没有对君瑄造成任何影响。她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那只是一杯白水,却还很温热。君瑄浅浅抿了一口,垂下了眼眸,心中对霍天青的评价却又高了几分——此人行事的确滴水不漏,就连这样的细节也不曾遗漏。
霍天青的眉头狠狠一跳,冷笑道:“你要杀我?”
君瑄瞪大了眼睛,很是不理解霍天青的逻辑。她看了一眼霍天青的腰侧,那里空无一物,并未佩剑。放下手中的杯盏,君瑄摇头道:“我不杀你。”
霍天青的笑意更冷:“那你说什么救我一命?”
君瑄这时候才艰难的明白了霍天青的脑回路,原来在如今的江湖人眼中,原本要杀你的人不杀你了,就叫做“救你一命”么?努力适应了一下这个设定,君瑄才继续开口道:“我若不救你,迟则一月,快则半月,你必死无疑。”
霍天青愣住了。他的心头转过千百种可能,所有的仇家对手的脸都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一时间他竟有些失神了。
君瑄见他此般模样,也不扰他,只兀自喝着杯中的水。
纵然心念百转,可是霍天青毕竟是霍天青,所以他说的是:“我不信你。”
君瑄已经喝完了那杯水,平静的点了点头道:“一月之内终归能见分晓,你信与不信对我并没有什么分别。”
只不过对霍天青来说,却是生和死的区别。
君瑄乃是纯阳弟子,信奉道法自然,知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所以,若非必要,她不会插手旁人之事,徒增因果——也就是说,霍天青若不答应她,那么他即使是死了,君瑄也不会出手。
这是她的道,最是慈悲又最是无情。
霍天青一向习惯谋而后定,即使不是如此,他也实在不能为了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的三言两语而改投他人。狠狠闭了眼睛,霍天青豁然转身:“你容我再想一想。”
此刻,已然不是方才客套的“女冠”和“在下”,霍天青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君瑄,但是不可否认,她的的话到底让他动摇。
君瑄手抚搁在膝上的长剑,再无多言。半响之后,房中响起了少女清润的嗓音——她要开始晚课了。
就这样,君瑄便在珠光宝气阁住了下来。期间她并未见过霍天青,直到第五日,霍天青才跟在一人身后而来。
霍总管面对君瑄并无丝毫异状,仿若那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君瑄也不急,相反,她更加关注那个走在霍天青前面的老人家,也就是珠光宝气阁的老板闫铁珊。
那人的面皮十分白净细腻,只是脸上的鹰钩鼻让他显得很有男子气概。他约摸是中年人的面相,然而君瑄看人一贯喜欢看眼睛,如此沧桑浑浊的一双眼眸,并不是属于中年人的。
闫铁珊望向君瑄的目光却带着善意,他一开口就是纯正的山西腔:“姑妮这几天过得可好?俺手底下的人伺候得中不?”
君瑄没有听过山西话,只能明白个大概,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
“小姑妮不怎么爱说话哈。”闫铁珊朗声笑了起来,很是有几分粗犷的韵味,君瑄想起自己之前在纸条上看见的内容,甚至都有些狐疑了。
霍天青适时插|入两人中间,搭言道:“大老板,女冠初来乍到,恐怕是听不懂您的家乡话的。”
闻言,闫铁珊拍了拍脑门,旋即换上了一口有些生疏的官话:“还是天青想得周全,俺……我却没想到这事儿。”
依旧是一副笑模样,闫铁珊继续对君瑄说道:“这些天闫某忙着准备招待朋友的宴席,有些没顾得来看你,小姑娘你可别介意啊。”
君瑄只道:“承蒙招待,檀越多礼了。”面上一派祥和平静,虽然十五岁的少女眉目并未完全长开,却已经有一派欺冰赛雪的韵味,再无半点烟火之气。
那种仙人之姿,让闫铁珊这种混迹商场多年的老油条都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因为他不知自己该如何说,才能让自己显得不那般的俗气。
古人曾道:“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和来时的风尘仆仆不同,如今君瑄一身白底带黑纹的道袍,头上一顶高冠挽起一束秀发,其余的墨发披散,额间也佩着简约古朴的额饰,整个人便也越发出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