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叶孤城倒是真的相信天眷者是一世纯阳了,不然,他分明是按照大家闺秀和绝世剑客去教养的师妹,何以成了如今这幅小道姑的模样?索性叶孤城也不是非得把“闺女”教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弱质,日常生活便也由着君瑄的性子来,并不多加约束。
微微点了点头,叶孤城浮现出一丝笑意:“很好。略有进步。”
听见叶孤城的称赞,君瑄紧绷着的小脸也有了一些松动,她抿了抿嘴,压下想要挑起的嘴角,漆黑澄澈的眸子从叶孤城的脸上移开,落在自己剑痕斑驳的袖口上,有些生硬的掩盖自己的欢欣:“难得今天穿的新衣服呢。”
说罢,十五岁的小姑娘依旧有些肉呼呼的小脸鼓了鼓,让原本仙气萦然的脸上多了几分小女孩儿娇憨。
见此,叶孤城的笑意真的是忍不住了。他抬手想要摸摸小姑娘的软发,然而君瑄的头发早已被一丝不苟的束起。叶孤城索性就直接伸手捏住了她腮边软乎乎的小肉肉,捏了几下之后才轻笑道:“几件衣服还是穿不穷你师兄的。”
有风吹过,竹叶发出飒飒的声响。这也不过是白云城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而已。
可是,这却又不是一个普通的清晨。因为这一天,君瑄的房间的窗口飞入了一只似鹰似隼的鸟。那只鸟的腿上绑着精致的卷轴让君瑄一贯平静的眸中泛起了一丝波动。她拆下了那卷轴细看了许久,最终提笔写了回复。
自从十年前那次水寨进犯白云城,不需叶孤城多言,他手底下的人自然对白云城的守卫更加尽心,而白云城主的府邸更是被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没有叶孤城的首肯,莫说一只鸟,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对于这种定期飞进他家小姑娘房间中的鸟,叶孤城并没有多言。毕竟,他知道每个人都各有自己要背负的东西,他是如此,他的师妹亦然。
所以,叶孤城只是在告诉君瑄,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尽可以跟他说之后,便再也未曾加以干涉。
这是叶孤城对君瑄的信任,他相信这个被他养大的孩子,无论以后她将走上一条怎样的路,终归是不会做出对白云城不利的事情。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干涉
只是这个时候叶孤城并不知道,不久之后,他就将为自己的“不干涉”而后悔起来。
当他十年来第一次清早在竹林中没有看见他家小姑娘的身影,转而去她房内寻找,却只见到一纸留书的时候,叶孤城难得的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又惊又怒”。
#没错,一直很乖的小姑娘,就这样很安定的离家出走了#
#闺女叛逆伤我心,城主大人过早的体会到了为人父的忧伤#
☆、第6章 小道姑是打直球的。
第六章。离家出走的小道姑。
纵然被倾一城之力精细养大,然而君瑄的房间却并没有太过繁杂的装饰。房中情景一目了然,叶孤城一进门,目光就落在了搁在桌子上的三尺素书之上。
纸上的字迹叶孤城并不陌生,因为那是他一笔一划的教给君瑄的。和他自己的有八分相似的墨字落于纸上,叶孤城反复将信看了好几遍,不由的拧起了眉头。
“瑄今远游,三五月将归。必不误习剑,师兄勿念。”
信笺上只有寥寥数语,问询赶来的管家一进门就看见了叶孤城愈发冷凝的面色,连忙对他禀报道:“城主,小姐说家中有事,今早随着咱们的船队去了中原。”
管家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君瑄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早上急匆匆的随着商队走的时候就只说了一句“家中有事”,然而她的家……不就是他们白云城么?莫非有人要对白云城不利,小姐才这样仓促的要去中原?
思维越发发散,南海和中原原本就复杂的情势在管家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让他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叶孤城的眉头更加紧皱了起来,旋即便对招来问剑,让他启用白云城在中原的消息网,时刻关注君瑄的动向。
做完这一切之后,叶孤城方才觉得心里安定了一点。他的师妹是跟着白云城的船队走的,便也没有对他隐瞒行踪的意思。这也是叶孤城没有立刻将人捉回来的原因。
叶孤城可以将这个小女孩护在羽翼之下一辈子。可是他没有忘记,他的师妹虽然有时候绵软,可是终归是一名剑客。她的剑澄澈无垢,却是因为不识而无垢。因为不识人心难测,不识万丈红尘,所以花不入眼,尘不染心。
这样虽然很好,却终归不是君瑄剑道的巅峰。君瑄若要在此路上前进,唯有入世,方能出世。
所以,他没有追出去,而是任由他的小姑娘出了飞仙岛。
所以,他选择了静候旁观,除非他家瑄儿有性命之危,再多险阻,他也绝不出手。
从白云城到最近的陆上城镇需要坐三日的船。船上并不好练剑,于是君瑄就安静的呆在自己的船舱之中,只每日清早和傍晚的时候才稍稍出来走动。此行她带了一本《秋水》,一本《恒先》。虽然这些她从小就反复诵读,然而大道无常,每次静心诵读,君瑄又能得到许多新的感悟,日子过得也并不无聊。
等到了第三日船靠了案,船队的领头人便为君瑄选了一匹日行八百里的好马。君瑄道过谢后也不再耽搁,在官道上疾驰而去。
她此次的目的地在山西,若不快些赶路,恐怕要误了行事。提气上马,君瑄星夜兼程,也顾不上寻个地方吃饭休息,她索性就着自带的清水,啃了一路商队的人给她准备好的干粮。
也是因为这些干粮和清水,直到风尘仆仆的到了山西,君瑄才苦着脸想起了一件事情——她……没带钱。
她倒是没有不知世事到不知银钱为何物的地步,可是她自幼长在白云城中,吃穿用度早就有人为她准备好,哪里需要她付钱。此次行路匆忙,除了从不离身的长剑,她也只是草草收拾了包袱,就这样踏上了全然陌生的中原。
君瑄道心清净,对外物需求极少。只是不讲究吃穿不代表可以不吃不喝,纵然君瑄面若仙人,也到底需要吃喝的。所以此刻最让她为难的便是……她的干粮已经吃完了。
一入山西城,阵阵醋香更是让君瑄感觉腹中饥饿。街道边的小贩熙熙攘攘,君瑄盯着一旁小贩手中的馒头看了片刻,还是继续往前走去。
殊不知,这一幕已经落在了一个年轻人眼中。
那个年轻人身着并不华贵,在商贾众多的山西城中甚至可以算得上朴素。这个人站在人群之中并不惹眼——虽然他的确算得上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然而只要看到他,便鲜少有人能够忽略他。
眸光闪动,他轻声对身旁的侍从吩咐了几句,而后不紧不慢的跟在君瑄的身后。
之前的十五年,君瑄从没有离开过飞仙岛,更毋论行走江湖。可是那并不代表着她对旁人的跟踪半点反应感应也无。她甚至在那人跟踪而来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这股和白云城的暗卫迥然不同视线。
可是君瑄的脚下没有丝毫的停顿,继续向前走去。
待到她转入一条巷子,四下无人,君瑄这才转身望向那人。
与君瑄漆黑的眸子对上,来人也只是不慌不忙的上前施了一礼道:“在下霍天青。”此后竟是无语,仿佛他报上姓名,君瑄就理应知道他的身份,甚至猜到他此行的目的一般。
君瑄静默不语,她是修道之人,本身又不是多话的性子。所以,她又何须多言?
面对君瑄的冷漠,霍天青丝毫没有尴尬之色,只是转身接过方才下人匆匆送来的食盒,将之奉至君瑄面前:“在下并不知晓女冠口味,只准备了甜咸小点各样,都是极为清净的素食,对女冠的修行当是无碍的。”
那食盒虽然是霍天青仓促备下,可是也十分古朴精致。君瑄摸了摸有些饿到疼痛的胃部,当真接了过来。捡了一颗色如琥珀一般的粽子糖入了口,一直紧绷着的小脸方才有些舒缓。
仗着纯阳的坐忘无我,她倒是不担心霍天青下毒,更何况她也并非全无准备,银票什么的虽然忘了,解毒的丹药却是备了不少。
再者说,君瑄心知肚明,霍天青的种种举动皆是为了拉拢,他脑子受伤了才会在糕点中下毒。
似乎没想到君瑄不仅接过糕点,而且当着他的面直接入了口,霍天青微微的愣了愣之后才继续笑道:“女冠初来山西,恐怕也无落脚之处,若不嫌弃,可愿随在下至珠光宝气阁暂住?”
想起方才她见自己自报家门时候的平淡反应,霍天青又极为体贴的接了一句:“不才乃珠光宝气阁的总管,我家主人闫铁珊闫老板也十分想与女冠一晤。”
君瑄此刻已经吃完了一个小小的桃酥,用手帕仔细擦掉手上的碎渣,君瑄有些疑惑的望向霍天青:“你知道我要来?”
还未等霍天青回答,他身边的小厮便有些自得的对君瑄说道:“不瞒你说啊小姑娘,这方圆八百里的事情,还没有我们霍总管不知道的。”
“休得无礼!”霍天青回身瞪了那小厮一眼,吓得这人再不敢说话,君瑄却平静的点了点头:“你知道我要来。”这一回,她用的已经是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