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开半步,君瑄对那女道行一道礼:“道友应是华山华飞凤掌门?”
那黑袍女道呆愣片刻,竟是有了明悟。她上下打量了这个太过年幼的小姑娘,又看了一眼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身上与她相似的道袍,忽然道:“道友原是华山芳邻?”
华山剑派与纯阳宫分居山中与山脚,又同是道门,祖上更有些渊源。虽纯阳是不传之秘,然而华飞凤为华山剑派掌门,自然山上那个神秘的门派有所了解,只是这些年来两派各自相安,从无交集罢了。
君瑄颔首,道:“吾辈此番前来只为拜谒师门,是道友高徒前来寻衅。”君瑄的目光从地上横陈的尸体上掠过,继而道:“既为比剑,自当生死不论。西门已破贵门剑阵,道友不应再有他话。”
为剑道而死,在君瑄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无论是她还是叶孤城,抑或是西门吹雪,从他们拿起手中的七尺青锋开始,他们就做好了死在他人剑下的准备。
而华飞凤却并不如此认为。在江湖之中,江湖人都称她一声“辣手仙子”。能够得到这个称号,除了她的招式异常毒辣,一招摘心手让无数江湖人生畏以外,她的护短也是出了名的。
华山剑派最鼎盛的时候,门徒曾经高达千人。而到了华飞凤这一代,座下弟子仅剩七人,足见她收徒之严。这七人无论是从心性还是武功天赋,都是极得华飞凤的赏识的。此番西门吹雪将这七人诛尽,分明就是断了华山剑派的传承。
如此一来,华飞凤又岂能不是恨毒了他!
而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道姑居然将他徒弟的生死说的如此轻易,又怎能不让华飞凤怒从心起。她冷哼一声,对君瑄喝道:“那么杀人偿命,贫道今日杀了你们为我徒儿偿命,想来你们师门也不应有什么不满!”
说着她运起一掌,直直向君瑄劈来。那一掌力蕴千钧,整个手掌竟带着暗暗的紫气。初时那阵紫气并不明显,但是随着华飞凤的掌风挥出,那紫气竟隐隐有延绵之势。
君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见状都是一凛,并非是这一掌如何凶狠,而是他们已经认出了,这一掌,分明就是由他们纯阳的紫霞功脱化而来的。
对方并不用剑,君瑄便将自己腰间的长剑飞速解下,扬手扔给自家师兄,而后抱掌胸前,伸手扣住华飞凤来势汹汹的一掌。一身道袍的少女仿佛只是随意搭在另一名女道的手腕上,却不仅隔开这一掌,亦精准的扣住了后者的脉门。
君瑄将一缕真气探入华飞凤的筋脉,仔细分辨着她的内力走向。华飞凤未料自己的杀招居然会被一个小道姑如此轻易化解,可是如今她已经无暇他顾,感受到自己内息之中那一缕不属于自己的内力,华飞凤连忙运起内力阻挡。
她修行七十载,内力之深厚不言而论。可惜华飞凤遇见的是君瑄,君瑄只有十五岁,却是天生紫霞功体。天工所赋,紫霞功淬入血脉,本就后天修习之人所不能及。
在华飞凤的抵抗无效之下,君瑄的内力已经在她的筋脉之中流转了一圈。她已经明白,此人方才使出的,当真是他们纯阳的紫霞功。只是除了紫霞功之外,她亦有修习了其他的功法。紫霞之功于华飞凤来说,似乎只是一门功夫,而并非如君瑄等人一般的内门心法。
在君瑄垂眸细思的时候,华飞凤眸光一狠,竟并指为刀,毫不犹豫的向自己被君瑄扣住的右手划来!
华飞凤成名五十载,之所以被称为辣手仙子,除了她一手毒辣的手上功夫以外,也足以见其心性。她对敌人狠,也并不怜惜己身。当她发现自己受制于君瑄的时候,为了防止君瑄的内力摧她内府,华飞凤竟打算舍弃自己的一条手臂。
君瑄一惊,连忙松开了华飞凤的手。
“道友何至于此?”君瑄微微皱眉。
华飞凤背过手去,这个时候,她已经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了。用宽大的袖袍掩住自己因为脱力而颤抖的手,华飞凤道:“道友姓君?”
九月十五,紫禁之巅,妙龄道姑,剑平西门。那一战虽然已经过去数月,但是君瑄之名,江湖之中又有谁不知呢?
君瑄点头。
事已至此,华飞凤眸色一黯,长叹一声:“罢了。我华山派仰仗贵师门而声名鹊起,至今百年有余,今日也合该因尔等而衰。”
她也并非盲目与人搏命之辈,徒弟身死她固然惊怒,然而却也知道,此事是华山七剑先行挑衅。更何况方才一战,华飞凤更是清楚了,对面那三人分明师出同门,她对付一人就已是吃力,绝无可能以一敌三。
话音一落,华飞凤只能向后一挥手,几个华山剑派的杂役收敛了华山七剑的尸首,与她一道进入了山门之中。
只是,在场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远处的山洞之中,有一个人一直窥探着他们。一直到西门吹雪、叶孤城和君瑄身形一闪,再也看不见踪迹,那人才小心的走出了石洞。
“西门吹雪。”他低声的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现出了濒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的热切。
☆、第64章 一入纯阳(一)
第六十四章。一入纯阳(一)。
君瑄和西门吹雪被叶孤城带到了华山的绝壁之前,而后叶孤城在山前静立,对西门吹雪和君瑄说道:“此壁之后便是纯阳宫所在。”
那二人容色郑重,叶孤城微微颔首,带人闪入此间。
那之后便是纯阳,“御剑绝云气,悟道负苍天”的纯阳。君瑄从未来过此处,可是这里的山山水水,都向她的梦中纷至沓来。手腕处蓦然灼热,就连她腰间的赤霄长剑也发出了阵阵嗡鸣。
君瑄解开了腕间常年缠缚的白纱,在这里,她终于不再需要掩藏那条似血红痕。
一世纯阳。她是一世纯阳的田眷者,却是在时隔十五年之后,第一次踏足华山之中的这片宫阙。
心头蓦然微热,这样的归属感,江南的花家未曾给过君瑄,盛京的天家宫阙也未曾给过君瑄。只有在此处,在这片她已经离开了整整十五年的远山寒雪之中,她该感受了一阵无法言说的亲近。
“觉非师祖回来了,他带着咱小师祖一道回来啦!”
一个身着白蓝道袍的少年正在练剑,却猛然看见纯阳宫入口的那三道身影,他当即便停下了手中的招式,高声对着其他的师兄弟叫嚷了起来。
纯阳宫的门人至多二百,这些人中除却那些一心苦修,发誓永不入世的,有半数以上都是去南海飞仙岛探望过君瑄这位纯阳天眷的。而那位嚷得正欢的跳脱少年,正是其中之一。
“练你的剑。”闻讯而来的冲夷道长在那少年脑后拍了一巴掌,然后对君瑄等人点了点头,笑道:“你们来了。”
君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见到师长,自然先行行礼。见过冲夷道长之后,冲夷道长打发那些小辈继续练剑,自己则带着三人去三清殿拜见道祖。
去往三清殿的路上,君瑄却忽然抿唇笑了起来。
叶孤城走在她的身侧,察觉到他家小姑娘面上细小的变化,便问道:“瑄儿在笑什么?”
冲夷道长和西门吹雪听见他们二人的声音,也不由的延缓了脚步。
君瑄弯了弯眉眼,竟有几分狡黠:“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师兄小时候也因为贪玩看热闹什么,被师父那样教训过。”
在君瑄的印象中,叶孤城似乎生来就是严肃的性子,从未做过与人嬉笑这样的事情。只是方才她看了师父教训云字辈的子弟,忽然就记起,这是她家师兄成长的地方。于是也就不由想着,自家师兄是否也有过如同方才那人一般的时刻。
叶孤城没有说话,冲夷道长却笑着接到:“觉慧,你师兄从小就是个小老头的模样,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论剑峰那棵老松下面坐了三天三夜,可把我和你师叔师伯们担心坏了。”
“悟道本就应当如此。”西门吹雪一直走在冲夷道长的另一侧,听见冲夷道长的话,他不由出声。
冲夷道长赞赏的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年轻人这么早就能够看清自己的方向,知道自己将要走上一条怎样的道路,这很难得,也是福祉。”
注视着西门吹雪点漆一般的冰冷双眸,冲夷继续说:“然而,太过执着也不太好。玄清,你还这样年轻,日后的路还很长,为什么不让自己放轻松一点?”
西门吹雪将手中的长剑横举,语气分外坚定:“我一生诚于此道。”
“这样很好。”冲夷的目光扫过那一柄乌鞘长剑,道:“诚于剑,却非诚于剑本身。剑乃凶器,若无用剑之人,则不过凡铁而已。玄清,你可明白。”
西门吹雪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那个梦,那个万籁俱寂,万梅山庄只余一座孤坟的梦。西门吹雪甚至有些分不清,梦里的那座孤坟之中,葬着的到底是叶孤城,还是他自己。
良久之后,西门吹雪道:“诚于剑,诚于……己?”
这一次,他的声音之中带上了几分迷茫与不确定。这样的迷茫,是西门吹雪从未有过的。
对于西门吹雪这么快就有了明悟,冲夷道长眼中不由闪过一抹赞赏。他点了点头,缓缓言道:“你爱剑成痴是源于本心,既然如此,便更应反身自重。既然长剑在手,又何妨自在一些?总归,你是不会污了手中之剑的。”